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花池并不浅, 而且虽说初秋夜晚仍余燥热,但这池水却是寒凉无比。
方幼青抬首。
郡主正打着扇子望向池中荷花,并未看她一眼, 态度漫不经心, 似乎是觉得让一个侍郎之妻下塘给她摘莲蓬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她若是从了她的意,下去摘了,岂不是告诉别人,侍郎之妻与那仆婢无异?需想一个两全的法子。
“怎么, 裴夫人给自己摘得, 给我就摘不得了?本郡主当真是没想到, 裴夫人竟是比我还尊贵。”邵岚讥笑出声。
这话说的是阴阳怪气, 周围的其他贵女闻言小声的娇笑起来。
邵岚瞥了她一眼, 接着道:“裴夫人, 还不去吗?”
摘,肯定是要摘的,不过这池塘边伸手就可以摘到莲蓬,方幼青并不打算下塘。
她走到池塘边,绕了半圈, 把能用手摘到的给这位刁蛮郡主都给摘了回来, 满满一大捧。
衣服轻薄,莲蓬杆上的小刺, 扎的她皮肤微微刺痛。
把莲蓬放到亭中心的石桌之上,方幼青轻声道:“郡主, 莲蓬我已经摘回来了,请您品尝。”
邵岚眼神在莲蓬和人之间转了一圈,做疑惑状道:“这莲蓬都老了,我怎么吃呀, 而且,我说的可是让你下塘去摘池中心的嫩莲蓬呢。”
“看来裴夫人是不会下塘吗?来人呀,帮帮她。”
方幼青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这郡主当真刁蛮到如此地步,竟然要把她推下去给她摘莲蓬?
后方的蓝衣女子原本就对方家愤恨至极,如今听到郡主发话,有整治这方家女儿的机会,便迫不及待地站了出来。
“郡主,让臣女来帮帮她。”
邵岚颔首允肯。
蓝衣女子冲上前去,拽着方幼青的手就朝池边带,几乎是被拖着前行。
这具身体本就弱的不行,如今碰到身强体壮力气颇大的人,毫无还手之力。方幼青使劲掰着她的手,纹丝不动,像铁钳一样牢牢卡在她的手臂上。
“郡主,我怎么说也是当朝官员之妻,与你并无恩怨——”方幼青大喊一声。
并无恩怨?
邵岚听到这话噗嗤笑出声来。
她可是郡主,未来皇城之中最尊贵的女人,她想做什么,还需要理由吗?
打着扇子,斜倚在亭栏之上,邵岚轻飘飘地开口:“劳烦裴夫人了,赵婧,动作怎么那么慢呀。”
蓝衣女子赵婧加快了步子,钳着人的手力道更重。
贵女们不再遮掩,哄然大笑。好一出戏,看起来比那戏台子上的剧目还要精彩一些。
看着人在她手中挣扎,赵婧心中快意非凡。被她拽着的女子咬着下唇,白着张小脸,端的是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就是这个方家女,夺走了她的心上人!
回想起和那名风光霁月的男子的初见,他温柔地对她笑,把她从地上扶了起来,他是那么的温柔……当日回府之后,她就跟父母说了自己的情思,虽说父母取笑她不知羞,但也同意了找媒人上裴府说亲。
可是,可是!这个方家,竟然挟恩图报,借着曾经帮过裴郎,硬是把女儿强嫁给了他!
“你放开我!”
放开?赵婧露出一个阴测测地笑:“郡主之命,莫敢不从。”
站到池塘旁,脚下是湿濡的泥土,她伸手用力一推,“乖乖下去给郡主多摘几个莲蓬吧!”
异变突生,赵婧的笑僵在了脸上。她的身子被一股大力拽着也往池中坠去,对着她的,是女子得逞的笑。
挣扎无用,方幼青直接被连拖带拽的带到了池塘边,周围是幸灾乐祸看笑话的贵女。
赵婧死死地拽着她,看那架势,恨不得要把活活淹死才解气。为了一个男人,值得吗?
被大力推进水池的那一刻,方幼青果断地拉住赵婧的手臂。
既然逃不过,那就一起进池子好了。
荷花池传来“扑通”一声巨响。
围着看笑话的贵女纷纷趴到栏杆处,怎么这赵婧也被拉进去了!
“快点喊人,赵婧也被拉下去了!”
