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宁娆醒来后,江璃便是一副如临大敌的姿态。
御医、药膳自然是每日必备的,更有甚者,他还不惜大费周折从南淮请来了诸多蛊医来给宁娆诊脉。
所得出的结果都一样已无大碍,安心静养。
只是最后一个蛊医走时颇为犹豫,惹得江璃紧张万分,那人却说“陛下,娘娘的身体自是没有大碍了,只是”
“只是什么”江璃的声音发颤。
“只是百僵虫蛊新生,恐怕会有些后遗症。”
“什么后遗症”江璃的一颗心又提了起来。
“娘娘从今往后只怕会比寻常人老得慢一些。”
“什么”
“什么”
躺在榻上的宁娆腾地坐起来,和江璃对视一眼,讶异。
蛊医站在影光朦胧的纱帐后,十分笃定道“蛊虫新生,有驻颜之效。”
夜间,江璃把孟淮竹叫进了宫。
依照白天蛊医的言论,孟淮竹翻遍了自己身边仅剩的几本孟浮笙留下的医书,捉摸道“书中有只言片语,说过云梁的百僵虫蛊有起死回生之效。我只当是胡言乱语,却不想空虚来凤未必无因。”
她抬起头,对上宁娆和江璃炯炯的视线,道“可能不是起死回生,而是驻颜。”
宁娆一怔,随即喜笑颜开,上前勾住孟淮竹的胳膊,道“姐姐,那你的意思是,我会青春永驻,永不衰老”
“当然不会,那不成老妖精了。”孟淮竹毫不留情地给她泼冷水,道“只是会让你老得比寻常人慢一些,比如,你可能到三十岁还是如今的样貌,不会有什么大的差别。”
那也足够了
宁娆像只蝴蝶似的翩跹奔到铜镜前,颇为陶醉地看着镜中映出来的丽影,美滋滋的。
而站在她身后的江璃,默默看向铜镜,镜中映出他依旧俊秀的容颜同时,也映出了那霜白斑驳的鬓角
心情一时有些复杂。
举朝皆知,文渊阁最近的差事很不好当。
因皇帝陛下心血来潮,突然对云梁古籍感了兴趣,而且只对那些医书青睐有加。
但奈何年岁久远,一些云梁古籍损毁严重,加之还有一些古籍是用异族文字撰写,需要大学士在旁翻译解说。
据御前伴驾的大学士透露,陛下似乎对长生,驻颜之类的记载更感兴趣。
满朝文武开始忧心。
历朝历代的君王,不管是恶事做尽,罄竹难书的昏君,还是开疆辟土,贤名远播的明君,似乎都逃不过一个魔咒,那就是对死亡的恐惧。
因此千年以来,封禅泰山,派人远渡出海寻求灵药,宠信道士饮用丹药的行为比比皆是,朝臣们不禁开始担忧,这素来英明的当今圣上会不会步先者的后尘。
然而他们的担忧没有持续多久。
因为江璃折腾完了文渊阁之后,开始折腾太医院。
他似乎无心于去寻求什么长生之法,只是对于驻颜之术颇为执迷,甚至还拿了几页从古籍中誊抄下来的药方,让太医院给他配染黑头发的药膏。
在这期间,江璃忙里偷闲,把宁辉召进了宣室殿。
他命人深闭殿门,神秘兮兮拿出了一本孟氏选录,翻开前三页,道“这好像是孟浮笙哦不,是朕的岳父生前收藏过的书籍,瞧,这上面有他的印章。”
宁辉闻言,忙走上御阶去看。
果然,扉页上印着一枚方方正正的印章。
见宁辉点头,江璃的神色开始变得复杂。
“朕在淮竹那里找到了一本岳父生前的日志,上面记载了他曾依照此书寻找春秋时期已经失传的寻売草药的种植之法。”
宁辉一脸稀松平常,孟浮笙就是这样,总对一些已经失传的东西感兴趣。
江璃见他这模样,知他没有领会自己的意思,便耐着性子道“岳父的日志里写道,他早就想研究寻売的种植,无意中发现了这本书,颇为惊讶与激动,了十页之后他便等不及要找其他相关的书籍,之后历尽三年,花费了诸多人力物力,总算集齐了书单,这”
宁辉有些发懵“这怎么了这很正常啊。”
江璃把手中的那本孟氏选录哗啦啦往后翻了数页,“可是这本书的后面就记了许多关于寻売的书单,只要翻到后面就能看,何必还要再花三年时间去找而且这上面不光记了相关的书,还记了这些书都在云梁孟氏的药室里可寻,只要按照上面的指示去找就是了,何必费力气找”
宁辉
还真是那么回事。
