果然刘季开口,丝毫不避讳上次吕公认女的尴尬,以及滴血认亲的结果,他甚至主动提了出来。
“某知晓周将军与我岳父并无血缘关系,上次也验证过了,其实上次岳父来之前,我就劝过他,周先生的才智见识根本不像是我们这样小县城的人家出来的。”
刘季说着声音越发诚恳哀苦,“但是太像了,我岳父就总抱着一丝希望,后来证明不是,他很伤心,伤心之余也……”
刘季顿住了后面的话,看了一眼吕母,“我岳父岳母如今也近古稀了。”
在场都是心思活络之人,他如此一暗示,大家就明白了,长得和自家女儿一模一样的人,却和自己没有血缘关系,那和谁有关系呢,总不会……没有关系。
听了刘季这么说,众人倒是挺理解今日这一出了,不是来咄咄逼人的,而是来请求帮忙的。
刘季看着周宁,一脸抱歉恳求。
周宁表情淡淡的回视过去,如此言辞卑微将吕家认亲转变为求周宁帮忙,倒是保全了吕公的面子,又叫她拒绝不得。
同僚言辞恳切的请求,对方又是过了大半辈子的老夫妻,还在雪里等了她那么久。
周宁看着吕母抓着吕雉胳膊的手,满是皱纹和斑点,又被寒风吹得发红,形状很有些惨呀。
刘季他,倒是从黑前头的恶作剧中学习了不少。
不过仅仅是验血,可没法子把她逼到哪一步。
怀王叹了一声,看了看刘季,又看了看吕母和周宁,这两者都是他如今倚重的臣子,他有意劝和,“周君,麻烦你了。”
周宁微微颔首,目色平静极了,她一身白裘几乎和天地雪色浑为一体,只淡淡的站在那里,不怒不言,一身气度风华就叫人自然而然的将她和吕家人划分为两个天地的人。
黑拎着茶壶,嘴角一抹嘲讽的笑,看起来也是全然不惧。
樊哙目露激动,而吕泽瞧着眼前这一幕却心情复杂,他妻子劝动吕公后,托二妹给他带了一份信,信中除了她劝动吕公的说辞外,还有一句嘱咐,“同母异父的妹妹也是妹妹,不要生了嫌隙。”
所以他母亲难道真的……,此时他竟也不知该不该盼着两人血液相融。
刘季眸色一动,觉得不对劲。
那日樊哙的话扩宽了他的思路,上次滴血验亲,只是证明了周宁和吕公无血缘关系,但是吕母呢,却是未知。
如今他们如此有底气,但周宁这脸,项羽对他的感情,还有自己看着他都忍不住的……他不如再想得宽一点、远一点,就算周宁和吕母也没有血缘关系,那也只能证明他不是吕家人,可也并不能证明他不是女子啊。
反过来讲,若证明了他是女子,那还需要什么滴血认亲吗?
他会占卜,又能写出《检验捷录》那样教人验尸辨伤的书,虽然不可思议,但他确实很可能有手段操纵滴血认亲的结果。
刘季眸子转了转,舍弃了吕泽告诉他的说辞,想到了另一种说法。
“等等,”他唤住了走到黑身边准备扎针取血的周宁。
项羽怒道:“先生脾气好允了你,武安侯也不要太过分了!”
陈婴也道:“此事,周将军已经足够仁义了。”
对啊,你岳父岳母可怜,难道周将军就不冤枉,他招谁惹谁了,这事原本不就是你吕家先扯出来的吗?
众人议论纷纷,瞧着刘季,也觉得他有些不识好歹、得寸进尺了。
怀王看刘季的眼神也带上了薄怒。
刘季这一句“等等”,几乎就将好不容易打同情牌挽回的舆论优势葬送了,此时,周宁就算撂挑子说不验了,恐怕也没有人会指责她。
但……周宁默默的将手收回,望和黑微惊,周宁淡淡的笑了笑,见他二人重新镇定下来后,转身看向刘季,她想他可能终于想到了关节。
刘季苦笑道:“血液是不会融合的。”
望和黑等人心中一跳,还以为他堪破了验亲水的秘密,哪怕强制着镇定,面色也短暂的流露出一丝错愕和慌张。
周宁的表情却一直很冷静,她不是全然没有根基的弱女子,即便丢掉男子的身份,她也有把握成事,况且她原本就知道此事终有一日会暴露。
但……周宁的视线淡淡的从吕母身上转到怀王身上,吕家女这个身份她却是打算彻底丢弃的,如果她周朝王姬的身份也挂不住,那么,她只能把这位也拉下来垫背了。
楚国后裔是怀王立身之本,若是触碰了这一条,不知道怀王的愤怒,刘季能承担得了几分。
“你这不是废话,周先生并非吕家女,血液自然不会相融。”暴脾气的曹咎忍不住了。
黥布也道:“你就说吧,你到底想干啥?”
刘季这次的可怜牌没人吃,从军之人多是脾气暴躁直爽的,一次两次的,他们看在同僚的面上忍了,可一直这么事多,呵,在座的哪一个攻城砍人的时候都没眨过眼。
“各位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吕媭乃吕家养女。”
若是吕家养女,吕公为何找上门来,如今又为何会误会吕母?
而且既然不相融,此时干脆的滴了血验过不是正正好吗?
众臣不解。
养女么?周宁笑了笑,倒是合她的心意。
刘季的脑子飞速的运转起来,“吕母原本生下一女,不幸走失,那年吕公重病,其父母不忍其伤怀,便从外头抱养了一个,并没有告诉吕公。”
曹咎奇怪道:“那你们现在告诉他不就行了?”
