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柔软的绷带缠绕在指尖,方幼青绑好之后拉动弓弦试了试手感。
她半眯着眼睛试手的样子太过好看,嗡鸣声还未停歇,卫璨就冒着被嫌弃的风险从旁边嬉皮笑脸地凑了过来。
“殿下,等下如果对上我,你可要手下留点情,稍稍放点水。”
青龙国的开国皇帝本是游牧民族的一支,善骑射,多代的养尊处优下来,皇室中已经没有善于此道的人物,直至这一代长公主的出现——
先祖善骑射的本领隔了多代后终于再次显现在她的身上。
“……现在说这种话未免有些晚了,”方幼青瞥了他一眼,搭箭开弓,尾羽鲜艳的箭矢破空而出,在卫璨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直直地射到了试手的草靶上,“有我在的地方,其他人只能是第二。”
卫璨望去,箭矢的尾部还在颤动,箭头没进了红色的区域。
一分不差,正中靶心。
箭矢掠过带起的风息,让卫璨的心也扑通扑通地狂跳了起来。
握弓的女子露出一个张扬的笑容,“想让你输得不这么难看,放水可能不太行,得放海。”
比赛正式开始。
得知卫璨被分到第一批上场,方幼青还毫不留情地嘲笑了他一番,“你这么烂的骑射水平,怕是遇不到我了。”
这次骑射比赛的初赛将所有人分成三批去比,每批的前三才有资格进入决赛一决胜负。
而卫璨端的是一副风流公子哥形象,实际上他的确也只善琴棋书画,骑射武术烂得一塌糊涂。曾经一起习武的时候,长公主多次把他摁在地上摩擦。
卫璨听她这样说,潋滟的桃花眼中满是委屈,“合着你就是来看我笑话的。”
方幼青推了他一把,“早去早回,赶紧。”
差不多一盏茶的时间卫璨就回来了,果不其然没进决赛不说,还被同队的选手压着打。
他伸出被磨得有些发红的手掌,“工伤,等比完了,我要去你公主府蹭顿点心才行。”
方幼青和他笑着打趣了两句,恍然之间总觉得似乎有人在一直看着她。
回头望去,一身白衣显得出尘绝世的白玉京正站在观赛的位置上遥遥地望着她。
对上她的视线之后,冰霜一般的面容融化,染上浅淡的笑意。
嘴唇微动,方幼青分辨了一下,似乎是在说——
‘殿下,等你回来。’
方幼青还没来得及向他挥手招呼,卫璨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顺手也推了她一把,“殿下,到你了。”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被卫璨推搡着转身离去之后,白玉京的脸上不仅恢复了霜冷之色,更是多了一份阴郁。
明明他才是她名义上的夫君,凭什么……别的男人可以这么光明正大地和她举止亲密。
翻身上马,在进入比赛的区域后,方幼青发现在场的人都齐齐嘘声,表情古怪地望着她。
“……”看来威名太盛也是一种烦恼。
等到排好上场顺序,方幼青环顾四周时才发现裴知弦正在她后面的不远处。
身为一个骄纵的长公主,面对情敌之子,自然不可能有什么好态度,再过分一点,她还要上去挑衅一番才说得过去。
“让开,”挡在她们间的选手愣怔片刻,连忙让开了足已通过的缝隙,方幼青来到裴知弦的面前,表情矜傲地说道:“你这幅小身板也能拉得开弓箭?别到时候输得太惨,回去跟裴衍哭鼻子。”
今日裴知弦的额间系了一个黑色的抹额,马尾高束,纵是眉眼青涩,却也有了几分英气。
见长公主终于愿意跟他搭话了,裴知弦难掩心中欣喜,从入场就一直耸拉着的狗狗眼也睁得圆亮。
“殿下不必担心,在下骑射功夫虽说不是顶尖,但也不差。”
被误解了的方幼青无语至极,“谁有担心你,太过自作多情。”
话罢,她转身又回到了前列。
见她走后,裴知弦后面的年轻公子才拉近了距离,慢悠悠地丢下一句,“裴小将军莫要想太多,那可是我们青龙国独一无二的长公主,不是谁都能入了她的眼。”
裴知弦:“那她为什么跟我说话,没跟你说话?”