宁辉不禁翻了个白眼,腹诽孟浮笙个沙雕
他已经能想象,当初孟浮笙刚看到这本书时,一激动,一蹦三尺高,立马命人去找相关书籍。
奈何药室中医书甚多,要找出来并不容易,终于,在花费了三年时间后找到了,再回来看,结果发现原先那本书的后面记录了相关书籍的名称和出处,只要照着找就行了。
个沙雕,天生的沙雕
他一低头,看见江璃那雪亮炯炯的双眸,轻咳了一声“陛下有所不知,云梁孟氏出身蛊医,医学书众多,兴许浮笙担心会有遗漏,所以才总之医书不容马虎,毕竟涉及人命。”
还能怎么样难道要他承认孟浮笙是个沙雕,宁娆那傻样也八成是遗传了她亲生父亲
呵,不可能他绝不承认
听他这样说,江璃面上的神情更加疑惑了“可是根据岳父的日志,他写了这么一段话”
宁辉硬着头皮接过来。
见泛黄的纸页上如是写着找完了之后才发现原来孟氏选录中早已记载了寻売的相关书目,都怪我看书没有耐心,望后人引以为戒,毕竟你们不像我是云梁太子,家大业大,呵呵
宁辉
沙雕个沙雕
都死了还要出来丢人现眼
宁辉恨铁不成钢地咬了咬牙,硬着头皮道“闹着玩的,浮笙性子诙谐,最爱跟人闹着玩”
“陛下”见江璃还想打破砂锅问到底,宁辉抢先一步道“臣家里还有事,先告退了。”
说完,也不等江璃发话,头也不回地跑了。
夜间,江璃回了昭阳殿,入正殿,见英儒趴在案几上,小小一团,糯米一样,满脸的沮丧失落。
江璃大为心疼,忙问宁娆“怎么了这是”
宁娆凝着英儒的侧脸,轻微地叹了口气,道“今日太傅”
“母后,不能说”陷在惆怅里的英儒恍然回过神,抬起稚嫩秀致的小脸蛋,瞪圆了眼睛看向宁娆“你答应过,不会告诉别人的。”
江璃别人
他僵硬地低头看向英儒“父皇是别人吗”
英儒目光晶莹地仰头看着他们俩两个,呆愣了一阵,倏然抬手抱紧了自己的头,拼命开始摇“不管,不管就是不能说出去,说出去我就没脸见人了”
伴随着话语,他腾得站了起来,绕过案几,扑腾着小短腿跑出了殿。
玄珠和墨珠忙紧跟上他,嘴里叫着“殿下”,三人前前后后地跑了出去。
偌大的寝殿里只剩下了宁娆和江璃两人。
江璃默默地往宁娆身边靠了靠,抓住她的手,放在手心里捏了捏,放轻了声音,温和且带着些许诱哄的味道“阿娆,英儒走了,可以跟我说说是怎么回事了吧。”
宁娆耷拉下脑袋,将额头抵在江璃的肩膀上,轻微地叹了口气。
前几日太傅给英儒布置了一篇晚课,题为左传经注,其实依照英儒的年纪,若要他通读左传着实是有些为难他了。
因此太傅在给英儒的那本左传后添了几页,上面列明了可参照的典籍和注解。
英儒兴冲冲拿了左传回来,读了几页,只觉内容有些晦涩,便指使了文渊阁的学士们给他找几本深入浅出的注解,大学士们幸不辱命,花费了十天时间,把英儒要的书搜罗全了。
今日,英儒拿着这些书兴冲冲地去找太傅,说明自己已经找到了可参考的书目,并且将找书的艰辛大加渲染,最后才小心翼翼地提出“文章能否晚点再交”
太傅一直等着他说完,神色平静道“请殿下将找到的书拿给臣看看。”
英儒用小短胳膊艰难地抱起一摞书。
太傅一本一本捋过,嘴角莫名抽搐了几下,翻开他一早交给英儒的那本左传,一直翻到最后“殿下,臣已在后面列明了参考书目,且这些书目都在藏书阁中,连在哪里臣都列明了,您为何还要再劳烦大学士们大费周章地去找这些相同的书”
英儒
为何还能为何,他没看到呗
江璃默默听完了这个故事,揉着怀里软绵绵的宁娆,心情一时复杂。
多么相似的经历,多么异曲同工的遭遇,简直让他无话可说。
他的沉默让宁娆有些微的不安,在他怀里侧了头看他“景桓,你怎么了”
江璃将她紧紧箍在怀中,语意坚定道“阿娆,我爱你。”
宁娆一脸疑惑莫名其妙地看向江璃,他却无心详解,收敛起了多余的神情,开始一本正经地不安分
孟氏选录也好,左传也罢,充其量只是个插曲,对于江璃来说当务之急不在于此。