刘季苦笑道:“现在告诉,却是不信了。”
刘季转身对周宁躬身请求道:“养女也是女儿,从小看护到大的,我岳母此处前来,除了想要解开误会,也想要认一认养女。”
哪怕是养女的名义,一旦确定了她女子的身份,哪怕不能把她绑到自己的阵营,她也再不能再与自己为敌,还能免了一人与他争功。
“老人家固执,乡下人见识短浅,唉,”刘季好像是想到了某桩烦心事,叹气道:“我是想着若周将军若能直接证明自己是男子,那便没有后续这些麻烦了,我前次也是,唉!”
这是说他被一大堆人追着认亲的闹剧,毫不介意自己笑料尴尬,刘季从来舍得下脸面。
大冷的天,一群人站在外头吹冷风并不好受,众人又看向周宁,想着早点了结此事早点散,各自手里都还有事呢,都是大老爷们,脱个衣服也不算啥。
项羽冷哼一声,“如此寒冷的天气,周先生一向体弱,武安侯是故意折腾人吗!”
“若真是男儿,还怕这点寒气?俺数九寒冬也光着膀子剁肉杀猪呢。”樊哙一手握着自己的右手创面,愤愤回道。
樊哙这个站在营帐外的都敢说话,黑这个暴脾气就忍不住了,“你一个杀猪的,皮糙肉厚,也配和我们先生相提并论?”
樊哙对吼道:“我看他就是怕,就是不敢!若不是女子,定是鼠辈!”
“我去你大爷的,你个脑满肥肠的屠夫,若非要长得像你这样才是男儿,在场的都俊得他娘是娇娘子!”
彭越闻言,摸了摸自己的光下巴,笑道:“这么论起来,突然觉得我家中养的黄狗都眉清目秀了。”
黑跺脚大笑道:“哈哈哈哈,你说得对,我现在看地上的老鼠都能赞一句小鸟依人。”
又是狗又是鼠的,黑和彭越一唱一和,半分不给樊哙面子。
樊哙也是能骂架的,不过他的言词就要粗俗直接得多,原本还忍着,这会气急了也顾不上了。
眼瞅着两方变成骂街,刘季一副劝不住的样子,周宁背对着怀王静静的看着吕雉根本连劝都不劝。
吕雉先是眸色一震,末了,成股的泪水从眼眶溢出,无声与周宁对视。
怀王的额头跳了又跳。
项家人乐得看周宁与刘季交恶,故范增拉住了项羽,不让他多言。
至于旁的人,或是哪一方都不愿得罪,或是单纯觉得有伤颜面身份,或是……刘季和周宁都在怀王面前极有脸面呢。
就在怀王要忍不住喝止的时候,夏侯婴拉着樊哙,吼了一句,“帅帐就在身后,进里面脱不就完了?”将话题扳回正轨。
黑到底心虚,短暂的静了一瞬,怀王皱眉喝道:“行了!”
语罢,看向周宁。
他也不偏颇,又对刘季道:“一而再的在军中闹事,武安侯是不是该给寡人个交待?”
刘季认罪态度良好,拱手躬身道:“臣有罪,”又对周宁拱手躬身道:“周兄弟,为兄惭愧,惭愧,如今某有要责在身,待完成职责,任王上和周兄弟处置。”
刘季不日便要西征,怀王此时不便罚他,不过重拿轻放,警告一番给周宁脸面罢了。
按理说,一向温和知分寸的周宁会见体贴上意,主动入帅帐内解衣证身,但他并没有,他还站在原地,甚至毫不避讳的看着刘季的妻子吕雉。
现场诡异的安静下来,众人慢慢察觉到这个原本觉得荒诞的闹剧好像可能是真的!
怀王心中原本因周宁不上道的恼怒散去,猜测在心中渐渐清晰,面色也渐渐的不可思议起来。
项羽双眸大瞪,死死的钉在周宁身上,惊疑和狂喜交错,又有委屈和恐惧交杂,叫他不由自主的一步步向周宁走去。
范增下意识的要拉住他,但却又收回了手,甚至对项庄项他等人示意不要阻拦,颇有种放任的意味。
韩信错愕的看着老师,等看到走到老师身边、遮挡住他视线的项羽时,那股错愕散去,尽数化做沉郁不甘,几乎阻塞住了他的气管心脉。
彭越拍了拍黑塌下去的肩膀,“我滴个乖乖,这他娘的不是真的吧?”
黑拍掉他的手,不想说话。
怀王试探着开口说道:“周君以为如何?”
“不如何,”周宁对吕雉笑了笑,笑容温软,带出几分女儿家的柔和姿态,而后才终于转身面朝怀王,拱手道:“某确有不便。”
这话说得不算客气,但此时众人都陷入极大的震惊,谁也没工夫计较周宁的语气态度,连怀王也没有心情计较,他道:“有何不便?”
周宁看了一眼强忍着得意兴奋的刘季,他的说辞不是没有漏洞,不过她懒得和他计较,千日防贼太麻烦,还不如干脆承认,然后划清界限,彻底砸了他的算盘。
她是女子又如何,周宁看着怀王的眸色愈深,分明也有算计,所以谁也不是傻子,谁占谁的便宜还不一定呢。
周宁的视线收回时,和立在她身旁、视线紧锁着她的项羽对上,那眼神太复杂,她一时无暇细辩。
所以不过一瞬的怔愣后,她便对着怀王坦然回道:“于帅帐内更衣不便,还请王上允许我回自己营帐更衣,还请。”
周宁转头看向吕雉,笑了笑,道:“姐姐帮忙。”
作者有话要说:第二更建议明早看~么么么么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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