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是太平盛世,清泰年间。
皇城脚下一片熙熙攘攘、车水马龙, 一些扛着糕点吃食叫卖的人走街串巷, 不少手持纸扇、衣着华美的文人墨客在酒楼中高谈论阔, 富家子弟身后跟着娇婢侈童、轻裘肥马,大摇大摆地进出花柳繁华地,大白天的街市上香气弥漫、欢声笑语。人潮如水中, 还混杂着不少异域模样的商胡贩客,他们带着自己的货物跨越东西两街, 在其中往来互市。壮丽宫阙当真端的是,一幅无比富饶的人民生活安居乐业图。
一辆外表朴素的大马车, 随着车轱辘转过,在其中十分不打眼,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寒酸。马车帘子被人掀开,语气有压抑不住的活泼,“哎呀世子爷你看,皇城果然热闹,跟云城大不相同。”
不过那也正常, 云城多穷啊, 年年财政紧缩。小世子一年到头, 都换不了几套新衣服,如果想换新衣服, 王妃还会叹气, 把去年看着还锃亮的布料, 让下人缝缝补补, 裤腿处补了一截,能把小世子的脚踝盖住,就假作是新衣物了。
等王爷和王妃双双去世后,这日子过得更加紧巴巴了,今日面见新君,世子爷却一套像样的衣服都没有,亏名义上好歹是个先皇亲封的世子。走在街上更衬得他们这些地方来的,像是乡巴佬进城。
有亮光照进车厢,让殷明麓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他愣愣地也跟着望了过去,小手趴在车窗上。
不过很快他们就被奶娘拉了下来,对方冷着脸,口气严肃道:“小满,进了宫就得给我谨言慎行,不能带着主子胡闹,省得你哪天做错事没了脑袋都不知道。”
没等小满露出后怕的小脸,奶娘又扭过头对殷明麓道:“早知我该带‘白露’过来,他性子较稳重些。”
“小满”明显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做事缺了些分寸,要不是因对方跟世子有一起长大的总角情谊,到时在那陌生冰冷的宫闱中可以稍稍慰藉小世子的情绪,殷奶娘根本不会考虑他。
殷明麓摆了摆手,“无碍,小满天真烂漫,若日后行事不妥,我会看着他,不会有差错的。”
闻言,奶娘叹了口气,为小世子的懂事稳重。
殷明麓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一圈,他没说的是,表面上云城王府奴仆皆以节气命名,但实际上根本凑不够二十四个,人少得厉害,有出路的早跑了,留下的都是世世代代活在云府的家仆,如果他把能干的白露要走了,那王府就彻底没人持家了。
谁让云城王府的诸人,左脸写着穷,右脸也写着穷,进宫面圣一趟,谁家不是仆妇成群?就云府的小主人,携带一小仆,和一个包袱就忙不迭跑来了,还是在要久居京城的情况下。估计那些世家权贵眼里,他们越看越像是日子过不下去了,来找皇帝打秋风的穷亲戚吧。
虽然这么说很没面子,但确实是这样。但他跟原主不一样,他除了打秋风之外,还是来走剧情的。
说曹操,曹操到。
就在奶娘下车去给巡逻侍卫通关文牒时候,街边两个提着菜篮子丫鬟的交谈声,猝不及防就蹿入了殷明麓的耳朵,他马上凑过脸去。
“红儿,你听说了吗?户部侍郎的嫡次女落水后,一朝性情大变,那本就心思玲珑剔透的水晶人儿,有了此番遭遇后,竟不再藏拙,变得善会诗词歌赋,歌艺超群,大家都说姑娘是被文曲星下凡附身了。”
另一人纳闷:“怎知不是遭了邪?”反正她就是个烧火做饭买菜的粗使丫头,是欣赏不来那些上等人文绉绉的诗歌文章,但她知道,如果在家乡,有人落水后性子大改,大家都会说对方是遭水鬼附身了。
“我能唬你吗?街上都传遍了,皇慧寺的了尘大师给那嫡次小姐批命,说秦小姐是他平生从未见过的贵人命,极为显赫,搞不好未来能当‘那个’呢!”说这句话时,这丫鬟捂着嘴,小小声道,说罢手指还指了指皇宫的位置,口气遮遮掩掩又意有所指。
“真的吗?”红儿也跟着捂了嘴,显然很相信了尘大师的批命,“那看来此次大选,侍郎家该有两个名额了。”这是多么荣耀的事情啊!
