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鹅毛大雪漫天飞舞,到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迷得人眼睛都睁不开,更别提干活儿了,生产队长索性给大家放了一天假。
恰好平时给知青点做饭的婶子今日身子不爽利,请假回家了。几个女知青就自告奋勇承包了伙食,这大锅饭看着简单,做起来难。不提好吃与否,单说这么多人的饭量翻炒起来就累得够呛了。
几个女知青自信满满地进了柴房,刚点上火,就被烟呛了一口。菜刚下锅,还没怎么动呢,就已经出来糊味儿了,整个柴房浓烟缭绕,几人忙得手忙脚乱,这才明白平时吃的饭做起来有多辛苦。
“我来吧。”何玉婷见那女知青额上已经开始冒汗,连忙上前接过来。
何玉婷力气大,平日里上工都是满工分,这回儿翻炒起来也比其他人利落一些,虽不知味道怎么样,但比刚刚乱成一团要好上太多。
菜叶子在锅里翻腾起来,没过多久,香味儿就出来了。
“宋知青在看你嘞。”趁着锅盖盖上焖的时候,一旁的女知青悄悄附身在何玉婷耳边笑着说道。
宋遇文和何玉婷模样好,文化好,两人都是生产队里公认的优秀,没少有人打趣。
宋遇文脸上永远挂着一副迷人的微笑,无论对谁都是彬彬有礼,在一众男知青中也是鹤立鸡群的存在。这么多女知青与待在一起的时间久了,多多少少都会产生些暧-昧心思,何玉婷也不例外。
但自从秦月上次来过之后,何玉婷对宋遇文之前若有若无的好感就消散得干干净净,若说还剩下些什么,那大概就是敬佩和一丝丝怅惘吧。
何玉婷笑着揭开了盖子,装作生气的模样,“别胡说了。”
而不远处的那头,相似的对话在重复上演。
“怎么了?看愣神儿了?”一旁的赵胜军用肩膀顶了顶宋遇文,“最近怎么没看见秦月啊?”
还没等宋遇文开口,赵胜军就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挤着眼揶揄地看着他,“难不成换对象了?”
赵胜军这话显然是在暗指何玉婷。
何玉婷脾气好,做事麻利,为人大方,长相明艳秀气,也是不少男知青的暗恋对象。
宋遇文一脸无奈地看着赵胜军,“我没想打她主意,大家不都在等着吃午饭吗?看看做得怎么样总可以吧。”
赵胜军嘴上不说,但宋遇文可知道的清清楚楚,赵胜军也是暗恋何玉婷的一员。但这人奇怪的很,嘴上不说也就罢了,还总是旁敲侧击地来打趣宋遇文和何玉婷。
宋遇文认识何玉婷时间也不短了。她足够优秀,但或许也正因此,所以不会让他萌生出想要呵护的欲-望,更多的只是欣赏。
要是秦月的话,一见面她就会冲过来撒娇然后用一种很崇拜的眼神看着自己。
两人是完全不一样的风格。
临近年关,九沟屯生产大队要上报许多材料。往年都是柳国庆和团支书忙得焦头烂额,上次在试验田的事情上尝到了甜头,柳国庆这才一拍脑袋想起来可以把任务交给知青。
于是,这项活计就落到了宋遇文头上。
这项任务令不少知青都有些眼红,这大冬天的,不仅可以在屋里待着动笔杆子就行,还可以拿着跟平时一样的工分。
宋遇文做事力求完美,他隐隐能感觉出来组织对他的重视,也深知这是一次机会,做起事来更是用心用力。
这项工作却并不像想象中的那么简单,往年整理项目十分混乱、不少明细上前后不一,需要重新订正、核对。宋遇文忙了好长一段时间才把这些全都一一理清。
那日宋遇文正在屋里核对数额,听见生产队队长和团支书正在屋外闲聊,隐隐约约提到了工农兵大学生名额的事情,他心头微动。
当初响应国家号召也不过是少年时期萌发的一股冲动,在这犄角旮旯的山沟里实在是没什么前途。
宋遇文虽是城镇户口,但父母只是帮不上什么忙的普通职工。
虽然工农兵大学生名额十分有限,但这几乎是他回城的唯一出路,那日他听到何玉婷提了几句,心里就萌生了想法。他心里有种强烈的预感——这事儿可能对回城有帮助。
宋遇文做事从来都十分果断,立马就去找了生产队长。
他生来就是要做大事的人,每天却只能在这里与农民无异、做些在地里刨食的活计。
这里春去秋来,寒来暑往,日日夜夜、年复一年几乎毫无二致,他不想在这个地方蹉跎岁月。
他不想日日做些重复且乏味的工作,他不想过着如此平淡却无趣的生活。
工农兵大学生推荐名额,这个多少人不惜喝药搞垮身体也要回城的名额。
如今,似乎已唾手可得。
回首过去这几年平淡乏味的生活,他脑海中忽然闪现了秦月的脸。
如果他成功拿到名额、去上大学,两人将会就此别过,再不相逢。
秦月知道他要走,会难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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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遇文揣摩着心思的人儿此时正一手托腮,看着黑板。
“二次函数的开口、对称轴、德尔塔、特殊点、韦达定理、端点值其中任何一个都可以成为解题的突破口......”