“这么点小事都做不好,枉费郡主嘱托。”
叽叽喳喳的讨论着。
邵岚望着池中,用扇子敲了敲栏杆,周围安静下来。
“你们去找点宫人,把人给救上来吧,看来这莲蓬是吃不到嘴了。”
闻言,几个贵女连忙结伴去喊人。
池水冰得方幼青一个激灵。
在现代时为了拍水下的一幕戏,她曾特意学过一段时间的游泳,虽说并不怎么熟练,但是应对这个不浅不深的池子,倒也够用。
摆着身子,不一会儿就从池中游到了岸边。
薄纱锦缎做成的衣服遇水之后直接变成半透明,发饰估计是掉的差不多了,原本被固定着的头发落了下来,一缕缕的黏在身上。
在朦胧月色下白皙的肌肤仿佛散发着莹光,眼睫上水珠似坠未坠,趴在池边的石头之上,背后是粼粼的水面,以及满池的荷花。
原本哄笑的贵女们安静了下来。
眼似清波潋滟,唇若朱丹写色。
比起平日里见着的如同画中人般的模样,此时的少女,更像是月色下吸取天地灵气初初化形的精怪。
生来,就是为了夺人心魄。
而另一边,在问过出使昭国的大概情况后,翟清便放了裴观月回去。
御书房内寥寥,隐约能听到外面的热闹。
乞巧,情人之节。
看着手中拿着的奏折,翟清淡然一笑。明明是个热闹的节日,怎么到了他这里,还过得如此寂寥。
放下奏折,未带任何内侍宫婢,出了御书房,在清疏月色下负手徐行。
回廊尽头,再过小路,是他最喜的一个荷池。最近政务颇为繁忙,很久未去,不知道那满池荷花开的怎么样了,结莲蓬了吗。
想着这些,翟清朝荷池边走去。
还未靠近时,就听到荷池附近传来女子惊叫之声,再仔细去听,好像是有人在荷池落水了。而后当他终于赶到之时,喧闹声却是消弭不见。
似乎是听到有人来了,那趴在岸石上的少女侧首回望。
挂在她眼睫上的水珠终于坠下,而后,落在了翟清的心上。
泛起阵阵涟漪。
噗通。
噗通——
似乎在百年千年之前,他和她就已结下不结之缘。
“参见皇上!”
“皇上,你怎么来了。”
看了一眼周围的情况,翟清心里已经有了个大概。这事情跟邵岚绝对是脱不了干系,莫说是这些贵女,哪怕是他这个皇帝,仗着有一个太后姑母,她也不放在眼里。
贵女们纷纷福身行礼,而邵岚却只是从长椅上懒懒站起。
池塘中。
扑腾半天之后,赵婧也从另一边爬了上来,刚趴到岸边喘了口气,就见当今圣上竟然来了。
她的衣服比方幼青也好不到哪去,如此狼狈姿态,却意外见着丰神俊朗的皇帝,腾的脸上飞起一抹红晕。
赵婧呐呐道:“参见皇上……”
“你们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两个人都落水了,还在这看着,无一人施以援手?”
听到皇帝的质问,贵女们辩解。
“臣女们不懂水性,已经有姐妹去唤宫人前来救人了。”
“哎呀,这不是臣女们弄得……是她们,自己不小心掉下去的。”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小。
“真的是她们自己掉下去的吗?”翟清望向百无聊赖正打着扇子的邵岚。
贵女们听了这话,有的胆小的已经开始瑟瑟发抖,生怕皇帝问罪。
见皇帝望向自己,邵岚也不惧,娇笑着把事情始末原原本本说了出来。
“人家只是想吃莲蓬了而已,可没有欺负她们。”
翟清没再理会,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泥沼朝岸石上趴着的少女走去。
待到靠近了,看见她这会唇色已经冻得惨白,整个人抖得厉害,伸手想带她上来,却见少女摇了摇头。
“我的衣服……”
湿透的薄纱衣服贴在肌肤之上几近于无,怪不得她迟迟不愿意上岸,而是在那躲着。
思量片刻,翟清把外衫解下递给对方,而后背身过去。
“拿着吧,穿着赶紧上岸。”
再在池水中待着,怕是要生生冻晕过去,方幼青此时也顾不上男女之防了。接过还带着体温的外衫,从池中游了上来,然后披上衣服。
看着这一幕的邵岚,表情由喜转怒。怎么可以亲自去救她处罚的人,这把她的脸面置于何地!
“皇上——!”她深吸一口气,“这女子,你可知是谁?她是那裴侍郎的妻子,你这样,于礼不合!”
小小一个郡主,竟然跟皇帝说于礼不合?这天下到底是姓裴,还是姓邵。
方幼青只觉得这邵岚日后的下场,真的是她自己一步步作来的。不说别的,在这么多人面前,都敢落皇帝的面子,当真是不知道自己姓谁名谁了。
听见她这样说,翟清却是不怒反笑,幼时受的欺辱还少吗?邵岚这种程度的行为,他根本不会放在心上。
他语气平淡道:“郡主想吃莲蓬,那便吃吧,但绝不会是我这荷池中的莲蓬。这荷池中的莲蓬是我亲手种下,给谁不给谁,这个主,我还是能做的。”
邵岚停下了打扇子的手,轻笑:“若我说,我非要吃这荷池中的呢?”
