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凛冽的冬日里,周余额上却渗出几滴汗珠来,手心里也攥出了汗。
秦天见周余突然冲过来,脸上的表情似乎也有些不对,像是有急事的样子,心里猛地咯噔一下,连忙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一脸紧张地上前问道,“出什么事儿了?”
上次秦月的事情给他的心理阴影实在太大了,秦天到现在也见不得人着急,生怕听见什么坏消息。
周余胸腔剧烈起伏着,不知是剧烈运动后产生的还是因为情绪变化。他顿了顿,开口道,“没什么大事。”
秦天闻言心里一松,浑身顿时舒畅了许多,但随之又有疑问冒了出来———没什么大事怎地来这么着急?
周余此时的心情十分复杂。他就像一个成绩不好的学生在等待着老师公布自己的成绩,时而心里像被油小火慢煎一般焦急难耐,恨不得立马听到答案来个痛快,时而又像被石头压着,心里隐隐猜到了答案却又想再拖些时间,哪怕这段等待的时间十分难熬...
整个人如同困兽一般十分焦躁。
他此刻就站在秦天眼前,他只消一句话就能知道答案,但此时竟然有些开不了口。
过了须臾,他注意到秦天身上这件,似乎和他屋里那件是同一个布料,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你这衣服,是新买的?”
秦天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看身上的衣服,心里暗暗感慨自己竟然忘了在周余面前显摆一番,随后开了口,“你肯定想不到,这不是是我妹妹自己缝的!”
他语调轻快,脸上的得意之色藏也藏不住。
周余的身形微不可查的晃了一下,整个人直直地僵在那里。
“秦月她......给你做衣服了?”周余声音微微颤着。
秦天心大,没发现周余语气与平时的不同。一听周余这副口吻,立马就想明白原因所在,一脸严肃地解释道,“你可别不信啊!我屋里还有一件呢,那件穿的有些脏了,昨天刚去洗了,这才换上这件薄点的。秦月现在手可巧了,她给我爸我妈也做了几件哩,你不信就去问我妈,我妈总不会骗人了吧!说起来一开始我也有些不相信,可这真的不能再真了!往常你不说我也能看出来,你觉得秦月臭毛病一大堆,可她最近改了不少。不对,也不能这么说她。反正,我妹妹怎么样都好,以前爱撒娇、爱闹小脾气的样子很好,现在长大了、会体贴人也好,我都喜欢......”
说到这,秦天又猛地想起之前的事,撇了撇嘴,半是控诉地说道,“周余,上次你可太不够意思了。知道我妹妹要送我衣服也不让我提前准备一下,让我吓了一跳,高兴得我直到后半夜都没睡着觉......唉唉唉,周余!你去哪啊?怎么突然走了!”
周余匆匆告别了秦天,背着手,连头也没回,连解释的话也顾不上多说,三步并做两步地往回走。
如果说当时刘福堂和安安的事情是他误会了秦月,做衣服这件也是他误会了秦月,那别的呢?
他到底误会了多少?!
周余此刻心里迫切地想要一个答案,却又不敢去想最坏的结果。
就算秦月当真如他那日说的一般娇气虚荣又自私,在背后说别人已是不对;那......若是中间存在误会呢?
这个念头一闪进心里,整颗心就像野马一样在慌乱的奔驰。他强迫自己压下心里的思绪,是与不是,马上就可得知。
周余到家的时候,舅舅徐兴国就在屋门前,正蜷缩着身子坐在小马扎上缝着东西。
“怎么不进屋?”
“放心,这个天气还冻不坏的。”徐兴国还是保持那个姿势,回道。
屋里确实比屋子外面暖和不少,起码没这呼来喝去的冷风,但当时建屋子时窗户开得有些小了,屋子里面光线有些暗了,点起煤油灯又似乎有些太过奢侈。
是以,徐兴国宁愿坐在马扎在院子里缝补东西。
周余不再废话,单刀直入,就这样问道,“舅舅,当时我们一起吃的菌子是哪来的?”
