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闻盘着腿坐在葬剑渊谷底。
边上的白猫周围浮着一层淡金色的经文结界,喵法姿态优雅的坐在一边,身上的白毛没有沾到一丝污泥。
他最早陪伴着沈闻来到葬剑渊,而距离沈闻降到谷底,实际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半月有余,上头……九宗七姓的宗主、门主们,该到的应该都已经到了。
再这之前,他已经将一切全权委托给了善溪。这个师弟自从沈闻上山之后,又是当爹又是当妈,工作量比以前多了几倍。老实说,妙法还觉得自己有些对不起他。
葬剑渊底部的断剑残片比起他们刚刚下来的时候已经少了不少。
沈闻坐在这些嗡嗡作响的残片之中,像是入定老僧一般尽情呼吸着带着铁锈味的空气。
妙法是见证了她整个变化的唯一一人。
而沈闻,她现在的心境变化用语言无法形容。
她面前摆着的沙漏是玄君“借”给她的法宝。
这个沙漏的作用很简单,就是将沈闻和沈闻所处的空间拖入一个“无垠”的概念之中,没有人知道在沈闻和她缩在的这一方天地之中到底过去了多久。
就连一直守在边上的妙法,也不能确定沈闻在沙漏的作用下,到底修炼了多长的时间。
不得不说,玄君连这中级别的法宝都能送给沈闻,他这是下了血本了。
一开始进入葬剑渊的时候,她的脑子里只有妙法传授给自己的那一套剑法,在面对葬剑渊残片从不同角度,不同高度,不知起始,不知终结的攻击。
她从来没有潜下心来好好的思考过这套剑招到底有什么特别之处,事实上对于沈闻来说,凭借着过分聪明的头脑,她的心思也过分杂乱了。
沈闻从来没有忘记自己作为修士所修行的是“逍遥道”这件事情,但是事实上“逍遥”二字却是很难把握的一个概念。
自由自在,不知前路,是逍遥吗?
随心所欲,不顾一切,是逍遥吗?
自私自利,不拔一毛,是逍遥吗?
看似容易懂,想要达到“逍遥”这个境界,却实在是很难。
她身边的残片发出了即将攻击的嗡嗡声。
——刚来到这里的时候,因为难以确定这些残片发动攻击的时间和位置,沈闻的身上留了不少伤痕,现在连衣服上都还沾染着血迹。
久而久之,随着对应付这些鬼蜮路数的方式越来越熟练,沈闻已经完全内化了那套剑法,或者说,她已经从“有剑招”到了“无剑招”的地步。
她完全忘记了妙法传授给自己的这套剑法有多少步,多少招,当她将全部的意识都浸入自己的“剑”之中时,她的身体仿佛下意识的就知道,面对来自左边的攻击,需要用什么力度,什么角度去还击,才能做到耗费最少的灵力。
一道寒光疾射而来,沈闻的指尖弹出一枚泥丸,恰好撞在那寒光的锋芒上,两股力量两下抵消,附着在残片上的怨气挣扎了两下,最终散开,又潜入了别的断剑之中。
此间……为大地狱。
沈闻闭上了眼睛,用“心眼”去看着葬剑渊下的一切,肉眼看不到的东西,用心去感受,反而能看到更多。
若要说剑技,她确实已经达到了妙法眼中的可以和任何一个剑修一拼而不落下风的程度。
或者说,在悬崖之下的这段时间,看着沈闻每天以匪夷所思的速度进步,妙法不由得开始思考一个之前自己忽略了的事实。
——天女这个族裔,若是给她们机会去修炼,她们究竟能强到什么地步?
想到这里,妙法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可惜了。
沈闻的意识完全潜入了自己气海的最深处,在剑招方面她并不觉得自己已经登峰造极。她现在的情况更像是遇到了心境上的瓶颈。
之前,在鸠摩晦的心境之中,她见识到了这个西域佛尊的执念,而到了她自己,她却发现自己一样处在一个迷茫的境地之中——在她自己的“心境”迷蒙一片,似有终年不散的雾缭绕其中。
她张开嘴,发出了一声叹息。
葬剑渊,是执念的地狱,是不得超度的血池,她降到此处来,原本是为了借这些残留的执念磨练自己的剑技,而剑技确实有所提升,或者说产生了一中质的飞跃,照理来说,她可以离开这里,去更进一步的磨练自己的剑技了。
但是。
沈闻却发现自己并不想离开葬剑渊。即使已经熟悉了每一个攻击的方位、力度,闭着眼睛,发着呆,身体也能像是条件反射一样击碎那冲着自己攻击而来,想要将自己也留在这片弥漫着血腥味土地上的断剑残片。
——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沈闻垂眸,目光落到了自己的手掌上。
她将双手并拢,如捧水一般,而指间滴落的,却是鲜红的液体。
自己不想离开葬剑渊的这份感触,到底是因何而起,其本态又是什么呢?
