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手脚很快的倒了一盏茶放到周宁对面,然后自作主张的把自己坐着的小杌子也放到了周宁对面。
周宁微微挑眉,倒也没说什么。
终于吕雉走近,有些局促的揉搓着自己的衣摆站在周宁面前。
她不确定眼前之人见到她会是什么样的态度举动,她……怕他,但她,又想见她。
周宁抬眸看她,将她的恐惧和想念都收入眼底,于是她不着急说话,而是眼眸一柔唇角一扬,先露出个温和的善意友好的微笑。
吕雉绞着衣摆的手一滞,轻轻吐出一口气,而后找回些吕家二姬的体面,自然和周宁见礼,整个人明显的放松了些。
周宁笑道:“不用多礼。”
周宁一说话,吕雉又紧张起来,若他问她找他何事,她该怎么说?是不是就要被送客请走了?
然而周宁只是笑着请道:“山路崎岖,夫人一路过来走累了吧,若不嫌弃请在此喝杯凉茶歇歇脚。”
吕雉松了口气,谢过坐下,捧着茶轻抿了一口,周宁又将茶点推到她面前,“我怪癖颇多,喜食三餐,这点心味道不错,夫人也试试。”
周宁说完,自己随意的取了一块,吃了起来。
吕雉见此,咽下嘴边的婉拒,也伸手取了一块,她现在确实是又饿又渴。
周宁就着茶很自然用起中饭,吕雉也渐渐放开,然而随着半块糕点下肚,“啪嗒”一声,一滴眼泪砸落到案几上溅开,打断了此刻诡异的和睦的氛围。
周宁抬眸看她,吕雉也抬起头来,周宁这才看见她满目的泪水。
吕雉扯动嘴唇笑了笑,又是一串泪珠滚下,只听她笑着呢喃道:“这是,桂花糕。”
桂花糕……桂花……
周宁沉默不言。
吕雉看着手里的桂花糕,顾自怀念的说道:“曾经有一人在桂花时节教了我一首曲子,又在桂花树下为我舞了一曲,我……”
“啪嗒!”又是一滴泪落。
“我很想她。”吕雉说完,笑着抹去脸上的泪水。
周宁静静的看着她,半晌,从袖中取了一方丝帕给她。
吕雉急忙摆手,“您的东西贵重,我不能要。”
周宁的笑容温和恬淡,递到她面前的举着帕子的手却带着些许强硬。
“东西就是拿来用的,擦擦吧,别等下了山,”周宁顿了顿,接着道:“旁人还以为我欺负夫人了。”
从她如此伤心,如此怀念以前的时光,便知,如今的刘季和吕家大概都是让她失望伤怀的。
周宁又将手帕往前送了送,吕雉这才犹豫的接过。
吕雉拭去眼泪,放下时,周宁眼尖的看到她的手指将丝帕勾得微微滑丝,于是周宁淡淡垂眸,作出一副她哭也罢,喜也好,都漠不关心的样子。
吕雉静了静,手持丝帕于案几之下,见周宁并没有关注她此处动静,面上凝涩稍去,对周宁笑道:“和左徒这么坐一会,才发现您和我小妹一点也不像。”
“是吗?”周宁垂着眸子浅饮了一口茶。
“我小妹性情温和,虽然瞧着贪玩任性,但实际就像是泥捏的一样,没有火气也没有脾气,谁都能说教她欺负她。”吕雉语带怀念的笑着说完,又咬了一口桂花糕。
见她心情好转了些,周宁挑眉笑道:“旁人都说我温文尔雅。”
“那一定是被您给骗了,”吕雉顺口说完,才惊觉自己这话说得冒犯,急忙抬头看向周宁,见他并没有愠色,这才接着道:“您瞧着温和,实际上很有主意,也很有锋芒。”
周宁笑了笑,“就因为某强迫夫人拭泪。”
吕雉笑着摇了摇头,“您温和,是因为您有见识有气度,您的温和是教养,是由上而下的,是不侵犯您利益的,而我小妹连我责罚婢女都见不得,她是真正的内心柔软。”
周宁笑了笑,只能说回忆会美化“失去”的人,也是,当时都不能发现不对,又怎么能指望多年后回想,能惊觉对方细微的深层的情绪呢。
周宁笑着嘱咐道:“军营中,女子多有不便,武信君虽治军有方,但难免没有宵小之徒,夫人貌美,还是不要随意走动,小心为好。”
突然被人这么关心,还是一个有着她最熟悉的面容,实则却陌生、甚至相互之间有仇怨的人,吕雉呆愣住了。
周宁却轻轻笑了起来,“某的温和。”
吕雉闻言也笑了起来。
周宁又伸手指了指点心,示意她再吃一块。
吕雉又取了一块,周宁一边慢慢吃着一边陪她闲聊,然而洗了一大盆衣服,又负重爬山的吕雉只吃了三块就不吃了。
周宁的神色适当的带出了些疑惑,“我极少和女子一同用餐,女子都如夫人这般少食吗?”
