帮忙把厨房的碗筷洗干净, 白珊陪大丫睡了会午觉, 忽然听到有人敲门。
她低头看了眼,孩童睡得很熟, 并没有被吵醒。
白珊起身,整理下仪容, 打开房门,轻轻掩上, 略带歉意道,“大丫正睡着,便不请你进去坐了。”
“没事, ”传话的是后厨的一位婆子, “前边吩咐了, 说晚上让你做菜呢,差不多就准备准备吧。”
白珊点头应了一声,给婆子塞了个铜板。
婆子心里本有些芥蒂, 一看白珊给塞了钱, 推脱了两句, 高兴地手下, “要有什么需要的只管跟采买方面的人说,这准备的可是赵三爷的饭菜。”
这句话算是提点了。
白珊道了谢。
大丫没醒,白珊让跟着她的小丫头看着,兀自去了厨房。
食材该是早早准备起来,几日相处,白珊跟几个厨子关系还不错, 这些人都没有刻意刁难她。
赵煜礼吃喝上并不奢靡,一人用饭配四菜一汤足矣。
说是家常菜,可也不过是比宴席简单些,并不似寻常人家随便做两个菜就行的。白珊做了一道清汤,一道爽口凉菜,并西湖醋鱼、时鲜蔬肉跟三鲜煨鸡。
因是白珊第一次准备赵煜礼的晚饭,每道菜分出一小碟,厨师们先尝了,才让端出去。
“钱家妹子的手艺,看上去像是学过的?”
白珊抿嘴笑了下,“以前跟着老厨师打过下手。”
“也难怪,家常菜家常菜,钱家妹子做的这个菜,倒是让我想到了小时候。不过,我们小时候吃的跟这是不能比的。”
几人哄然大笑,把剩下的也都吃完了。
白珊腼腆地笑了笑。
前厅,赵煜礼吃了一口菜,说道,“把人带上来我见一见。”
随从应了声,遣人下去请。
亲口吩咐了人做菜,要见的是谁不言而喻。
听到传唤,有婆子见白珊穿的衣服还是打着补丁的,忙道,“不然先借着换一套衣服,以免在三爷面前失了仪态。”
唤人的仆从却不给她们准备的时间,白珊道,“无碍,我本就一乡下妇人,干净整洁即可。三爷宽宏大量,想必不会怪罪于我。”
她洗干净手,对水微抿凌乱发丝,对仆从道,“我们走吧。”
赵煜礼漫不经心吃着菜,便见白珊低头从门外走进来。
她跪下行了个磕头礼,“妇人钱李氏叩见三爷。”
“起来吧。”
白珊站起身,拘束地站在堂中。
赵煜礼细细打量她。
她穿的还是中午见到的那身粗布衣,洗得有些发白的袖口打上了补丁,发间也没有多少发饰,只带了根木头簪子,用布包了一半头。
神情不安,头半低着,看上去有些唯唯诺诺的模样,十足的乡下妇人。
“怎么没换府中的衣服?”赵煜礼随口问道。
“回、回三爷,小妇刚刚入府,衣物还在做,所以未曾到手。”
白珊的嗓音是江南特有的软糯腔调,带了点颤音,似乎不敢大声说话,小心翼翼仿佛唯恐惊扰了什么。
赵煜礼看着堂下恨不得将自己整个人埋进胸口的妇人,忽而觉得无趣,“饭菜做得不错,长贵,赏。”
“是,三爷。”
他从袖中掏出一个钱袋子,递给白珊,白珊擦了擦手,才双手接过,受宠若惊深深弯下腰,“谢三爷赏赐。”
赵煜礼挥挥手,“下去吧。”
白珊行了礼,小步出了厅堂。
回到后厨,白珊把赏赐下来的碎银分了,就连小丫头也能拿到一个铜板,一个个都不禁喜逐颜开。
用过饭,见白珊得了赵煜礼的眼,张氏没敢让白珊做活,白珊这才得空,回到小屋,抱着大丫陪她玩了会。
小孩睡得早,白珊无事,熄了蜡烛跟着睡了。
第二天一早,就有针线房的小丫头给她送了衣物来。
“李师傅,这是春夏两季的换洗衣物,先给您送来了,秋冬的还在做,改明儿做完,我们就给您送来。”
“谢谢,”白珊柔声道,“秋冬的不急着穿,我等份例一起领就好了。”
小丫头掩嘴笑了声,“那不行,这是规矩。份例是份例,这份合该是您的。”
白珊就往她手里塞了枚铜钱。
小丫头笑着道,“都说李师傅大方,这送个衣服还能得个铜钱,我在这谢谢李师傅了。”
白珊笑道,“劳烦你送过来,应该的。”
“李师傅客气了。”
早膳不在白珊职责范围内,但她还是跟着去了厨房,帮几个师傅打下手。
“钱家妹子,你莫不是来偷师的?”有人玩笑道。
白珊虽是嫁了人,年纪却不大,后厨房的师傅们年纪都往三十走,喜欢称她钱家妹子,只小丫头们喊她“师傅”。
白珊跟着笑道,“是,等学会了,就好让各位师傅歇一歇了。”
“那我们岂不成吃干饭的了?”
