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枫！”床上的女孩惊叫着从梦中惊醒。
她瞪大的眼睛形状漂亮,眼珠干净澄澈，像是浸在水里的琉璃珠。
只是这双眼睛现在毫无焦距，空洞而茫然，还带着深深地恐惧。
方幼青从动作慌乱地从枕头边摸出手机。
上面显示的时间是00:00。
一个古怪诡异的时间点。
这个时间标志着一天的正式开始,但又不算是传统意义上的开始——
因为仍旧是黑夜。
方幼青拉开窗帘往外看了眼。
夜色浓稠如墨,万籁俱静。
悬挂在主控室上的一盏灯孤零零的，在甲板上洒下些许光亮。
船上的娱乐活动本就少,自从那件事情发生之后,他们连基本的聚会都取消了。
或许相熟的几个人会在房间里约着玩些别的，可显然,这些热闹并不属于方幼青。
一切风平浪静,无风无雨，是她在做梦吗？
方幼青掐了自己一把。
“嘶……”
仿佛能摧毁一切的狂风暴雨,沉没的赫卡忒号,滔天的巨浪,被抛到空中，然后被海浪卷走消失不见的小枫……
以及迎面而来的礁石。
那种真实的感觉让方幼青不自觉地抱紧了自己。
是梦吗？
可为什么梦会这么真实？
方幼青感觉自己的脑子变得混乱不堪，周遭安静的环境更是让她觉得不太真实。
必须要出去看看,做些什么。
她想着，下定了决心，穿好衣服和鞋子走出了房门。
甲板上静悄悄的,什么人都没有,更不见王航的踪迹。
方幼青记得，梦中她到甲板上散心的时间是在一点多，那时候恰好碰到了王航。
他和她说了一些很讨厌的话，具体什么她也记不清楚了。
遇到讨厌的事情，她向来会像鸵鸟一样把头埋起来。只要听不见,不去在乎，那些事情就无法伤害到她。
但在不久前发生的事情让她百用百灵的方法失了效。
方幼青甩甩头，把那些杂乱的想法从脑海中甩开，聚起精神继续回忆梦中发生的事。
王航那时拦着她不让她走，她很害怕，最后是于礼出现了，用他单薄的身躯帮她挡住了王航。
期间还提到了小枫。
“小枫……”
想起这个名字，方幼青就禁不住想起她掰开她的手，放弃希望，然后被重重地甩出去的样子。
她摸了摸梦中被拽脱臼的那只胳膊。
好好的，一点问题也没有。
梦中的痛感会这么真实吗？
那会夜色太黑，方幼青看不清她的脸，可从步聆枫的声音中，她是能够听出来伤心和痛苦的。
但……
方幼青颦起了眉。
人在面临死亡的时候，占比最重的情绪难道不应该是绝望和恐惧？
除非有人影响了她。
当时……方幼青努力回想着。
事情她其实记得不太清楚。
雨声太大，她又把整颗心都挂在了小枫的身上，只能依稀听见步行舟和赵杨所在的位置发生了争吵。
好像是因为赵杨不想让步行舟以命搏命去救小枫，而步行舟担心自己妹妹，就和他扭打在了一起。
直至她的拉环也断裂了，被甩到礁石上，剧痛之后失去了意识。
是因为赵杨吗？
还是因为对她陷入危险却无动于衷的程相臣而伤心？
“哟，小蘑菇这是夜里出来呼吸下新鲜空气了？”
吊儿郎当的声音响起，打断了方幼青的思绪。
王航从主控室中走了出来，迈着步子，姿态散漫随意，有种痞气。
长相周正帅气的男人正穿着黑色的皮夹克，衣领敞着，长腿包裹在黑色的牛仔裤中。
小麦色的皮肤让他多了份独特的气质。
他眼睛微眯着，露着冷光：“你是想开了，还是想不开？”
方幼青被他猛地一把从栏杆处拉了回来。
原来方幼青想着走着，不知不觉中竟然走到了栏杆的边缘。
她不知道刚才的情景落在王航的眼中是什么样子——
纤细瘦弱的女孩站在甲板尽头，身旁是及腰的栏杆，只要她轻轻一翻……用不着什么力气，就能跳进深不见底的海中。
他以为她要自杀。
方幼青不解他的态度，但她现在已经没了跟王航争论的心思。
她伸出细白的手指向王航的脖子处靠近，然后一勾。
一个带着莫比乌斯环形状吊坠的链子从他脖子中被抽了出来。
“莫比乌斯环。”预料之中的语气。
和她在梦中看到的一模一样。
王航因为诧异，甚至没有跟她耍嘴皮子：“你怎么知道我链子上带的是莫比乌斯环？”
两个人在今天之前从未有过独处的机会，也未曾和她说过相关的事情。
在王航的潜意识中，这个城里来的女孩虽然比不上那个大小姐富贵，但总归是看不起他这个常年海上漂着的人的，和她聊别的，她估计也没兴趣听。
更别提坠子对于王航有特殊的意义，他向来是把坠子塞进衣服的内侧，从来没露在外面过。
“小心点！”王航捏住了她的手，“你看就看，使这么大劲干什么。”
麦色皮肤的宽大手掌和细白的小手交叠在了一起，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王航忘了松开。
方幼青如梦初醒，慌乱地挣开王航的手，松开吊坠。