年轻公子噎了一瞬,讪讪离去。
什么人啊这是,他要能跟长公主搭上话,还会在这里挤兑他?
座下的黑马似乎因为等待太久而有些焦躁不安,方幼青轻轻地拍了拍了一下它的马鬃,黑马稍稍平静了些。
“下一位上场的是——永安公主。”
报幕声落下后,方幼青状似无意地向着裴衍所在的位置瞥了一眼,随即很快收回视线。
永安是先帝在世时赐予她的封号,意为有她在的一日,这青龙国便会永远国泰民安。
只是谁都没想到这称号竟成了个笑话,没有永安不说,还国破家亡,最后她高楼一跃,纵身殉了这国。
马蹄跑了起来,扬起一阵尘土,众人只见一道窈窕身影快如闪电掠过场中。
白得晃眼的手腕搭上弓弦,缓缓拉开,艳丽如刀锋般的眉目在凝视木靶之时更增几分锐利感。
“咻——”
弓箭破空的声音接连而发,众人循声望去。
几乎是眨眼的功夫,每个靶上的正中央都插上了孔雀尾羽的箭矢。
马背上的女子露出一个艳如骄阳的笑容,手执弓箭象随性挥了挥。
场外先是更静,随后忽地爆发出铺天盖地的呐喊声。
场外裴衍端茶的手,不自觉地颤了颤,引得身侧的小皇帝眼神古怪地望了他一眼。
随即方恒修状似无意道:“说起来……阿姐的骑射和鞭术,还是裴将军教的呢,真是名师出高徒。”
裴衍一怔,轻笑摇头道:“我也只教了没多久,殿下如此优秀,要归于她的天赋和努力。”
他的思绪忍不住飘回到七年前的那个秋日。
仍记得那天是他第一次教她射箭,眉眼还带着少女独有的青涩的小公主朝他娇娇笑着,见她黑亮的眼珠一转,裴衍就知道,她肯定又要语出惊人了。
“你离我这么远怎么教射箭?我瞧着人家的射箭师父,都是手把手教的,你倒好,离我十万八千里,生怕我要吃了你一样。”
裴衍记不大清当时他说了什么,又是怎么想的,但总归结果不出意料,最终如了她的愿。
他手脚僵得不行,站在她身后,半环着她,以一种极为亲密的姿态。
而后手覆上了她比他小了不少的柔嫩手指。
弯弓搭箭,仅仅是第一次,她就能堪堪中了靶子。
小公主回头向他寻求夸奖,在对上他闪躲的眼神后,揶揄道:“你怎么不敢看我了?莫非……你是害羞了?”
裴衍无力辩解:“阳光太盛,刺到了眼睛。”
说出来之后,小公主笑得更欢了,裴衍只得无奈叹息。
毕竟这话,他自己都不信。
在灼灼夏日的光线下他都能百步之外以箭中人首级,秋日的日光已经很和煦了,他不敢去看她,不过是……不齿自己的心思罢了。
负责计时的人如梦初醒,连忙去看计时器。这才发现从入场到完成比赛,长公主仅仅只用了上一批人最快时间的一半多一些。
这……这也太……
他再望去时,长公主已经退场了,只余一道倩影。在她的对比之下,后面的那个骑射还不错的男子显得有些相形见绌起来,围观的人见了精彩绝伦的箭术,对这个便有些兴致缺缺了。
其实场外人不知道的是,就连这年轻公子自己,此时对比赛也失了兴趣。
一是对手太强,他自觉不敌,二嘛……自然就是他现在满脑子就是那纵马疾驰,弯弓搭箭时眉目锋利到正中他心头的女郎,哪还来的心思比赛?
神思不属的比完,年轻公子再也按捺不住自己的心思,急匆匆地下马小跑向长公主那边。
说辞他已经想好了,若是打着讨教骑射之术的借口,长公主怎么也会赏他一个眼神吧……
待到了休息处,年轻公子却是傻眼了,长公主的四周围满了往日眼高于顶的权贵子弟,各个表情难掩讨好之意,有的甚至为了争谁帮长公主拿弓牵马而争执了起来。
他们搭话的理由也和他原本想的如出一辙。
“殿下骑射之术,四国之内无人能敌。”
“不知公主何时有空?能否赏面指点在下一二……”
“……去去去,一边让开,就你那骑射早就没救了,别来耽误长公主的时间!”