望蹲在炉子前,闻言心头奇怪,他家先生也是女子呢,怎么问这么个问题,望没忍住转头看了吕雉一眼。
吕雉摇头道:“不是,只是我前面出了些事,所以胃口总有些不大好。”
周宁点了点头,“这样啊。”
吕雉的牢狱之灾,史书记载甚少,她不知道她在里头经历了什么,但有一件事她一直挺奇怪的。
吕雉身为中宫皇后,刘季哪怕再不喜欢,那么多年,也不可能同她一次都没有吧,而吕雉却一直只有刘季起事前为他生下的一儿一女。
周宁指了指望,对吕雉笑道:“他是我的随行医生,别看他年纪不大,医术正经不错,不如请他为你调养调养。”
吕雉几乎是带着些慌乱的立马拒绝道:“不用不用。”
然后甚至下意识的用袖子遮住了自己的手腕。
见她如此抗拒避讳,不用再瞧,周宁也大概知道了。
生·殖崇拜几乎是贯穿中国古今的一种“传统”思想,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甚至在两千多年后也常被人提起,虽然也有不婚主义、丁克家庭,但有些能力他/她不用是一回事,没有又是另一回事。
她没少听到见到,那些在背后指指点点议论说哪家是做的试管婴儿,而试管婴儿为何被议论,不就是这里头透露出的“能力”问题吗?
她失去了生育能力,所以……觉得自己是个怪物了吧。
周宁垂眸,缓缓平息自己心中的起伏的情绪,她笑道:“夫人怕我?恨我?”
“不不不,”吕雉急忙摆手道:“原本是有一些怕,但是从来没有恨。”
周宁笑了笑,“为什么?”
吕雉看着他此时全然温和、不带一丝疏离防备的清浅笑意,自己脸上不禁也带上了笑容。
她声音里是那种包容而怀念的温柔,她的目光看着他又好像不是看着他,她笑了笑,笑容宠溺而无奈,她道:“您的脸,我恨不起来。”
【呜呜呜呜呜~太感统了~实在是太感统了~】周宁的脑海里,从吕雉出现那刻就开始的嘤嘤嘤,变成了嚎啕大哭。
周宁笑了笑,她也有些感动啊,哪怕吕雉的怀念更多的是对吕媭原身。
于是周宁问道:“夫人什么时候回沛县?”
“明日便走。”
周宁点了点头,“女子在军中是颇有不便,早日离开也好。”
吕雉淡笑着点头认同。
周宁又道:“女子在军中不便,可独自在外行走更是不安全,我与夫人投契,明日我要领军去往亢父,夫人不若与我同行,我正好送夫人一程?”
望微微蹙眉,亢父和沛县可是两个方向。
这自然是好的,吕雉闻言一喜,她并不指望刘季会如何将她回家路上的安危放在心上,只是,吕雉为难道:“会不会太麻烦您了?”
确实麻烦,绕路不说,这一路很可能还要被刘季顺杆往上爬,托她顺手把吕公也捎上,不过周宁却只笑道:“不会,我有我的安排打算。”
他和她的身份,不适合一同在此处聊太久,两人又闲聊了两句,便一同下山,周宁并没有打算将吕雉送到刘季营前,而是直接回自己营帐,预备顺路能送多远便多远。
尽管如此,但周宁和刘季大小都有个官职,营帐比较靠内,一路行来已有不少人见着,所以还未行到分路处,刘季便已得到消息迎了出来。
这么快就能得到消息,尤其是在上午那么一场丢脸的闹剧之后,刘季的交际能力果然厉害。
周宁对刘季微笑颔首。
刘季拱手赞道:“周左徒果然高人雅量,季敬佩。”
周宁笑道:“沛公客气了,我以为我们已经握手言和了。”
所以何必再说上午的不愉快呢。
“说的是,说的是。”刘季大笑道。
吕雉从士卒手里接过木盆,站到刘季身后。
周宁笑了笑,反正都是要做的事,还不如自己主动提出,名声好听些,于是周宁说道:“听尊夫人说,明日她要启程回沛县,我可以顺路送她一程,不知吕公和樊哙那处,沛公是如何打算?可需要某帮忙?”
刘季眼眸微动,笑看了吕雉一眼,拱手谢道:“我兄弟从前以屠狗为业,左手右手都使得,还是想随我从军,至于我岳父,就拜托周兄弟了。”
周宁爽快的应道:“客气。”
“哎呀呀,”刘季叉腰笑道:“周兄弟这样爽快的人,我真是遗憾与你相识太晚,更遗憾你明日就要出征,不然定要与你好好喝上一场。”
刘季说着,伸手欲拍周宁的胳膊,然而不待他的手靠近,一把带鞘的刀先拦住了他。
刘季脸上没有半分尴尬之色,只伸出的手转个弯拍向自己的头,笑道:“怪某,怪某,又忘了周兄弟的忌讳。”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还有一更,明天早上再看,别等呀~么么么么么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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