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出,姨娘们纷纷凑过来:“桃花劫,这怎么说?”
柳姨娘压低声道:“附近不是有处道馆?茂哥儿小的时候,曾经有个道士给他算过命,说他此生命注定姻缘,不只段。”
徐姨娘捂嘴笑道:“呀,怪不得我们茂哥儿这么有女人缘。”
“听我说完。若是如此,怎么能叫劫数呢?”柳姨娘摇摇头,“虽有多段姻缘,不过,全是不幸姻缘,道士说他是‘种错种,结恶果’,不仅无疾而终,还要千夫所指,万人唾骂,落得个潦倒生!这才是桃花劫数。”
姨娘们都倒吸了口气:“呸呸呸,忒不吉利,就没句好词儿。这道士有没有说,能如何化解?”
柳姨娘道:“说了,那就是把茂哥儿送进道观里去求仙问道,辈子不出山,不碰女人,此劫自然便破了。”
“那怎么可能!”
“就是,老爷就咱们茂哥儿这根独苗,指望他早点传宗接代,好继承家产呢。跟着他们去当个穷道士,呸,做他的青天白日梦!”
柳姨娘笑道:“就是说,老爷气得心口直痛,扯着茂哥儿就走,但那话说得实在难听,老爷回家来,还是有些忌讳,便没给他定亲,也没给他配贴身丫鬟。不过,这么多年,茂哥儿从没逾越雷池半步,更别说那善良守礼的性子,能搞出什么千夫所指的事来。可见那些道士,全是骗人的。”
徐姨娘接口道:“骗了钱不够,还想把人家的孩子也骗走。茂哥儿都这么大了,也该娶妻了,不然像这样受了伤,谁给他喂饭擦身?别叫那道士耽搁了婚事。”
刘姨娘道:“哎,我有个远房亲戚家二女,跟茂哥儿相配,生得娇艳如花!最关键的,她也是个知书达理的。到时候,就不至于叫个姨娘整天帮着抄书……”
明锦闻言,拍手附和道:“这个好,等老爷回来,合该给他提提。”
‘姊姊!’苏奈酸酸地传音道,‘你整日劝我不要采补这男人,别人要嫁给他,你怎么如此热情?”
‘傻妹妹,我为了谁?’明锦气不打出来,‘你想想,你最新进门,府里的人都盯着你。待新人进了门,人又盯着新人,你在孙府采补,怀疑不就少落在你头上几分?再说,你变成新娘的样子钻茂哥儿的被窝,岂不容易?’
苏奈歪头想,好像真是这样!
而且,等孙员外娶第十房小妾,要等半年,但是孙茂娶妻,就可以大大提前……
苏姨娘拍住了桌面,在众人目光娇滴滴地附和:“今晚老爷回来,奴家就给老爷说。”
姨娘们直待到下午才散去,出门的时候,野鸡精爱脱水,把扇子盖在脸上,蔫哒哒道:“日比热,晒死我了,我要回到屋里去,敷个面。”
回头看,这野狐狸却是两眼放光,跃跃欲试:“你干什么呀?”
苏奈掩不住喜色:“姊姊,我溜达溜达,顺便挑挑男人!”
这模样,好像孙茂娶了新人,她就成功了半……明锦不忍打击她的积极性,
“去吧,我先回屋等……”
苏奈已经扭着腰走出了很远。
后厨小径,掩映在松柏之下。
几个烧火的帮工嘻嘻哈哈地出来,迎面碰到妖娆笑着的苏姨娘,连忙低头退到了边,小帮工的眼睛,忍不住往那妇人背后瞟去,目光在她腰臀上流连,叫老帮工巴掌拍在了脑袋上:“看什么看。”
小帮工委屈道:“她先冲咱们笑的。”
老帮工打量那妖娆的背影,鼻子里哼了声:“这苏姨娘,回回有大路不走,偏往我们这小路上钻,是个不安分的。但她骚归她骚,老爷宠的正是这苏姨娘,咱们只是下人,不想死,管好你的眼睛。”
小帮工捂着脑袋:“她勾三搭四的,也没有人跟老爷说么?”