几人都笑起来。
*
赵煜礼用过早膳,坐上车马前去南市的铺子。
他刚下车,候在门口的管事便迎上来,“三爷,人在楼上等着呢。”
“嗯。”赵煜礼步入后堂,上了楼梯。
“赵三爷。”
楼上厢房,坐立不安的中年人见赵煜礼来了,忙起身拱手行礼。
赵煜礼手臂往下一压,随意在桌边坐下,便有小厮往他面前放了杯茶。
“李老板,你要说的我都知道,你也清楚我是什么人,这件事,我怕是不能答应你。”
赵煜礼拿着杯盖,微垂下眼,嘴角带起三分笑意,却不达眼底,神情有些漫不经心。
“这,三爷,我那也是无奈之举,还望您能宽恕一二,定然没有下次。”
“知道我为什么还会见你吗?”赵煜礼忽而出声。
“这……”中年商人犹疑。
“我原以为李老板是个明白人,现下看来,是我高看你了。”他放下茶杯,说了声“送客”。
“三爷,赵三爷,请您帮我这次。”
略带凉意的视线扫过来,李老板下意识瑟缩了下。
都说赵三爷行事手段诡谲,他见到的人却是逢人便自带三分笑意,此时,脚底却倏忽升起了一股凉意。
“我行商多年,什么规矩想必大家都清楚,李老板,你可还有话要说。”
李老板颓然,“我明白了。”
塌着肩膀跟管事离开厢房。
常随长贵不由问道,“三爷为何还给那人机会?”
赵煜礼淡淡道,“不过是看看那些人还能使些什么手段。”
他嗤笑,“不过如此。”
要说这商贾之家,小富遍地,真正的豪富却也就那么几户。
赵家一直从事布庄生意,说起这赵三爷,开始也只是族中不起眼的庶子。有一天,这人却忽然以江南最大布绸庄主人的身份出现在众人眼中。
当时的赵煜礼不过弱冠,家中嫡母对他不闻不问,甚至尚未成亲,谁也不知道他是何时、如何悄悄把这条命脉攥在了手心。
等回过味来,南方已换了一番气象。
商人重利,出了这么一个人,赵家自然不会松手放人、可此刻的赵煜礼已不是任人搓扁揉圆的后宅庶子,他兀自辟出一座宅子搬了进去。
忠孝忠孝,忠君在前,孝第二。也不是跟赵家断了关系,只是两方各自经营罢了。
各家说什么的都有,赵煜礼不让赵家搭线,这些人却也不敢轻易得罪了,两方并存了下去。
*
夜幕落下,秦淮河间灯火通明,更有靡音阵阵悠远而来。坊船烛火亮如白昼,自江岸望去,只见人影撺动,水袖翻飞,娇软调笑不绝于耳。
二层包间,气氛酣然,几名男子相坐席间,两侧各有一浓妆艳抹女子伺候吃用,帘后乐女轻拢弦音,曲调轻快。
粉衣女子酌酒端起酒杯,赵煜礼低头喝了。有人揽上美人半醉离去,他举起酒杯,“在座慢用,赵某先走一步。”
一人醉语,“三爷无事,何不留下饱尝一番这温柔乡。温香软玉在怀,便知这乐不思蜀为何意。”
那人说着,在怀中女子身上轻揉一把,惹得怀中人娇笑连连,娇声软语不断。
身边坐着的粉衣女子闻言倾身过去就要倒在赵煜礼怀中,他轻轻一瞥,表情似笑非笑,粉衣女子当即僵了身体。
都说这赵三爷无妻无子,又是弱冠之年,相貌堂堂,若能得了青眼,自是飞上枝头,离了这苦难之地,这坊间女子,哪个不心存奢望。
得到传召,本以为是机会,如今想来,鸨母说这三爷规矩颇多,果真不是谁都能近身的,但求无过耳。
“凭得你还想伺候赵三爷,怎么也得是含烟姑娘那般的女子才够格。”
看准赵煜礼神色的中年男子讨好地奉承了一句,一脚揣在粉衣女子身上,粉衣女子当即俯身跪地。
秦淮夜江乃烟花之地,自古出美人,含烟便是其中之一,尚未挂牌,平日里只见见人,弹弹曲,赵煜礼乃常客之一。
含烟早到了挂牌的年龄,只鸨母摸不准赵煜礼的态度,迟迟未曾下定。
含烟自小长在这秦淮之地,容貌出众,气质不同一般女子,清冷高洁,琴棋书画无所不精,一手琴艺堪称绝妙,说是大家闺秀也谓可信,不少常客皆是她裙下之臣。
