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来人的确是朱雀国齐家家臣,白玉京也的确是他们口中说的少爷。
于是朝夕之间,毫无背景的状元郎一跃成了他国权臣的爱子。
府中的下人对白玉京的态度微妙起来,但总归相对之前更为恭敬了些。
在找到失踪的少爷之后,齐家派来的人先是回了趟国,而后再来青龙国的时候却是带来了一个消息——
齐家的家主齐宰相重疾缠身,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西去,在临死前他想见见自己的儿子,故特请长公主应允。
方幼青自然对这种事情无所谓,尽管两国现在关系有些紧张,但也没到剑拔弩张的地步。
一个重病的父亲想见儿子,她当然是同意的。
但白玉京似乎对此并不怎么激动,只是问她:“殿下就这么放心我去吗?”
就不怕他被权势动摇,留在朱雀国不再回来,亦或者是为了父子之情,被迫滞留朱雀国。
他没明说,方幼青也没多想,只当他在担心路途遥远危险,便干脆地派了一队侍卫同他前去。
白玉京先是一愣,而后试探着问她:“殿下能不能和我一起回去?”
方幼青当即不假思索地拒绝了他。
两国这些年来关系逐渐恶化,白玉京是齐家人,听派来的人说,似乎还有继承家业的可能,而她是别国的长公主。
但凡留点心的人都知道,小皇帝爱姐如命,只要控制住她,小皇帝还不是任人拿捏的存在?
她再怎么蠢,也不会想着把自己和血亲的性命交到别国人的手中。
并且根据剧情看来,白玉京在长公主国破家亡的惨剧中,还出了一份力。
和他成亲的这段日子,方幼青其实从未真正相信过他。
“我最近身体不适,受不了舟车劳顿之苦,驸马从库房中带点东西回去,权当我对齐宰相的问候。”
长公主常年习武,身体较之一般的文弱书生更为健康,她这番话,可以说是非常委婉的拒绝了。
白玉京是个聪明人,只是须臾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但出乎方幼青意料的是,他没有表露出来任何明显的情绪,仍旧是冷静的模样。
没两天,他收拾好东西之后,便向方幼青辞别。
“这一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殿下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白玉京破天荒地说了很多话,大多是对她的不舍和关心,直到最后,他突然问道,“我走的时候,殿下会思念我吗?”
就像曾经思念裴衍一样。
“当然。”
得到她肯定果断地回答后,白玉京就带着她给的侍从,随着齐家的人走了,而这一去就是许久。
*
阳春三月,皇城道旁的柳枝都抽出了些许嫩芽,生机勃勃,昭告着漫长寒冬的逝去。
距离白玉京走的日子,也过去了数月。
若不是有他不曾间断寄回来的信,方幼青都怀疑他是不是在朱雀国住下不准备回来了。
“殿下,驸马去了这么久没回来,你就不担心吗?”
坐在她对面的是卫璨,半年过去,他的气质沉稳了不少,不再像之前那般浮于表面。
听他自己说,想要参加今年的春闱,凭本事赚得功名。
细针似的嫩芽在茶水中荡着,方幼青吹了吹,抿了口道:“他有我派去的人跟着,也时常来信,不至于出事。”
从他传回来的信看来,大概是齐家内斗争权的事情把他拖在了那里,而且齐宰相一口气从去年年末吊到了现在。
不见好但也死不掉,所以他才无法回来。
卫璨表情古怪,想了想才解释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虽不喜白玉京,但也不否认他是一个聪明人,而聪明人还不至于这么简单地死去。
”你就不担心他被别的女人迷了心,或者……”
更为直白的话他没说,意思已经足够明显。
“怕他找外室?”方幼青突然笑了出来,“且不论他有没有这个胆子,再说了,朱雀国能有比得上我的人吗?”
倚窗坐着地长公主笑得张扬,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自信。
珠钗坠子在她如云的黑发间轻颤,逆着光的艶丽侧脸笼着薄薄柔光,宛如天人。
“……也是。”回过神的卫璨若有所思地摇了摇头。
白玉京要是有了这样的妻子还找外室,那当真是他瞎了眼。
试问见过长公主的男子,还有几个能喜欢上别人?
“殿下,奴有急事禀告!”
门外松泉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惊慌,像是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方幼青颦眉,扬声道:“进来。”
推开门后,松泉神色惶然地跪在了地上。
方幼青有些奇怪,但与之而来的,是一种极为不祥的预感。
“怎么回事,赶紧说。”
嗫嗫喏喏半天,松泉才咬牙沉声道:“殿下,裴将军他……战死于河曲。”
这个消息像是惊雷一般,将她炸得头晕眼花。
方幼青踉跄跌坐回位置上:“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他现在人呢?我现在就要见到他,我不信!”一把抓住松泉的衣袖,方幼青拉着他就准备驾马车去边关找人。
铺天盖地的绝望让她连哭都忘记了。
松泉抱住她的腿,跪趴在地上不住地摇头:“殿下,还请您节哀顺变啊!免得伤了身体!”