“嗷,你说那个啊,当然是去山上捡的啊。想起来我都要流口水了,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再吃上一次。那滋味儿可真美啊......要是年年下雨都像今年这样就好咯!”徐兴国笑了笑,放下手上的东西,这么一提似乎是回忆起了当时那鲜嫩爽滑的绝妙滋味儿,下意识地吞咽了一下,眼神里透露着向往,“可别说啊,现在的小孩子可真够厉害的,就拿那次秦月和安安来说,捡回来的一大堆菌子里面一个毒菌子都没有,运气可真够好的。”
或许是他问的有些不明白,徐兴国原先那些说得跟他想要听得并不关联,但看着徐兴国完全沉浸在回忆当中也就不好意思打扰,甚至听着徐兴国的话,连他自己也被勾起了那时的回忆。
那时,四周弥漫着菌子汤的鲜香,秦月和安安一大一小同一姿势地站在柴房门口,表情有些陶醉十分陶醉的吸着味道,如今再想起那个表情,甚至觉得有些可爱。
待听到最后一句时,周余脸色一下子失去了血色。
尽管原先他心里已经有了猜测,但此时真当印证了这个猜测时感觉依然十分难受,整颗心仿佛一下子落到了谷底。
待看清徐兴国手上的东西时,周余此时此刻像是自虐似的继续问道,语气也更加颤动,“那、那这个是?”
徐兴国下意识地追随周余的视线低头看去,正是之前帮秦月做的笔袋。
如今他和冯玉凤已经分开来做了,冯玉凤专心做些大件的衣服,他水平还不太够,但做笔袋已经绰绰有余了。
这绝对算是十分严重的大事了,再早上两年,就连亲父子之间也不顾亲情、相互举报的。
但周余和徐兴国的关系比父子更甚,周余的人品他心里有数,因此徐兴国也不怕周余知道。
他并不像外面绝大多数男人一样,为自己做这些女人做的活计而感到羞愧,反而脸上还隐隐有些自豪,“这个啊,帮秦月做的,一个给两毛钱。”
“以前都是你舅妈做,现在我做着你舅妈也能轻快一些。你来看看,做的怎么样?”
周余接过那笔袋,却久久没有言语。
徐兴国心下有些奇怪,但随即反应过来,连忙解释道,“你放心,要是出了什么事儿,你就说你从来也没看见过,这事儿跟你也没风险。说起来还是秦月那孩子可真是太善良了,你瞧这玩意儿谁不能做?你看我这手指这老粗,往前从来也没动过,现如今做的也像模像样的了,就是他们自己做也使得。她家也不着急用钱,当初肯冒着风险来找咱,说是请咱们帮忙其实就是分明是他们在拉咱一把......”
这一句句仿佛就像锤头一下下狠狠地砸在了周余的心上。
一桩桩一件件竟全都是自己误会了。
那知青呢,当时找那知青会不会也是真有正事要干,又或者是知青在缠着她?当初他就怎么非得想得那么偏激、阴暗?
周余啊周余,你简直就是天底下最大最蠢最可笑的那个蠢蛋!
秦月教育孩子时,他误会秦月随便对孩子发脾气、摆脸色。
秦月捡了菌子休息时,他误会秦月什么也不做、游手好闲。
秦月跟知青谈正事时,他误会秦月对那知青有想法。
秦月好心帮衬冯玉凤一家时,他却以为秦月自私自利、一味地麻烦别人。
秦月见天气冷了、他又恰好没衣服穿时特意给他做了新衣,他却因为觉得秦月不可能会做衣服,误会秦月是故意拿他寻开心。
......
这些事情如放电影一般在周余脑海里来回闪现。
周余浑身上下的血液一下子冲到头顶,恨不得打上自己一拳。
明明秦月早就有了变化,周围的人全都看得出来,偏偏他一个人傻愣愣地还像以前一样,反倒觉得秦月在耍他玩。
周余从小在徐春英和周老太身边长大,畸形的生活状态让他变得十分敏感与多疑,他对这个世界充满了怀疑。
所有可能会伤害到他的东西,为了避免伤害,他从一开始就选择拒绝。
他不相信对自己好的一切,即使是舅舅一家,他也时刻警惕,生怕自己沉溺其中。
他会在舅舅一家危难的时候拉上一把,却会时刻清醒地明白,自己不属于这里,不属于这样一个温暖的地方。
但这怎么能成为他误会、伤害别人的理由?
周余想起秦月那时的表情,伤心、失望、又带着些决绝,他一颗心好像碎成了七八块儿,鲜血淋漓。
他怎么能?怎么能这样?
作者有话要说:我家这边最近连着下暴雨,今天地下室淹了,到现在还一直往外渗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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