梦是人类潜意识的产物，然而她在此之前从未见过王航的吊坠。
那为什么她又会知道吊坠的形状……
女孩的脸色在这一瞬变得煞白，身形也有些摇摇欲坠。
这到底是梦，还是说，她已经死了，只是因为某种原因又再度回到了事情发生的凌晨时分？
王航见她状态差极了，扶着她的肩膀问了两句：“你怎么回事？是不是又病了？跟我去休息室，我带你拿药。”
说着，他拉起方幼青的手就准备走。
王航没能拉得动她，女孩站在原地歪了歪身子，扯下他的手。
她低下头，垂着的脖颈脆弱不堪：“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原来是担心他生气，被吓到了？
王航揉了揉眉心：“你性格未免也太敏感了，东西又没坏，我也没事，不过是说两句而已，我还以为你怎么了。”
方幼青摇摇头，一时间无法分辨自己到底是精神失常，还是又陷入了一场幻梦中。
“我，我没事。”
可这声音听起来根本不像没事。
王航板着脸：“走，跟我去量量体温，你别在我船上出事了，我可担不起这个责任！”
“你别碰我！”
方幼青猛地打掉了他的手。
这下不仅王航愣了，她自己也愣住了。
过了会儿，王航似笑非笑地道：“……兔子也学会咬人了，不错，比包子好点。”
方幼青转身就走。
她想去看看小枫，确认下到底她现在的状态。
可王航却是忽然起了戏弄她的心思，迈了个大步走到她面前挡住回去的路：“诶，别走啊，陪哥说说话。”
“……不陪。”
尽管最后王航舍身相救的那一幕让她对他改观了一些，可讨厌就是讨厌，她一点也不喜欢这种满嘴花花的男人。
王航还想说些什么，后面的走廊忽然出现了一道单薄削瘦的身影。
他的体态并不是很好，脊背微微的弯着，显得有些驼背。
看起来完全一副阴郁沉默的模样。
“放开她。”
连声音也跟个小鸡崽子似的。
王航扯着嘴角笑了笑：“小子，大半夜不睡觉，来这里干什么？没人教过你不要当电灯泡吗？”
方幼青眼神一亮，跑到他的跟前：“于礼！”
她的眸子里闪着细碎的光，亮晶晶的，像是无风无雨的夜晚，悬在天空中的星河。
而由于于礼的出现，她紧绷戒备的状态，也骤地放松了不少。
她很依赖这个小鸡崽子。
王航对于这个事实很不爽。
“让开。”
“不，不让。”
“再说一遍，给我让、开！”
方幼青看着于礼开始颤抖的肩膀，心情起伏不定。
一直以来，都是于礼帮她，而她从未为他做过什么。
她不知道从哪里升起了一股勇气，拉过于礼。
这次换做她挡在了他的身前，直视着王航此时不善的眼神：“你是这艘船的主人，而我们是乘客，互相尊重才是我们之间应该保持的状态。”
“你再这样，我就叫人了！”
男人桀骜放肆的眼神在她身上从头到尾扫了一遍，似乎是在奇怪些什么。
方幼青绷紧了身子，不甘示弱地跟他对视。
半响后，男人嗤笑了声，语气莫名：“小丫头今天吃错东西了？”
方幼青仰着头看他：“我什么东西都没吃。”
“怎么我瞧着你吃枪药了？这么冲，平常可没见你有这脾气。”
说完，他又望了望方幼青肚子的位置。
方幼青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抿着唇，拉起于礼就跑了。
王航也没拦他们，拐了个弯儿去了大厨房。
瞧瞧，这就是小男生。
连女孩没吃饭都没注意到，光会说些假大空的话。
虚伪！
方幼青拉着于礼跑到了船尾，男生站稳了后，眉头微微皱起，似是有些尴尬。
“刚才……是我太没用了。”
他竟然被一个女孩反过来保护了。
方幼青觉察到他表情上的变化，抿着嘴不好意思地低着头笑了笑，安慰他：“不是的……如果没有你出现，我可能也没那个勇气和他正面对抗！”
“是一直保护着我的你，给了我勇气。”
月光下女孩的笑容干净柔软，像是从雪中绽放出的一朵绒花，美丽得让人失神。
于礼愣了愣，头垂得更低了。
长长的碎发挡住了他的眼睛：“我其实也没做什么……”
女孩的声音细嫩清甜：“其实一直以来，我都非常感激你，不仅仅是因为这件事。如果不是你这些天的照顾和鼓励，我想可能我早就撑不下去了。”
她走到栏杆边，仍由温柔的海风吹乱她的长发。
“谢谢你，于礼，或许……我可以正式请求你做我的朋友吗？”
她因为忐忑害羞，背对男生站着，因此也就没有看到身后人变了一瞬的气质。
于礼伸出手掌，在眼前摊开。
朋友？
他扯着嘴角笑了笑，眸底雾沉沉的，让人看不清在想什么。
头一次见到可怜的猎物，会把猎人当做朋友。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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