太医院在数度研制染发膏失败之后,终于不堪忍受皇帝陛下的雷霆之怒,跳出了一个年轻的小太医,他觑看着江璃的脸色,小心翼翼道“陛下,臣听闻,东昇巷有一游方郎中,所卖药膏有奇效,其中就有专门用作染发的”
其实这小太医使了个心眼。
本可以将药膏买来亲自奉上,但面前的到底是龙体,兹事体大,万一有什么差池,他岂不是给自己挖了个坑。
然后小太医还是年轻了些,人生阅历不够丰富,殊不知,他说得皇帝陛下动了心,当即强迫崔阮浩乔装了出宫去给他买,这买回来用着好倒也罢了,万一有损龙体,小太医首当其冲是要倒霉的。
此项暂且揭过不提。
江璃自从得了从东昇巷买回来的染发膏,每日掐着时辰,一早一晚十分虔诚地按照游方郎中书写的使用方法往自己头上招呼。
半个月过去了,效果没有,倒是把宁娆惹得快要炸毛了。
因江璃一直偷偷摸摸地使用染发膏,除了崔阮浩之外,不让任何人知道,当然也包括宁娆。
这染发膏又偏偏需在每夜安寝前使用,他自然就不能睡在昭阳殿了。
整整半个月,宁娆从一开始的坦然到焦躁不安再到如今,已经开始怀疑江璃在宣室殿里藏女人了。
在某个风清气朗的午后,宁娆领着昭阳殿十二个虎背熊腰的宫女,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气势腾腾地杀进了宣室殿。
可惜来得不巧,正遇见了陈宣若也在。
宁娆只有先去偏殿等着。
偏殿与正殿只有一条窄窄的回廊,因此里面人说话在偏殿里也能听得清楚。
只听陈宣若道“东昇巷那骗子已被京兆府下狱了,一查,确有不少皇亲贵胄受了他的蒙骗,相信什么驻颜有术,返老还童的鬼话,唉,臣竟不知,这长安勋贵的脑子里装得都是水吗”
他突然住了口。
因崔阮浩一直在向他使眼色,并且嘟着嘴示意他看龙案,陈宣若看了,在龙案上发现了一个天水青的小瓷瓶。
跟在东昇巷那游方郎中那里抄没的一模一样。
殿里陷入了诡异的安静里。
陈宣若只觉头皮发麻,僵硬地抬头看向江璃,江璃的脸色堪称精彩纷呈,怒气、懊丧、甚至还夹在着满溢出来的失望。
陈宣若捉摸着,他得补救一下,义正言辞道“坑骗天子,罪加一等。”
说完了,又是一阵默然。
江璃疑惑懵懂地问“大魏有这么一条律例,说如果奸商如果坑骗了天子,该如何处置吗”
当然没有。
陈宣若道“虽然没有,可以加,臣这就回去”
“你给朕闭嘴”江璃忍无可忍,翻了个白眼“这事不准说出去就当没发生过朕不用你给朕报仇,你就管好你自己的嘴就行了”
在皇帝陛下劈头盖脸的盛怒里,陈宣若终于反应了过来,当然不会有这么一条律例,哪一朝哪一代国君若是修订出来这么一条律例,那岂不是承认自己脑子有泡被奸商骗了吗
堂堂一国之君,该是英明睿智的,竟然被奸商骗,简直威严扫地。
陈宣若领会了这一层深意,默默告退。
他刚迈出宣室殿,从偏殿就传来了魔性至极、仿佛压抑已久的大笑。
宁娆捂着肚子出来,幸灾乐祸地拿起龙案上的那个天水青瓷瓶,笑道“景桓,你说你遮遮掩掩得不累吗你有什么不能告诉我的,我可以帮你抹药膏啊”
江璃平静地看着她,心想,笑吧,终于被你找到了可嘲笑我的把柄,使劲笑吧。
宁娆笑够了,忐忑的心也落了地,温顺体贴地钻进江璃的怀里,摸了摸他霜白的鬓角,几分认真道“景桓你向来不在意这个的,怎么”
黑着一张脸的江璃倏然将她紧紧抱住,略带怅然道“阿娆,我不怕老,可是我怕,只有我自己老”
宁娆心中一动,只觉暖意袭上,正想说些温存安慰的话,却听隔壁传来一阵哐当的响声,像是在拆屋子一样。
小黄门鼻青脸肿地跑进来,慌张道“陛下,不好了,那些宫女那些宫女在搜查宣室殿的每一间寝殿,把柜子都拆了”
江璃风轻云淡地看向崔阮浩。
崔阮浩立马斥道“怎么回事敢来宣室殿拆房子,不想要命了都。”
小黄门怯怯地看了一眼宁娆“她们她们说是奉了皇后娘娘之命,要要找狐狸精。”:,,,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