“可不是,现在谁家无不羡慕侍郎大人教女有方,培养出这么两朵倾城名花。”甚至还把丞相之女给比下去了,一时风头无俩。
接下来的话,随着两人走远,殷明麓就算探头出去也听不到了,没等他咀嚼刚才听到的消息,身边的酒楼又有动静了。
才子佳人的宴会中,充满欢声笑语。
一曲美妙清唱之后,传来了一青衫男子的豪迈大笑:“好好好——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真是好词好曲!京城才女秦小姐果然名不虚传!”
“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可不正是吾辈的心酸写照。”
“是啊!诸位再看此句,‘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更是其中绝妙的点睛一笔,一洗那世事难全的悲酸之态,意境开阔,体现出超拔流俗之姿。一闺阁竟也能对月发出这般胸怀天下的愿景,真是令吾辈自叹弗如啊!”
可不是吗,人家这本就是流传千古的绝世名篇,换一个朝代来,照样吊打一干无病呻吟的文人墨客。
殷明麓从自己衣兜里掏出一块麻糖,舔了几口过过甜瘾后,本想又按照老样子裹起来放回去,但想想皇宫里应有尽有,而且他皇帝堂哥应该很大方,便干脆舌头一卷,全吃了。
虽然他在云城那边陲小城待了几年,但剧情也不出他所料,这个世界的女主秦曼曼穿越而来后,一点也不掩饰自己的高调,再加上皇慧寺大师贵不可言的批命,更是感觉自己有了个安身立命的保护符,照搬异世中小学教材上的名篇佳句,充作己用,搬得毫不客气,炒作“京城第一才女”人设炒得风生水起。
这气运之女,再高调也本跟原主无关系,但千不该万不该,这女主秦曼曼在穿越之初,便绑定了一个宫斗宠妃系统。
顾名思义,这个系统要求宿主进宫,努力成为帝王的宠妃,通过从帝王身上获取的好感值,来一步步让自己更加美丽。如好感值到达一百,可解锁“眉黛春山、秋水剪瞳”,好感值到达五百,可解锁“樱桃小嘴、弱柳细腰”,好感值到达一千以上,可解锁“妖娆长腿、魅人身段”,再往上走巅峰状态就成了“气质如牡丹滴露,浩渺如神仙妃子”的绝世美人了。到达这个级别,莫说是男人,连女人都会为她神魂颠倒。
而秦曼曼的长相本就是小家碧玉一类的,离“国色天香”、“倾国倾城”这种词还有一个长城的距离呢,拥有这个系统后,她外貌身体上的缺陷就能一一补足,岂不美哉?