走廊上的下课铃声准时响起,一中的学生像是被铃声解除封印似的立马喧哗起来。
“秦月,下课到办公室来一下。”王叶临走前敲了敲黑板,提高了嗓门。
秦月一愣,连忙收拾了东西去了办公室。
怀化县一中的办公室还有些简陋,不大的房间里放着四张长方形的木头桌子,整个空间塞得满满当当。王叶见隔壁桌的老师上课去了,便把一旁的凳子拿了过来,示意秦月坐下。
“怎么了?家里出事儿了?”王叶扭开了保温杯,放在一旁散着热气儿,面容和蔼的问道。
自从高三回来,秦月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突然就对学习充满了热情。王叶对秦月印象很不错,要不是班上有几个听课的孩子,他可能也要坚持不下去了,因此平日里对秦月也就多留意了些。
但自从上周放假回来,秦月上课就频频走神,还没等他提醒,似乎自己又回过神儿来了,只是没过了一会儿又就走神了,如此循环往复。
若是一节课,可以说是没休息好。这周连着三节数学课全都如此,那必定是出什么问题了。
“你这几个月学习状态不错,可千万别又回去了。家里呢,要是遇到什么难事儿,可以跟老师说说,要是不好意思的话,也可以跟同学交流交流,别憋在心里。状态不对啊没事,抓紧调整回来,别把一些芝麻大的小事看得太重。”
秦月回教室的路上还想着王叶说的话。
她走神竟然这么明显吗?连数学老师都看出来了。
秦月慢慢放空,走回到位置上。
“秦月。”赵燕凑了过来,一脸纠结地说,“王叶找你......?是不是你家里出什么事儿了?”
秦月一怔,她没有想到连一向粗枝大叶的赵燕都看出来了。
赵燕见她怔愣的样子,还以为真被自己猜中了,连忙开口,“要是有什么事,你可以跟我说说,我看能不能帮上忙。”
还没等秦月开口,赵燕又急急忙忙补充了一句,“你可别多想,我就是怕以后没人给我讲题了。”
秦月看她别别扭扭的样子,心里一暖。
自从上周听到周余的话,这句话就反反复复在她脑海中回旋。
她总是能不经意地想起两人之前在一起相处的情景。
静下心来想,许多细节隐隐浮出水面,他总是没看自己几眼就匆匆别过脸去,他在自己面前的时候从没笑过,几乎全是沉着脸的样子......
原本还以为是周余性格本就这般,这才明白过来根本就是讨厌自己!
秦月心里隐隐有些觉得委屈,却也明白人和人之前的情感是十分复杂且讲究缘分的。
有些人对某些人就是从第一眼就觉得不合眼缘,这种东西强求不来。
枉她之前对周余那么好,终究还是错付了...
今天被老师这么一提醒,她才隐隐转过弯来。
既然周余讨厌她,以后两人不再联系就是了,没必要在这上面多花时间和精力。
钱赚够了吗?赚钱不香吗?第一批大学生还当不当了?