耽搁之下,方幼青稍微恢复了些理智,但她仍旧不相信那个战无不胜的裴衍,竟然会死在河曲那个无名之地。
“别开玩笑了,边关最近并无大型动乱,裴衍怎么会突然就战死了呢?让开,我要去找皇上问清楚,裴衍究竟在耍些什么花招。”
她的声音飘渺不定,好像下一秒就会消散,松泉听着心痛,但只能红着眼睛继续解释道:“将军府中的灵堂已经搭了起来,裴将军也在回来的途中。”
他避开了尸身之类的词,免得她更受刺激。
“我不信!你松开我,我非要问个清楚!”
她挣开了松泉向外面跌跌撞撞地跑去。
她不信,绝对不会相信。
“阿姐。”
白龙鱼服的天子不知何时来了公主府,和方幼青碰了个正着,见她凄然的神色,他原本沉郁的脸上显露出心疼的表情。
“皇上——”方幼青像是抓住浮木一样抓住了方恒修的衣袖,“松泉胡说八道,他说裴衍死了!不是这样的对不对,裴衍现在在哪?我要去见他!”
方恒修叹息一声,抽手握住了她带着颤意的手腕,而后将她轻轻地拥入怀中。
“阿姐,想哭就就哭吧……裴衍他,真的不在了。”
和煦的春光从来没让她感觉到如此冷过,方幼青的脚像是钉在了原地,她不挣扎了,也不再问些什么了。
裴衍……
裴衍。
“我再也不会原谅他了。”她说。
方恒修拍了拍她止不住颤抖的脊背,声音很轻:“好,那我陪阿姐一起记仇。”
五日之后,运送棺木的终于抵达了皇城。
一同回来的,还有数夜未曾合眼,沿着传令兵指的方向前去接棺的裴知弦。
方幼青一身素白衣裳到将军府外时,就听见了里面传来的震天哭声。
脊背单薄的少年人跪在棺木边,神色木然,没有流泪。
可方幼青知道,他并非不悲伤。
短短几天裴知弦就瘦脱了相,形容枯槁,面色苍白,周身也带着沉沉死气。
在生死之间,那些隔夜的仇,似乎早就消逝不见了。
“参见殿下——”
听见下人行礼的声音,裴知弦缓缓地扭头望向她,泛白的唇张了张:“殿下,你来了。”
方幼青点了点头,迈过门槛走到棺木前,抬手覆了上去。
背过身不愿有人看到她狼狈的表情,滑落的眼泪滴到黑色的棺木之上,发出微不可闻的声音。
半晌之后,她合上眼,深出了口气。
再回首,她便又恢复了高高在上的长公主该有的仪态。
上了几支香,又烧了点纸钱,在所有事情都做完之后,方幼青从袖中拿出一封泛黄的信纸丢了进去。
那是曾经的长公主为裴衍写下的,却没能送到他手上的少女情思。
纸张很快的就燃烧了起来,先是卷缩,而后化作了火盆中的无法再分辨出来的黑灰。
人死如灯灭,似乎多年的爱恨在这一刻,也都烟消云散了。
“裴知弦,我走了,以后你要担起将军府的担子,就不必再回公主府了。”
安静得像木雕的裴知弦突然动了,拉住了她即将离去的衣角。
“殿下也不要我了吗?”
方幼青回头望他。
颓丧也仍旧显得俊朗的少年郎眼中是望不见底的茫然,他仰着头,模样脆弱无比,丝毫看不出往日的意气风发。
“到此为止,”方幼青抚着他的头顶,用一种前所未有的温柔语气道,“你我本应并无任何牵扯,各散而去只是回到正途。”
她弯身,从裴知弦的手中抽出自己的衣摆:“望你以后也能成为像裴衍一样的大英雄。”
失去依托,裴知弦的手重重地坠了下去。
方幼青没有再看他,向着大门处走去。
在她登上马车的前一刻,王升匆匆忙忙地赶了过来:“殿下,请留步片刻!”
方幼青停了下来。
王升怀中抱着一个不知道装了些什么的小木箱,到她面前之后,便郑重地把东西递交给了她。
“这是将军生前最宝贝的东西,若是一把火烧了陪葬,倒是有些可惜,想了想,还是交给殿下更为合适。”
东西送到后,王升也没多做停留,转身又走了。
坐到马车之上,方幼青打开了木箱。
一股极为熟悉的香气弥散在她鼻尖。
方幼青怔了怔,好久才想起来这是她少女时期最为喜欢的熏香。
木箱中的东西并不多,一幅画卷,一支损坏了的珠钗,一个碎成两半的玉镯,还有一个孤零零的耳坠。
如果单个东西她认不出来,那么当这些东西放在一起的时候,她突然全都想起来了。
珠钗是她当时和裴衍吵架,生气丢过去砸他的,玉镯也是她生气之时摔碎的。
耳坠……她的首饰太多了,连什么时候丢了一个耳坠都不清楚。
方幼青取出木箱中用绸带系着的画卷,而后解开。
红衣劲装,半眯着眼拉弓的少女出现在画纸之中。
那是她的脸。
在画卷的下方有着一行小小的题字——
作于殿下学习弓箭的第五十天。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