说完,又挨了下:“说什么说,没有眼力价。你不怕挨打,就去试试。”
小帮工愤懑,不吭气,跟着老帮工走了。
蝉鸣阵阵,苏奈已经蹿到了那棵树上,尾巴耷拉下来,扫去了几个叫得最凶的,又将孙茂房里的窗户勾开点。
孙茂已经能搬把椅,坐着上课,托着右臂。只是蝉声嗡嗡,大约吵得他也有些心不在焉。
季先生却如往昔,端坐窗前,正讲到前朝皇帝贪恋女色,为了锦贵妃弃了江山,到了山上要做道士,那美人却弃他而去……
苏奈竖起耳朵,这件事她有印象!大概是百来年前,二姊姊挎着个包裹,满脸灰扑扑连夜跑回来,啐了大口:
“亏我辛辛苦苦争宠那么多年,好不容易成了皇帝专宠的锦贵妃,本以为后半生荣华富贵就在等着我,这皇帝发了瘟,竟要拉着我去山里做生世的寻常夫妻。我呸!都没钱了,我还不跑?”
苏奈想起那画面便想笑。
不过,在这冷淡严厉的季先生口,锦贵妃是红颜祸水,不知廉耻。骂完了,又骂皇帝玩物丧志,色令智昏,更不要脸!
孙茂回神,神色微微变:“老师,锦贵妃嫌贫爱富固然有错,不过仁宗并不荒淫,他有什么错呢?他只是想和心爱的女子厮守生罢了。难道身为帝王,就不能有普通的情爱了吗?”
季先生闻言大怒,把牙齿咬得格格作响:“情爱?他若是介草民,纳妻妾随他,可是他是国之君,动动手指,大浪滔天,却为了自己的情爱,置多少百姓于不顾!我教给你的大仁大义,你都白学了不成?”
方如意被吓得脸色发白,不敢落笔,孙茂低下头,羞惭道:“老师息怒,是我错了。”
他侧眼看方如意,方如意也瞥了眼他,两人都别开眼。
季先生叹了口气,卧蚕眉蹙起,极其忧虑:“茂哥儿,你善良多情,可惜……多情便是滥情,滥情毁人毁己。先帝便是类你的性情,所以为狐所迷,伤了身子不说,还偏听偏信,叫妖把持政权,追歼正统。迟早,天下大乱呀……”
说着,神情怆然,嘴唇泛白。
孙茂却有些茫然道:“老师,府上下人说见到了狐妖,我还不信,这世上。真有狐妖?”
季先生的神色猛地凛,重归冷淡:“不知道,我也是听说而已。”
双方都默了会儿。
季先生开始收拾箱奁:“对了,茂哥儿。”
他道:“这是我最后次在孙府上,我以后都不来了。”
孙茂大吃惊,连忙挽留,季先生坚决不留,孙茂慌了手脚:“是学生犯了什么错处,又或者,外面出什么……”
“家有事,不得不走。”季先生冷淡地打断。
咦?他那箱露出个个红通通的东西,狐狸目力极好,眯眼看去,看出那好似是个……虎头布偶?纪先生已经将箱子封起来。
屋里的孙茂,看见这玩具,也暗自诧异,季先生这应该是有了妻儿的吧?
季先生已走到门口,看了他眼,在血色的残阳回头道:“望你做个大仁大爱的人。”
可惜孙茂颗心都让惆怅占据,没听出这话的分量,拿手挡了下阳光:“学生谨记。”
季先生走后,孙茂坐在椅上,心里空落落的,季先生不教了,时半刻找不到别的先生,他是不必再学了……还有……
眼向上看,方如意背对着他,正极慢地收拾着稿纸,那动作也带着点滞,好半天,她动了下那雪白的脖颈,故作轻快笑着:“那……我走了。”
从今往后,她也不必日日来了。
“茂哥儿,刚好这段日子歇歇,好生休养。”她柔声笑道,“天暗了就别再看书,书是看不完的。鸡汤喝着,再腻也别倒在花盆里了,花都浇死了……”
听出那点极细的哽咽,孙茂心里猛抽痛下,忍不住道:“方姨娘!”
