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沉沉。
晋王的心情比夜色还要更沉几分。
他原本以为纤纤态度已有些许松动, 不成想竟又回到了原点。
纵身跃过院墙,刚一落下,就依稀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章从。
看见晋王, 章从立刻迎了上来:“王爷。”
“何事?”萧晟整理了一下心情, 不欲使他发觉自己的失落。
“半个时辰前,苏大人派下属过来,送了一封信给王爷。王爷正在王妃处,章从不敢打扰, 故特意在此等候。”
晋王伸手接过信, 走到房间, 点燃了灯,凑到灯下细看。
章从站在一旁:“王爷?”
“宛城令请本王帮忙剿匪。”萧晟说着将信递了过去。
伏牛山绵延八百里, 其中有段山脉,就在宛城境内。最近匪盗猖獗, 拦路抢劫附近客商。
今日有人报案,说一行数人, 全部被杀, 只有他侥幸逃脱,拼着一口气跑到衙门。
这并不是第一起了。
数月来陆陆续续有人到官府报案。
若在以往, 面对这种情况, 苏大人接案后, 表示会严惩匪盗, 就不会再有下文了。
他手下只有十来个衙役, 还没匪盗人数多。
何必去趟这浑水?
但今时不同于往日。
苏大人心念一转,立刻想到晋王现下就在宛城。
何不借此机会请他帮忙剿匪?
这样一来, 他治下多了一桩政绩, 也能借机和晋王攀扯关系, 而且还能帮老百姓解决一大难题。
一举数得,何乐而不为?
苏大人本要亲自拜访,当面讲明此事,请晋王出手相助。可又考虑到天色已晚,晋王似乎不愿被打扰。
因此,他略一思索,当即修书一封,措辞恳切,派人送去。
章从匆忙浏览一遍:“王爷意下如何?”
“倘若此地真有匪患,自当为民除之。”晋王眉目清冷,声音更冷。
报效朝廷,守卫百姓,本就是他少时志愿。如今知道有匪患,为祸一方,又岂会袖手旁观?
何况这几日他在王妃面前屡屡碰壁,虽心甘情愿,可心里未尝没存火气。
也需要发泄一番。
章从点头称是。
据宛城令所说,盗匪猖獗,人数不少,且占据山头,易守难攻,要彻底剿灭并非易事。
不过晋王丝毫不惧。他此次出京,所带人手皆是精锐。与其让他们在客栈闲住,还不如带出去为民除害。
犹豫了一下,章从试探着问:“王爷要亲自剿匪吗?”
晋王沉默一瞬,眼眸微阖:“嗯。”
方才纤纤声称,明日不想见他。他自忖说的清楚明白,又诚恳道歉,表明了心迹。
不应该如此。
他心知不宜逼得太紧,但好不容易找到她,他也不愿放手远离。
或许需要再多给她一些时间?
略一思忖,晋王吩咐章从:“你留下,保护王妃周全。”
“是。”
“机灵一点,看王妃缺什么,及时补上。”萧晟挥一挥手,“不早了,你去歇着吧。”
章从施礼告退,只留下晋王一人。
他偏头看向窗子,外面黑乎乎一片,什么也看不清:“区区十来个匪盗,不出三天就能结束了。”
因此,晋王依着记忆,一口气连默三首情诗,后又附上短笺。
他本欲说明剿匪之事,临下笔时,心念微转,不具体详写,只说临时有事,需要短暂离开数日,稍后定归。
晋王心里隐约闪过一个念头:万一纤纤得知他去剿匪,会担心呢?
唔,她若真的担心,那倒是一桩好事了。
悄悄将书信放置在棠棣院正房的窗台下,晋王才重新返回,消失在夜色中。
——
沈纤纤夜里睡得迟,次日清晨醒后,又赖在床上睡了个回笼觉。
再次醒来时,已天光大亮。
冬日寒冷,她瑟缩着起床,裹上厚厚的冬装,收拾停当后,才走出房间。
一出房门,沈纤纤习惯性地去看窗台。
果真又看到信封。
沈纤纤阖了阖眼,过得一会儿,她快步走过去,拿起信封,除去火漆,抽出里面薄薄的纸张。
跟她想象中大同小异。
又是情诗,接连三首。
不过让她意外的是,他竟留了短笺,声称有事外出,不日定归。如有事情,可找章从。
沈纤纤微觉诧异,有事外出?他能有什么事?