翟清并未立即回答她,而是走到她身边,方才轻声开口:“既然如此,那请郡主亲自下水去摘吧。”
“你什么意思——”
天旋地转,待到邵岚反应过来之后,人已经到了水中。
而那翩翩君子一般的皇帝,正站在亭中,嘴边噙着一抹淡笑,仿佛把她丢下水的人不是她一样。
“郡主落水啦——!”
“救人,快救人!”
“郡主莫惊慌——!臣女来了!”
在之前人落水时一直看热闹的贵女们,见郡主落水,纷纷咬牙跺脚接连三的跳进水中,争先向邵岚游去,生怕去晚了,在她面前混不到个眼熟。
看见这一幕,翟清被逗乐了。
“真是一出好戏啊。”
在这宜国之中,郡主都比他这个皇帝尊贵,当真是可叹可笑。
荷池之中一阵混乱。
回到池边,翟清看着止不住发抖的女子,道:“跟我走吧,我送你去找裴侍郎。”
裹紧身上的衣服,方幼青觉得忽冷忽热,脑袋也昏昏沉沉起来。
“谢过皇上。”声音微若呢喃。
听到她虚弱地声音,翟清这才又朝她望去。
只见她这会面色绯红,眼神迷茫,怕是感了风寒之症,发烧了。
眼前的世界逐渐模糊起来,方幼青脚下虚浮,越走越慢。
一阵黑暗袭来,身体朝前倒去。
失去意识前的最后知觉不是摔倒的剧痛,她跌进了一个有着淡淡竹香的怀抱。
“裴夫人……”
*
满屋的药味,熏得她头晕不已。
“夫人,你什么时候醒啊,那群坏女人怎么可以这样欺负你!”少女的声音里带着哭腔:“没一个好人,都是坏蛋,大坏蛋!”
一道无奈的男声:“红袖,你莫要哭了,别吵到夫人休息。”
方幼青的思绪有些涣散,一时间分不清今夕何夕。
她这是在哪?
颤颤微微地睁开双眼。
熟悉的雕花木床,锦帐重帘。
忧思重重的裴观月一直关注着床上面色苍白的女子,这会见她终于醒了过来,连忙奔到床前,激动道:“夫人,你总算醒了。”
立在一边的红袖也破涕为笑,惊喜道:“夫人,你可算醒了!吓死奴婢了!”
是裴观月和红袖啊……
缓了片刻,方幼青才清醒一点。她张口想说话,却发现喉咙犹如被火烧过一般,剧痛不已。
“水……”
裴观月见她这般虚弱的样子,连忙握住她的手,吩咐道:“红袖,给夫人倒杯温水。”
将人从床榻扶起,抱在怀中,裴观月接过红袖倒来的水,试了下温度,一点一点的给她喂着。
一杯水喝完,喉咙的痛意减轻了不少。
她不过是生了个病的功夫,怎么裴观月突然变得如此憔悴。
“夫君,你怎么气色这么差啊……”
一听到她这样问,红袖又开始抹泪,“夫人,你可把我们吓死了,从宫中回来你就一直发烧昏迷。都三天了,还不见醒,呜呜呜,老爷朝都没上,特意告假在家中陪了你整整三天,这期间老爷都没怎么合过眼,可不是气色不好。”
“夫君……谢……”
裴观月笑着摇了摇头,打断了她即将出口的话。
“我们是夫妻,照顾你,是理所因当的,不必言谢。”
用手探过额温,确定烧退了之后,裴观月安排道:“红袖,你在这好好照顾夫人,我要收拾一番,处理公事了。”他告假三天,有些事情已是不能再拖。
安排好之后便出了屋门。
躺在床上的时间太久,这会醒了,腰背隐隐作痛,方幼青唤道:“红袖,扶我坐起来吧。”
“好的夫人。”
红袖上前把人扶着坐起,而后又贴心在身后靠了个枕头。
坐起之后,方幼青的视线却被堆了半屋的莲蓬被惊住了。
这么多莲蓬,哪里来的?
见她惊讶的眼神,红袖连忙解释:“夫人,这些莲蓬是宫中送来的,说是皇上遣人摘的。”
看了眼因为存放过久,而显得蔫巴巴的莲蓬,红袖有些遗憾。
“只是好像存放太久,已经不能吃了哎。”
作者有话要说: 邵岚:恰莲蓬。
翟清:下去吧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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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玲珑:定情信物是土特产。
翟清:定情信物是农作物。
裴观月:定情信物……她是我老婆,不需要定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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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写古代世界我倒立窜稀!!!!痛苦面具. 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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