吵吵嚷嚷乱作一团,清贵矜傲的形象被抛诸脑后。
年轻公子在心底不屑于他们的作为,但转瞬又端起一个合宜的微笑靠了过去。
“可否向殿下请教一番箭术,刚才那一手正是令在下惊艳万分……”
方幼青被围在中间吵得脑壳疼,不过想到周围的人都是喜爱骑射的少年郎,又只得表情不耐地讲了一些技巧要点。
等她终于挤出来的时候,裴知弦早就比完了,正牵着马抿嘴在人群外围盯着她。
方幼青正准备照例阴阳怪气他一番,就听到宣布进入比赛的名单中,恰好就有他的名字。
嘴巴张了张,她羞恼地瞪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
裴知弦不知道是不是少了根筋,见她不欲搭理他,竟是自己凑了上来。
傻兮兮地笑着,活像摇着尾巴等主人夸奖的狗狗,“殿下,您听到了吗?我进决赛了!”
“……哦。”语气很是冷淡。
裴知弦毫无被打击到的迹象,笑得更加灿烂。
对他来说,只要眼前的女子愿意给他一个眼神,他就能忘却之间所有的事情赶到她的身边。
更何况,她还愿意同他“哦”一声呢。
休息片刻之后,便到了决赛的时刻。
每批中的优胜者聚后轮流再赛,方幼青毫无意外地碾压其他人挺进前三。但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从边关回来还没怎么露脸,显得有些名不见经传的裴知弦,竟有了和她争夺第一的机会。
在他策马路过她身边的时候,方幼青低声轻笑道:“这样看来,你倒是没辱没了他的名声。”
裴知弦似懂非懂,但随即他就抛去杂思入了赛场。
靶子已经被拉到了五十尺开外,寻常人看都看的不太清,更别提射中靶心了。
马背之上,裴知弦接连抽出羽箭,压在弦上,箭箭皆中靶心。
场上哗然,似乎对这个少年郎有了新的认识。
退场之前,裴知弦下意识地向着等在他身后的长公主看了一眼。
抿着红唇,杏眼微眯的女子周身是与生俱来的傲然气势。
在宣布可以入场之后,她高声对换靶的人道:“这靶子不用换了。”
侍从道:“可是不换,会影响准确度。”
却见女子红唇微扬,“不影响。”
侍从只得退下。
众人见此变故颇为不解,便议论起来。
但随即他们就明白了长公主是为何意——
只见她在马上再度弯弓搭箭,带着雷霆之势的箭矢飞出,破开原本钉在靶上的箭矢,最后牢牢钉在了木靶之上。
裴知弦擦弓的手顿了下来,怔怔地望着她行云流水的动作。
箭矢如流星一般接连劈开靶上原本属于他的箭,他这会再傻也知道她此举为何——
她不仅是在证明她比他强,更是在无形地羞辱他,让他难堪。
黑尾羽箭全部掉落之后,握着长弓的手指节已然发白。
隔空四目相对的那一刻,裴知弦看到她张嘴以口型对他说。
‘小废物。’
看见他失意沮丧的神情,她竟是笑得愈发张扬。
“本次骑射比赛的——”
就在此时,异变突生。
众人只见长公主座下的黑马先是烦躁地踏步了两下,而后扬天长嘶,疯了一样狂奔起来。
坐在马上的方幼青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了一跳,反应过来之后,立即伏在马背上,试图去控制黑马。
急速奔跑中的马匹速度惊人,贸然跳马,会被摔伤不说,很有可能还会被发了疯的马匹折回来踩踏。
裴知弦在看到危险发生之后,失落的情绪早就烟消云散,心中全是焦急忧虑。
他翻身上马,正欲追上黑马把人救下来的时候,却发现早有一道快如闪电的身影冲了出去,定睛一看,竟是他的父亲……裴衍。
白色的骏马紧随其后,没多大会儿就追上了四处乱窜的发疯黑马。
方幼青伏在马背上正准备自救之时,就听到身后传来了裴衍焦急到有些变了调的声音。
“殿下莫急,你等我过去!”
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的脸,此刻完全变了一个模样。
她回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能在这个生死攸关的紧要关头笑了出来。
“裴衍,你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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