周围有这么多可爱的人,为什么非得被渣男影响心情?
过去为周余做的那些权当是一片好心喂了狗,做了善事。
秦月歪头看向窗外,银装素裹的一片。
阳光正好,覆上雪的枝头上站着两只小麻雀,叽叽喳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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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外,下了一整天的大雪铺在地上厚厚的一层。
秦秀丽洗了澡,裹上浴袍,回了屋子。陈红根侧着身子躺在床上,脸朝向另一边。
她想起陈红根给自己带的礼物,一条高档羊绒围巾和一件宝蓝色呢子外套,心里微甜。
秦秀丽掀开被子,躺了进去,凑过去,从后面抱住他。
竟然没有反应?秦秀丽又把手伸到了前面。
陈红根还是没有反应,她咬了咬唇。
不能吧,这才刚躺下没多久,这就睡着了?
秦秀丽细细地听,果然呼吸中有一些紊乱,她心里隐隐有些得意,正要继续动作时,陈红根突然把被子一掀,蒙在她被子上。
秦秀丽被这突如其来的被子给弄懵了,怎么回事?
“你还有完没完?”
“我、我...”,秦秀丽也有些委屈,“我们这不是好久都没...”
之前每次陈红根出差回来都要缠她好久,这次她等了好久也没等着,看见礼物想着奖励一下陈红根,哪想到会碰上冷脸。
陈红根沉下了脸,“我天天工作这么累,整天接待这个领导那个领导,累得不行了,哪有心思干这事儿?”
“再说了,你身上一股子羊膻味儿。”
秦秀丽脸色顿时一僵。
她在畜牧站上班,平时的活儿都比较清闲,坐在办公室里就行。畜牧站关系到整个县的农业供给问题,县里格外重视,时不时上面就有领导下来视察。
唯一一处不好的就是偶尔需要陪着领导四处参观介绍一番,一天下来跟各种牲畜近距离接触免不了就沾上些味道。
秦秀丽低头闻了闻,没有吧...她刚刚有很认真的洗啊。
她正要跟陈红根争辩一番,却发现那人已经打起了呼噜。
**
呼啸的冷风夹杂着雪花,像在呜呜咽咽的嘶吼着,路旁的大树被风刮的东摇西摆。天刚刚黑下没多久,路上就空荡荡地,连一个人影都看不见。
知青点亮着灯,屋里知青们正三三两两地凑在一起说着话、聊着天,气氛好不热闹。
知青点屋外的树丛旁边有一个男人正蹲在阴暗的角落里,仔细往外打量着。那人身材瘦削矮小,身影完美地藏在了暗处,连点影子都没露出来,呼啸的寒风像细小的刀片,刮在脸上生疼生疼,那人仿佛没有知觉一般,像一座冷掉的雕塑,一动不动。月光流转,不经意照在了他那小半张侧脸上,上面还有不少新鲜的疤痕。
王强自从能下地干活了,每日就来九沟屯转悠,他一双不大的眼睛总是透露着精光,像老鹰一样看来看去。只是,九沟屯说大不大,说小也不算小,他连着转了近半个月都没碰上他想找的人,他变得更加隐忍。更加愿意潜伏。
“皇天不负有心人”,他终于在今天下工的时候远远瞧见了那个熟悉的背影。王强没出声,悄悄地跟在人群后面,就跟到了知青点宿舍。
他在这冰天雪地里已经蹲了近一个小时,双腿已经被寒风吹的毫无知觉,一双眼睛像老鹰一样,时时刻刻在黑夜里留意着这里的一举一动。
上次,是个意外,这次他有信心、有耐心、也有决心,能够一击而中。
屋子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两个牵着手的年轻姑娘从屋里走了出来,一边说着话一边往厕所走去。
屋前挂着一顶瓦数很低的电灯,被风吹着摇摇晃晃,但依旧照亮了这一方不大的土地,也将两人的脸照的十分清楚。
走到一半时,洪珍似有所觉,四下张望了一下,连忙低着头拉着何玉婷往知青点走去。
待两人的身影消失在转角,王强被风吹得有些僵硬的脸颊终于有了表情。
布满疤痕的脸上露出了由衷的、势在必得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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