更别说,帝王可是普天之下最尊贵的男人,一个女人所求莫过于“万千宠爱于一身”,于是进宫一事,秦曼曼势在必得,想让自己从一介小小秀女,最后成为帝王的心尖宠,最后母仪天下、风光无限。
怎么看也跟原主没有任何交集,但此言差矣。原书是一本弯掰直的,是的,帝王的后宫充斥着各色的美人,全天下最名贵美丽的花朵都长于后宫,年轻的帝王却清心寡欲,众人皆以为帝王是眼光挑了,毕竟自己长得就人物俊美,寻常姿色难入眼也是正常的。
谁知道,帝王其实更喜好美貌少年,而非美貌女子。
这个秘密无意间被秦曼曼知道了,她捂着心口,心道难怪自己把帝王的好感度刷到了一定地步,却屡屡上不了龙床,原来性别错了。
为了冲破帝王心目中最后一道好感值防线,于是秦曼曼在宫宴上自导自演了一出刺杀事件,在扮成舞女的刺客提剑刺向帝王时,连忙扑过去舍身相救。
谁料中途出了错误,坐在一旁的云王世子殷明麓,不知内情,以为是真的刺客,动作比她还要快,为帝王挡下了这一剑。
因为角度问题,鲜血四溅,一剑封喉。
忠心护上的原主整个人没有了呼吸,帝王震怒且悲痛,血洗华清殿。
这不知道从哪里蹿出来的程咬金,让秦曼曼暗骂不休,但她的目的还是达到了。因为帝王记得,原主殷明麓为他而死,但秦曼曼却也是第一个为他冲出头的女人,一个肯为他舍身挡剑的女人,这样情深义重的情谊,再加上太监总管叹息的一句“陛下,小世子已死,秦昭仪还在,请陛下怜取眼前人啊!”
不要辜负这样的感情啊!此话一出,彻底动摇了帝王的心防,好感值也彻底突破了,心满意足的秦曼曼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后妃之位,想来有朝一日母仪天下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而原主死得莫名其妙,甚至在对方的葬礼上,了解帝王悲痛的心情,秦曼曼写了一篇悼亡诗,修了几个字,带上原主的大名。普天之下,无人不在羡慕原主殷明麓的名字从此流传千古。
殷明麓:“......”
原主真的惨,本来在皇宫里打秋风打得好好的,到了成家立业的年龄,就算娶不到老婆,拜托一下皇帝堂哥,说不定还会给赐婚,顺便改善一下王府贫穷的财政,一辈子虽寄人篱下,但也是美满顺遂。
结果误打误撞被一个女人使计害死,事后天下人还觉得,他得感激对方,因为托了对方的福,他这个混吃等死的世子爷才得以名扬天下,他们以为原主活在一首本来是悼念妻子的,却被秦曼曼修了修,拿来悼念他的词里会开心,甚至深感荣幸吗?
笑话!
殷明麓接了这个委托,原主只有一点要求,那就是为帝王忠心义胆可以,但别再莫名其妙死了,他希望这辈子能活得好好的。但除了原主的委托,经纪公司也给殷明麓发了一份单独的委托:收回那宫斗宠妃系统。
这两个便是殷明麓此行的目的了。
马车晃悠悠地驶向宫门,从瘦弱的马匹到偌大的车厢,那简朴气质与巍峨壮美的宫廷格格不入,引来不少人注目。
他们来的时候,正赶上新君下朝的时段。
景帝换了朝服,当即就迎了他们进来。对于殷明麓这个远道而来的小堂弟,景帝还是很欢迎的,毕竟天家骨肉倾轧,再加上先帝一系列削藩夺权的政策,倾轧到最后,就殷明麓这根独苗苗硕果仅存了。
再加上异姓王曾对朝廷有功,立下不少汗马功劳,看在这份上,对于他的后人,景帝也不会赶尽杀绝。
初次打了个照面。
景帝一身明黄长袍,绣了半身墨兰竹,玉冠压额,周身气质清贵异常。他气度沉凝,眼瞳漆黑如点墨,那久居上位的气势,让小胳膊小短腿儿的殷明麓,硬变成了一行礼都行不好的黄口小儿。
“不用行礼。”帝王浅笑。
反正这礼仪也不大规范,反倒是白给人看了笑话。话还没落地,那行礼的人马上就站起来了。
景帝打量着殿下那小人,努力穿着富贵体面,但那高出脚踝一截的裤腿,和用一条发带随意梳的小髻,依然暴露了一股寒门蔽户气质。
再看殷明麓白嫩嫩的小脸儿犹带着稚气,景帝眼底划过一丝怜悯,心想这孩子年纪尚小,他就当多一个消遣解闷的小玩意儿,从此就留在内闱伺候吧。
等年纪到了,就放出去。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