抿了抿唇,她将纸张塞回信封,收进袖袋,转身进了厨房。
今日她起得迟,隔壁的刘云不耐饥饿,早已在厨房忙活了。
沈纤纤一进厨房,就看见他挥舞着锅铲:“等一会儿,马上就好。”
“刘大哥,我昨晚没睡好,今天早上第一次醒的时候还挺早。本想再稍微眯一会儿,没想到再睁开眼就这个时候了。”她很不好意思地解释。
昨晚刘云做饭,今天该轮到她的。
刘云不以为意,哈哈一笑:“多正常啊,我也经常这样。你先等着,马上出锅。”
望着他忙碌的身影,沈纤纤不自觉便想起那个人来。
也不知他给她做菜时,是什么情形。
早饭做好,刘云一回头,见沈姑娘目视前方,像是在看他,又像是在看远处。
他伸手在她面前晃了一下:“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没什么。”沈纤纤冲他一笑。
刘大哥讲义气,对她非常照顾。但是在她心里,还是不一样的。
接下来的几日,沈纤纤都没再看见晋王。
说来也奇怪,他想方设法在她面前晃荡时,她压根不想见他。一看见他就感觉心烦、气恼又难受。
第一天不见他时,她觉得十分舒心,还暗松一口气。
第二天不见他时,她感觉挺不错,多清静。不用担心他突然冒出来。
第三天不见他时,她感觉还好,同时又隐隐有些遗憾,这三天时间可过得太快了。
然而到第四天,仍不见晋王身影时,沈纤纤隐约有那么一丝丝的悬心。
他一次性给了三首情诗,说不日定归,那大概期限就是三天。
为什么到第四天,仍不见身影呢?
倒也不是想念他,就是担心他会不会有危险。
正月初七下午,阳光不错。
沈纤纤从街上回来,将新购买的蔬菜、生肉放置到厨房。
刚一出厨房,就听见与邻居孟家相隔的墙上有声响。
她下意识转头看去。
待看清那人面容时,沈纤纤微微一怔,收回了目光。
不是晋王萧晟,而是章从。
章从正在梯子上,半真半假地修剪枯枝。
两人视线相撞,他自墙头一跃而下,动作干净利落,抱拳施礼,神态恭谨:“王妃。”
沈纤纤近来与晋王关系不睦,不想见他。但是对于章从,也不好太过无礼。
她轻轻“嗯”了一声,就要离去。
却听章从在她身后主动说道:“王爷带人去剿匪,很快就回来了,王妃不用担心。”
沈纤纤停下脚步,嗤的一声轻笑:“谁担心他了?”
她心想,原来是去剿匪了,怪不得他说有事。
她声音极低,章从没有听清,大胆跟上一步,低声解释:“宛城的苏大人求助,说附近盗贼猖獗,为祸一方,王爷带着兄弟们过去了。三五天就能回来吧。”
章从自我感觉,可能解释的有些多余。兴许王爷自己跟王妃提过了呢。
他作为晋王心腹,随其暂住孟家。王爷半夜翻墙越户之事,他只是佯装不知罢了。
这几日章从一直待在孟家偏院,并不主动到王妃面前。
他心思活络,知道有的主子争执时,会迁怒于下人。虽说王妃未必是这样的人,但他也没必要近前自讨没趣。
今天是正好碰上,不上前厮见说不过去。
沈纤纤“嗯”了一声,没再说话,转身回房了。
章从挠一挠头,转身又跳过了院墙。
白天还有阳光,到了夜里,忽然北风大作,愈发寒冷。
待次日清晨,起床一看,不知何时开始下雪。此时已积了白乎乎的一层。
双足踏上去,咯吱咯吱响。
沈纤纤细细瞧了瞧,约莫有半寸。
她瞥一眼窗台,见干干净净,只有偶尔被风吹来的雪花。
沈纤纤心知,晋王一行,多半还未归来。
也不知下雪之后,会不会更艰难一些。
这是萧晟带人进山剿匪的第五天。
正月初四一大早,晋王就去了宛城衙门。
出发前,他特意看了看棠棣院的正房。
房门紧闭,知道纤纤尚未起床,他没去打扰,直接出门而去。
得知晋王愿意亲自襄助,苏大人感激又欣喜,连连道谢,又派遣几个熟悉当地地形的衙役陪同前往。
苏大人十分遗憾:“下官也想王爷一同前往,怎奈手无缚鸡之力,恐成王爷拖累。还请原谅则个……”
他本想再多说几句,见晋王面色沉沉,明显不欲多言,就讪讪地噤声不语。
晋王清点了一下人数,率众出发。
有熟悉地势的向导,他们一行人抄小道摸到了匪盗的老巢。
一场厮杀,解救了两名被掳劫至此的年轻女子,杀死三个悍匪,活捉九个余党。
唯有匪首阮绍不见踪迹。
众人手中举着火把,将山寨照得如同白昼一般,但翻遍每一个角落,都不见阮绍踪迹。
“我们大哥有万夫不当之勇,他肯定会回来救我们的!”
被活捉的土匪不服输,口中犹自叫嚷。
“我们大哥会造火药,他一定会为我们报仇,把你们炸得粉身碎骨!”
