诚然, 大女儿貌美,名声也好, 是入宫的不二人选,但自幼已和李尚书之子有了婚约,这再参加大选不太合适。可二女儿不如大女儿容貌出众, 再加上最近名声差了许多, 要不是有皇慧寺贵不可言的批命在前, 秦家早歇了送二女儿入宫的打算。
随着日子近了,秦夫人依然忧心忡忡, 忍不住乘坐一轻车小轿, 在婢女的陪同下前往皇慧寺,想找了尘大师再次确认批命的真实性。
了尘大师是个有大学问的人,面对秦府人的到来好似毫不意外,默念了一声阿弥陀佛后,浑浊的双眸重新端详起秦曼曼的面相,那眼中透出的精光直看得少女神色不自然、眼神飘忽, 对方才客气地收回视线, 禅衣下枯瘦如柴的手微微做了个禅莲的手势,道:“半年前,二小姐曾落过水,性情变化无常,秦老爷和夫人求助我寺, 那时老朽曾见过小姐一面, 并惊为天人。”
秦夫人激动地点了点头, 显然对此印象极为深刻。不然二女儿落水后苏醒,本来温柔腼腆如水做的人儿一朝变成了一点就着的小辣椒,换了谁家都会认为女儿被水鬼占了身子。
“当时老朽曾给小姐批过命,说是贵不可言。”秦二小姐是面相极好,天庭饱满、地阁方圆,一看就是性子敦厚之人。他见过之后,还有几句话没说,那就是厚积薄发,有国母之相,这确实尊贵得无法形容。但话不能说得太满,不然便算是道破了先机,也许会出现岔路和变故,于是便吞咽下了后半截,只保留前一句。
“是、是的,大师确实说过。”秦夫人深深行了个福礼,以示尊敬。就是因为了尘大师在百姓心目中地位超然,他的批命堪比圣上旨令,所以大师不开口则已,一开口就会被尊奉为“金口玉言”。
也因为身怀批命,所以无论秦二小姐的行事法度再如何高调张扬,也不会有人敢前去置喙。大家都相信了尘大师所说的,并想着秦二小姐未来就算不是皇后,也会得个贵妃、四妃的名号,无论如何他们都得罪不起,不然一个女子的命格到底该如何尊贵,才能称得上是“贵不可言”呢。
了尘大师深深地叹了口气,嗓音沙哑道:“老朽不才,时隔半年重看小姐的面相,竟有如迷雾罩顶,难以勘破,与半年前的云开日月相去甚远。若夫人执意想送小姐入宫,恐有违意愿,心生不测。”意思便是,半年过后我重新看令千金的面相,已经看不清了,他不建议入宫,如果执意入宫可能会发生什么意想不到的变故。
了尘大师虽是肉身凡胎,但所辨的命格倒是准确,绑定了宠妃系统的秦曼曼,相当于手持气运、光环罩顶。如果没有殷明麓来搞破坏,按原来的剧情发展确实成了皇后。但这半年,殷明麓背地里暗戳戳地搞事,外加秦曼曼自己作死,走错了几步棋,这本来的气运也在逐渐耗尽,呈现在脸上的命格也就变得不太准确,似雾非雾、难以捉摸。
此话一出,把秦夫人唬住了,真真是歇了谋富贵的想法,心想着比起放手一搏那泼天的富贵,到底还是女儿家的性命重要,他们还是脚踏实地让女儿嫁个家世相当的权贵子弟,后半生虽无波折,但也平稳安乐,总比去那前途未卜、行差就错的诡谲深宫闯一闯来得好。
看出秦夫人内心的疯狂动摇,秦曼曼急了,不顾规矩张口便道:“怎么会这样?你这大师究竟怎么算命的,比天桥底下八文钱算一卦的算命摊子还不靠谱,批命这种东西说改就改?这也太不负责任了吧!”
其实了尘大师倒没有收回先前的批命,因为这样等同于自砸皇寺的招牌,只单说了半年过去,重看面相已模糊不清,也许真的贵不可言,但前行道路上必将充满了崎岖坎坷。走对了,也许是富贵加身;走错了,那估计就是香魂陨断。
但听在秦曼曼耳里,这不就是改批命还不忘诅咒她一波的意思?她知道,古人最是迷信,对那种披着袈裟、嘴里神神叨叨的大师总是深信不疑。一旦秦夫人听信了这秃驴和尚的话,不让她入宫了,那她的前程不就毁了?她还怎么入宫参加大选,夺得帝王的宠爱,成为风光无限的宠妃?
于是秦曼曼比谁都急的跳出来,恨不得当场拿来一针线,把这大师碍事的嘴给缝上,让他别说了!她这时倒是完全忘记了,要不是先前这名大师的批命,她还不至于安安稳稳活到现在,早被人当做邪祟妖孽给一把火烧了。
听到女儿大逆不道的质疑言论,秦夫人吓得脸色都青了,连忙对着女儿厉声道:“曼曼!了尘大师是佛法大师,你怎么能这样大不敬的说话,还把人家跟天桥底下那些坑蒙拐骗的道士术师相提并论呢?”她就差没戳着女儿的额头骂,你是不是没脑子呢!怎么能在这种场合说这种话么!