沈闻缓缓松开手,那盈满一捧的鲜红色液体顺着她的手指落下,滴滴答答的渗入“心境”之中,骤然漫开一片猩红。
而这片漫开的猩红,最终止于一双草鞋。
一双自己纳的,看上去十分简陋,却合脚的草鞋。
沈闻抬起头来,看着这个站在自己面前的青年,久违的叫出了他的名字。
“求心。”
双目失明的僧人双手合十,血池于他的脚下,缓缓往回收,最终又回归了这片“心境”之海最初的模样。
只是。
没有了缭绕不绝的雾气。
“阿弥陀佛。”
僧人不发一言,唯有吟诵佛号。他只是睁着那双没有光彩却依旧温润的眼睛,微笑着看着沈闻。
葬剑之所,最终埋葬了无数的痛苦和执念,这些未曾消散的,对于浮世凡尘的眷恋叫嚣尘上,最终聚集在一起,变得扭曲,沦为了对一切的诅咒和愤恨。
此乃大地狱。
此乃无垠苦。
沈闻和它们缠斗了这么久,对于他们的本体也有了一个明确的认知。
或者说,她在这一瞬间,理解到了自己不想离开这里的缘由。
原本她只是想把这里当做一个练级的地方,用来进一步深化自己的剑技,好在之后的论剑之中能战胜西门清越,然而,她现在却觉得自己挺渺小的。
她依然是带着这中心思,混迹于这片地狱之中,但是心态却变了。
少女睁开了眼,一边的妙法突然觉得自己眼前的沈闻周身焕发出一中通透澄澈的气场。她伸手握住了悬停在自己面前的“无名”,看着聚拢为一条铁锈色毒蛇的断剑残片——上头缭绕着代表死者执念的黑气。
沈闻缓缓舒了一口气,嘴角扬起了一个微笑:“我现在,只觉得内心十分舒畅。”
她握着无名,就像是来时一样,单手对着这世间的一切行了一个佛礼:“这些时日以来,多谢诸位前辈了。”
——这地狱,该空了。
摆在她面前的,沙漏状的法器“咔吧”一声,出现了一道裂纹。
……
此刻的万刃海,没有人注意到葬剑渊之下到底发生了什么。
善溪作为妙法的代理人,挤在一群家主和掌门之间,只觉得浑身都不得劲,尤其是当他注意到伊力木身边跟着的人居然是鸠摩晦之后,他就更不得劲了。
——师兄啊,你到底跑到哪里去了,我对着鸠摩师兄不太敢说话啊。
鸠摩晦像是注意到了善溪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像是不舒服一样的神情,扭头对身边的伊力木道:“南拓国主,请许贫僧到师弟那边去暂且叙旧一二。”
伊力木哪里敢说个不是,自从在一起遇到鸠摩晦起,凭借着伊力木自身的修为和多年在西域四十六国之中和诸多国主斗智斗勇积累下来的观察力和情商,他敏锐的察觉到鸠摩晦的境界发生了变化,恐怕是离开西域这段时间别有什么奇遇。
总之……鸠摩晦是西域佛尊,为了西域四十六国的地位,他变强了对于西域来说是绝对的好事。
鸠摩晦来到善溪的面前,对着这个大悲寺的师弟行了一礼:“善溪师弟。”
“鸠摩师兄。”善溪连忙回礼。
“不必担忧妙法师弟,过不了许久就会见到他的。”鸠摩晦浅笑。
善溪:……
他记得,鸠摩晦和妙法之前关系并不好,鸠摩晦对着自己这个师弟就像是憋着一股气一般,总是想证明自己比妙法强,好替大塔林寺夺回“佛子”的指定权。
但是现在,他看上去却又完全不像是这么一回事了。
他好像,已经完全不在意这些身外之物,整个人潇洒通透了起来。
不过,要说什么最为让人惊讶,那无疑就是到场的几位仙君之中,还有已经渺无音讯好久的“山鬼仙君”孟回春。
他看上去憔悴了不少,也不知道云中君到底使得什么手段通知到了他瑶池仙会的事情,总之好歹是来了。
同样没有委托门下长老前来,反而自己一并到此的,还有东君公输弦,这个万年死宅想也知道肯定不是因为瑶池仙会才肯赏脸出的门。
不仅根本没有好好打扮,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不说,手上还沾满墨迹,撑着脸望着天发呆,一张俊脸上沾到了墨痕也丝毫不放在心上。
更不要说这场九仙君会议的主持者太一玄君了。
从头到尾,只有云中君鹤重楼对着前来寒暄的宗主,掌门们笑脸相迎,玄君……玄君就跟丢了魂一样在边上一边扯桃花瓣,一边自我放空。
他坐着的蒲团上已经铺了一层桃花瓣了。
善溪开始发自内心的怀疑这一场瑶池仙会是不是真的能对“填补空悬九仙君位”这个议题,讨论出个一二三三四五来了。
善溪昂起头来,看到天空之中不知何时,已经汇聚起了层层黑色的叶云,似乎还有变厚的趋势。
——南疆多雨,看样子又要来场不小的暴风雨了。
鹤重楼皱着眉头,捋了一把胡须,扭头对身边的太一玄君道:“孩子,这……”他指的是天上不断聚集的黑云。
他们现在处在论剑台上,下方就是葬剑渊。
玄君抬起头,微微抿唇一笑:“无妨。”
他今天没有带面具,自然露出了一张清隽秀美的面庞,这么一笑,弄得边上的顾红霜都有些把持不住。
广寒仙子连忙轻咳一声,正了正心意。
云中君清了清嗓:“诸君,此刻我们在此,是为了应对北荒魔修之祸。想必大家都已经听说了前不久在西域于昆仑交接之处发生的惨祸。以及魔尊现世之事,为了应对此中情况,我等必须选出数位有德有能之士,填补九仙君位的空缺。”
“天尊之位暂且放下不表,少司命、大司命、湘君之位,不可继续空悬。”
实际上,在坐有不少人,从修为实力上,以及足够担任仙君位了,只是仙君位并不仅仅是对实力的认可,同时也是权力和资源倾斜的一个象征。
顾红霜刚想说什么,却听一个声音在他们的头顶响起。
“那么我建议,先把少司命大司命和湘君位的选拔放在一边,我们先来讨论讨论……天尊位怎么样?”:,,.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