常涉风烟之人自知含烟姑娘待赵三爷与旁人不同,皆言她有意于赵三爷,只等挂牌赎身。
可也有那心知肚明者明了,若想赎人何必等挂牌,心中有意便不会容她继续待客。如此想来,赵三爷不过是寻常恩客罢,含烟的奢望怕是要落空。
如今这江南城谁不知赵三爷大名,他今年二十又四,却未曾娶妻,家财何止万贯。赵三爷容貌出众,不说为妾,便只是入院为婢,也有不少女子甘愿。
然众人皆知,赵三爷从不碰烟花之人。坊间女子明码标价,只要舍得出钱,便都是恩客。
赵煜礼离了船坊,登上备好的马车回宅子。
“三爷可要用些膳食。”长贵道。
他知晓,三爷赴宴,只偶尔碰些酒。
脱下外袍,赵煜礼懒懒道,“随意上一些便可。”
长贵遣了人去请白珊。
他从小服侍三爷,自是看出三爷对李厨娘做的菜色颇为喜爱,只那日后,不知为何都不曾传唤。
白珊得了吩咐,洗手下了碗面,菜色不多,胜在清淡可口,引人食欲。
赵煜礼吃了一口,问道,“这是谁做的面?”
长贵觑了眼他的神色,道,“是新来的李厨娘。”
赵煜礼一顿,道,“你让她过来回话。”
“是。”
长贵略有不解。
寻常三爷用得好也不过是遣人赏下银钱,缘何两次都请这李氏前来问话。
但他也不过是一想,利落地吩咐人下去。
白珊进入书房时,赵煜礼已经吃了一大半的面。
她换上了府中制式的衣衫,后厨多用深色,料子不说好,却也不坏,比起寻常人家的粗麻布,不知好上多少。
要不怎么说,宁为大家婢,不为小户仆呢?
将剩下的面用完,赵煜礼打量了眼白珊。
妇人仍是半低了头,看不清脸上的神色。她似乎有些紧张,双手不自觉抓了身侧的衣衫,不安搓动。
“姓李?”
“是。”白珊轻声应道。
“是哪里的人家?”
“小妇原是李家村人士。”
“家中还有何人?”
“家中有一夫一女,前不久丈夫遭难去世,这才进城寻一口饭吃。”
她回得拘谨,一问一答,不曾多言一句。
“在府中可好?”
妇人似乎是惊了一下,顿了顿才受宠若惊般道,“府中待我极好。”
“听你说有一女,多大了?”
“稚女不过一岁多。”她感激道,“多亏了府中愿意收留我母女二人,小妇在这里谢三爷大恩。”
赵煜礼略略点头,“怎不抬头见我?可是我长得吓人?”
“小妇不敢。”白珊抖了下身体,似乎更低了些头。
这对话越发诡异,长贵垂目不语。
赵煜礼却不作罢,让她抬头。
白珊只得抬起头,眼神匆忙一扫而过,双眸便垂下去,不敢多看上首之人一眼。
这位爷在府中的时间极少,白珊待在后厨,更是见不到人。那次会面,也未曾多看上一眼。
这一眼,才看清了对方的眉目。
男人五官深邃俊朗,面上自带三分笑意,一双凤眸似笑非笑,带着商人的精明。因常年在外做生意,他看上去很有几分稳重,却又不会令人难以亲近,此刻正懒懒坐在太师椅上。
赵煜礼看着白珊不说话,只见年轻的妇人神情不安,双睫轻轻颤动。
包头的布巾已然取下,发间仍只带了根木簪,似是同样的款式,并无替换。赵煜礼不由想到商贾人家的妇人,珠翠满头,恨不能将发都遮了去。
如此一看,妇人真心说不上美,更是连白皙都称不上,只五官精致,皮肤细腻。
他微揉了下额角,自觉喝多,遣了人下去。
妇人似是松了口气,福身告退。
闭目小憩,赵煜礼回寝室梳洗,一夜栾梦。
作者有话要说: 无榜丧,也不知道是什么让我坚持日更下去,然后还要告诉自己不能带着这样的情绪去码字。
感觉每个小世界都写不长,这不是我的初衷啊啊啊!
好吧,我就是想有个地方吐槽下T﹏T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