……
周亮皱眉,直接堵了其嘴,请示晋王:“王爷您看?”
晋王微眯起眼,沉声道:“找!”
停顿一下,他又说道:“一个穷凶极恶之徒,武功高强,又会锻制火药,决不能任其潜逃在外。”
“是!”众人齐声应下。
当下大家分作两路,一路带被解救的女子以及活捉的余党下山。一路跟随晋王继续寻找匪首阮绍。
然而山中找人,并不容易。尤其是伏牛山绵延八百里,山头多,山势险,后又下雪更是难寻。
他们分几路寻找。
在山中翻找三天三夜后,终于找到了潜逃的阮绍。
此人年约四十来岁,模样并不像盗匪,相反生的斯斯文文。不知道的还会以为是个落魄书生。
阮绍极其悍勇,三人一起动手,才终于将其拿下。
郭明一边给自己裹伤,一边低头感叹:“这般人物却做土匪,真是可惜了。”
晋王没有说话。
他此刻考虑的是另一个问题。
临出发前,以为三天就能回还,不想竟然在外逗留五六天。
也不知纤纤会不会有一点想他?
匪首已经被抓,郭明对着天空燃放信号弹。
约莫过了三刻钟,分头寻找的众人汇集在一处,一起下山。
下山途中,晋王还有点意外之喜。——他竟在半道山坡上发现一只狗獾。
冬季严寒,山中活物极少,且多藏匿在洞中。
见此猎物,晋王心中一喜:皮毛鲜亮,可赠给王妃。
心念刚起,他就搭弓射箭,正中狗獾颈部。
手下侍卫齐齐叫好,夸赞王爷箭术精妙。
萧晟摆一摆手,上前捡起狗獾。
山道难行,雪后更显泥泞。
众人深一脚、浅一脚、缓步下山,终于在天黑时回到城内。
一到宛城,晋王就命周亮等人将匪首阮绍押至县衙,交给宛城令。而他则片刻不停直奔长泰街。
这次,他也不从孟家偏院过去了,直接自傅家外墙跃过。
此时已是初九的夜晚。
地上积雪未化,在黑夜中闪着莹白的光。
棠棣院厨房的灯亮着,但是安安静静,没有任何声响。
萧晟双眉紧蹙,悄悄走了过去。
——
沈纤纤独自坐在厨房灶边剥豆子。
她已吃过晚饭,刘云也早回到隔壁院子。
冬夜寒冷,灶中未燃尽的木炭还有余热,实在是可惜。
沈纤纤干脆搬了个小杌子坐在灶边,取暖的同时,剥豆子打发时间。
剥豆子这种简单非常小事,只用动手,无需费神。
因此沈纤纤的思绪不知不觉就有点跑偏。
还记得刚才吃晚饭时,刘云也谈到了晋王带人剿匪一事。
“……听说那些人手段毒辣,身手了得。晋王殿下虽然勇武,可到底不及他们熟悉地形。这一次,只怕也凶险得很。”
沈纤纤听得心烦,就默不作声,只当没听见。
良久之后,她才在心里说:其实他身手也很好。
去年她在京郊遇刺,险些丧命。他一人对抗七个黑衣人,丝毫不落下风。
可惜他因此而受伤昏迷、失去记忆。
想到那些旧事,她心间不自觉生出丝丝惆怅。
正自出神,忽听身后有响动。
沈纤纤心里一惊,警惕心顿起,立刻放下手中豆子,直接拎起了脚边的烧火棍。
她转身看去,只见晋王站在厨房门口。
“纤纤。”
见进来的人是晋王,沈纤纤悄然松一口气。
不是半夜潜入的歹徒就好。
此刻的他面色苍白,衣襟上血迹斑斑,手上拎着一个麻袋,鼓鼓囊囊,不知装着什么。
厨房气味杂,但还是明显能闻见浓浓的血腥味。
沈纤纤皱眉:“你受伤了?”
“没有。”萧晟下意识回答,他眼角余光掠过胸前血渍。
这才想到,急着来见她,尚未回去换衣。
“这血是别人的,我……”萧晟话未说完,就有喜意一点一点滋生,很快弥漫在心间。他唇角微微勾起,眉梢眼角俱是笑意,“纤纤,你这是在担心我?”
因为她这一句话,数日来的辛苦一扫而光,他心底说不出的畅快。
沈纤纤话一出口,就顿觉懊恼。怎么一时口快,直接问出来了?
她偏过脸:“你想多了,我不是担心你。我是,是怕你有闪失,跟随你去的侍卫要受重罚。”
没有听到自己想要的回答,晋王有一些失望,却不气馁。
“没关系,你担心郭明他们,也差不多算是担心我了。”他上前几步,“不知道章从跟你说了没有,我这几天去剿匪了。原以为三天就能回来,没想到耽搁这么久。”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