方如意却逃也似地跨出门槛,掀开帘子跑了出去。
苏奈的视线顺着着她跑出去,跳下树跑回了屋里,跃上床挤着野鸡精的肩头,跟二姊姊说这路的见闻。
“姊姊,读书定很可怕的吧,季先生前脚刚走,方如意就逃出来了。”
“不知道,没读过。按你这样说,那的确是很可怕。”
“什么,你说回廊挂上了好几块木牌?”这次明锦直接坐了起来,“那是驱除妖邪的物件……”指头戳向狐狸的脑袋,“你又背着我干什么了?”
“我就截了只发髻!”红毛狐狸仰着脑袋,嗷嗷叫道,“姊姊,本来我要剜他的心的,可惜叫那臭狗打断……”
“难怪他们最近总听人说狐狸狐狸的,原来不是瞎说。”明锦道,“你都快暴露了,傻孩子!”
“你是不知道道士的符咒与剑多可怕,最近别再动手了,早点将茂哥儿那个妻子抬进来才是正事……”
不多时,孙府上下都知道季先生走了,茂哥儿因为不能上学,整日藏在屋子里郁郁寡欢。
孙员外为了哄他高兴,叫他出来和大家子人起吃饭,茂哥儿端着手臂坐在饭桌前,似在愁闷什么,神色不像先前那么无忧无虑。
孙员外清了清嗓子,笑眯眯道:“茂哥儿,今天叫你来,是有个好消息告诉你,叫你高兴高兴。”
孙茂的眼珠这才木木地转到孙员外脸上。
“你也大了,有件事情直未曾考虑。刘姨娘介绍了个美人,家是钱唐的,爹见过面了,生得如花似玉,知书达理!你定喜欢,你要是同意,爹就去给你下聘。”
姨娘们都笑着看孙茂,却没有等到他的喜色,相反,孙茂脸色发白,皱眉,急促道:“爹……”
孙员外仍在滔滔不绝,锦姨娘笑道:“茂哥儿,你就别羞了,娶妻生子,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孙茂道,“爹,我不想娶她。”
“公子还没见过面呢,怎好就说不想?”苏姨娘攀住孙员外胳膊,娇滴滴道,“老爷,您要带公子见那美人面,说不定他见面就挪不开眼,像老爷见了奴家样。”
孙员外摸着她的脸蛋道:“苏姨娘说得在理,爹呀,明日就带你去见见她。”
孙茂呼吸急促,眉头紧蹙,表情苦闷:“爹,这事情能不能缓缓再说,我,我还没做好成家的准备呀。”
“茂哥儿,这是件好事。”
柔婉的女声响起,孙茂似难以置信,回头看去,脸色更白。
半晌启唇,他语气冰冷:“方姨娘也觉得是?”
“嗯。”方如意点头,始终垂着眼,半天,吸口气,虚浮地笑道,“早该有人在公子身边照顾,那陈家是书香门第,我从前也有所耳闻。养出来的女子,定配得上公子。”
孙员外惊喜道:“方姨娘也知道?那定是很好了,咱们动作也要快些,人家陈姑娘那边未必没有别的人提亲,等你做好准备,黄花菜都凉了。”
岂料孙茂“哗啦”下站起来,滚落了面前两个盘子,吓得众人都看向他,不仅如此,他还对着孙员外吼道:“爹,我不想娶,不想便是不想!都说过了不想!您管好您自己的后宅便罢了,管我做什么!”
踢开凳子,拂袖而去。
孙员外让人喷了脸唾沫,嘴半天都合不拢:“这……茂哥儿这是?”
席上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噤若寒蝉。
别说出言顶撞了,茂哥儿平日里那如水的温吞性子,是了邪么?发这么大的火!:,,,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