秦曼曼不忿,噘嘴反驳道:“娘,此话差矣。那句话怎么说的?‘小隐隐于野,大隐隐于市’,高手自在民间,那些民间术士很多也有真本事的。至少他们给我的批命,也是贵不可言,还不会三番两次的瞎改,而是始终如一。”
而且她可是后世来的人,深知包装营销这个道理。了尘大师更像是民间和皇家共同为了某种信仰需要炒作包装出来的网红,走的是高端范儿,逼格有是有,但未必有身材实学。而民间那些道观术士,行走江湖虽名声不显,但算卦缴费全靠卦主自愿,哪怕她找人掀了对方的摊子,对方也就恬淡一笑,收起卦筒不当回事,那淡然之姿才更像是世外高人。
信谁还需要问吗?包装过度的网红,能和那种世外高人相比?秦曼曼对此嗤之以鼻,更何况,那些算命的套路她也了若指掌,如果一个两个说她贵不可言,那此话尚可斟酌一二,但三个四个都这样说,那代表她真的运气极好,是贵人命格。
遥想去年对方给出贵不可言的批命时,秦老爷喜不自胜,一口气为寺庙捐赠了两三年的香火。她心想了尘大师此次临时改口,还不是为了想要多敲秦家一笔香火钱?这些什么大师,一个个都装作仙风道骨的样子,其实骨子里最为市侩,老秃驴的这种把戏,她在后世的影视剧里都见得多了。
对此,秦曼曼已经懒得给白眼了,恨不得拉起秦夫人的袖子,当场走人。
可秦夫人并不想走,甚至对女儿不分场合的口无遮拦感到气急败坏:“你给我住嘴!你快给了尘大师道歉,你所言及的那些道士就会唱些假把戏,喷个火,哄你开心罢了,说的话能当真吗?”亏你还是大家闺秀呢,都不知谨言慎行四字如何书写的吗?
“我不!娘你忘记我们去年才捐过的香火钱和长明灯吗?大师的意思不就是暗示我们又该捐了么?捐了他们才好为我们逆天改命啊!”少女冷笑,仿佛对事态发展了如指掌,也不知道她哪里来的自信。
这下子,秦夫人倒是对了尘大师的批命深信不疑了。哪怕女儿有富贵命,也架不住这张不会看眼色、会招致祸害的嘴。
母女俩的互相拉扯,了尘大师全部看在眼里。听到少女的质疑,他本来浑浊的一双老眼瞬间目锐如鹰,沙哑的嗓音也变得亮若洪钟:“若两位施主不信老朽的批命,大可自请离去,老朽不是蛮不讲理之人。小徒,给两位送客。”
“是,师傅。”静候一旁的小和尚站起,对秦家母女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道了句阿弥陀佛后,直接就将人驱走了。
大庭广众之下,被人从大师禅房里请出来,感受到周遭好奇的目光注视,秦夫人感觉自己灰头土脸的,贵妇人的体面就这样被踩在地上狠狠的摩擦,更狼狈的事情还在后头,几个穿着灰袍的和尚,拿着个钱袋交给他们道,为了敝寺的名声,特来退还施主的香火钱,还请施主日后不要再来了。
这就相当于被皇慧寺给拉黑了,上了访客黑名单。围观香客当即哗然起来,对着秦家母女指指点点,纷纷探究这到底这秦府是做错什么事,才能惹得寺里大师生气?情节严重到都给拉黑了?
被人如此对待甚至剥夺再来上香的资格,秦夫人一口鲜血涌上了喉头,直接晕了过去。还好身边的丫鬟眼疾手快,高呼了一声“夫人”,连忙给扶住了。
而天桥底下,一堆“仙风道骨”、身穿道袍的大师们凑在一起,喝小酒磕花生米,站没站姿、坐没坐姿,远远地瞧见一俏丽身影走近,便三三两两的四处散开,开始各做各的事。
舞剑的舞剑、画符的画符、看卦书的看卦书……捻胡微笑的模样,还真的如仙人临世,气质绝尘超然,令少女眼前一亮,于是迫不及待的上前询问自己的问题。
得到肯定回答后,心下更加大定,心想不枉自己特地从东街走到西街来,既然东西街的大师们都如此说,那就证明了批命的真实性,事实是准确无误的。
殊不知她走后,一位大师摩挲着一大锭银子喜笑颜开,撕下自己的白胡须和雷公眉,心想这秦二小姐脑子真不好使,早上才在东街见过他们,现在换了身打扮又不认得了。还故意换着法子考验他们,难道不知道,他们先前就是流动的乞丐出身,大街小巷就没有他们不知道的事!
啧啧,有钱人的钱袋,就是那么好骗。
另一边,秦夫人醒了过后,本想告诉老爷当天发生的事情,阻止二女儿入宫。结果却得知,女儿已经快人一步,把记有自己名讳的选秀单子上交给宫闱来的内监了。
就此入宫一事,木已成舟,无可动摇。
于是秦夫人扶着额,再次晕了过去。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