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俩从未谈过那天发生的一切,一直都将那些荒唐与隐秘深深埋藏着,不再触及,各自都不说。
好像这是一段早已消失的过往,都忘记了。终归是太离经叛道,不合世俗,脱离了本该有的轨迹。
而今姜云主动提起,陆念之俨然未料到,良久,才小声回道:“记得。”
“本来我都要走了,结果你突然给我倒了一杯水。”姜云说,语调没有起伏,十分平静,仅仅只是在回忆。
窗外的夜色黑沉,不过外头有彻夜不歇的昏黄路灯照明,窗帘没合上,就这么大敞开,柔和的光由落地玻璃窗里泻进,将宽大的房间照亮。
借着微弱的黄光,陆念之瞧着她,回忆了下,说:“你来找秦昭,等了很久,但是她不在我那里。”
侧躺久了压着胳膊不舒服,姜云动了动,靠近对方一些,没立即接话,而是过了一会儿才抬起眼皮子,与之对视,红唇阖动,意味不明地说了句:“我没说过我是去找她的。”
陆念之没出声,不知听没听懂这话中的含义。
姜云又说道:“那天我确实是到你那里去找秦昭,但是我没跟谁说过。”
当时她是直接去的工作室,但具体去做什么,她不说,也没人问过,反正就那么进去了。
陆念之应该是明白了她的意思,转过头去,看了半分钟天花板,再侧身压住右手胳膊,朝向姜云,冷静地说道:“然后呢?”
姜云说:“你那时候已经知道我跟她分手了。”
陆念之不说话,黑眸幽深,似乎是在斟酌些什么,默了半晌,还是坦诚应道:“是。”
“怎么知道的?”姜云问。
陆念之说:“早前就看出来了。”
姜云不解,说:“那阵子我没跟你见过面。”
“不是你,”陆念之说,也靠过去些,到咫尺远的地方停下,都快与她完全挨上,而后放缓语气,情绪平淡地继续,“有两次聚会你都没来,秦昭一个人来的,许知意也不在。”
“就这样么,”姜云不太能理解,“因为我没去,所以你就看出来我跟她分手了。”
陆念之伸手摸她的脸,“以前你基本都会到,不能参加也会晚点去接她。”
姜云跟秦昭在一起的这些年,打从一开始就在慢慢融入这人的朋友圈子,即使她跟所有人都相交不深,可始终和大家和平相处。
一段爱恋关系中,总是会有人爱屋及乌,从前的姜云在乎秦昭,看重那段感情,因而她会顾及到秦昭身边的人,饭局聚会这种场合一般都是能去就去,哪怕中途到场,再不济都会晚一点开车过去接人。秦昭喝了酒不能开车,她不放心。
朋友圈子里的人都知道,不止陆念之一个。
姜云自己都没注意到这些细节,霎时愣了愣,接着有些莫名地说:“就不能是那阵子比较忙,在加班么,也许是真的去不了。”
陆念之用力在她下巴上按了按,说:“那两次秦昭都喝得烂醉,倒地上就睡了,都没回去。”
这样的情况不是分手还能是什么,姜云和秦昭的那些年,再怎么闹矛盾都没把分手挂在嘴边,谁都没说过那种话,一般很快就会和好。毕竟都是成年人了,各自心里有数,闹完冷静下来,对方不给台阶都会自己下去,没必要因为一些小矛盾就搞到无法收场的地步。
秦昭像滩烂泥似的躺在地上,喝酒的时候在打电话,喝完了还在打,可就没打通过。
张易他们心大,看不出怎么回事,陆念之却看出来了。
姜云轻抿唇,许久,低声道:“那天她打电话给我,说晚上想跟我谈谈,要挽回,我不想当面谈,让她有话就在电话里讲,要不就挂了。她又说她在你那里办事,走不开,晚点才能过来,要我一定等着她。”
一个谎言说出口,不想被拆穿,就需要千千万万个谎言来圆。欺骗也是,有一次就会有第二次,无数次。
姜云不再相信秦昭,听她说谎都麻木了,正巧那天在陆念之工作室附近,就顺道去看看。她也不是打算复合,只是想瞧瞧这人究竟能有几分真诚,是不是仍旧满口谎言。
结果与她所想的一样,秦昭不在那里。
姜云倒不难过,毕竟分手之前她已经考虑得很清楚了,没有冲动,即便秦昭真在工作室她也不会因此就心软和好,她在休息间里待了很久,只觉得真正死心了,解脱了。
拿得起,放得下,不过是瞬间的决定,两个多小时的等待就算是给自己的最后交代。
“她前一天晚上跟我们喝了酒,散场后被接走了。”陆念之轻轻说,只这么一句,没有别的,没说谁来接走的。
但不说姜云也能猜到,秦昭都在电话里撒谎了,明摆着是自己心里有鬼,在找借口而已。
本来她大可以说自己在忙或者不说明,可她下意识就是想把理由编得圆满些,就像之前说谎那样,事无巨细,让人挑不出毛病,完美得过分。
其实在提出分手前的那段时间,姜云过得并不好,一败涂地的感情带来的冲击太大,以至于她整个人都完全缓不过来,明朗的日子变得昏天黑地,成天都过得漫无目的,习惯让她没法立即脱身,而是经过一番挣扎才能出来。
不过等到后来想开了,释然了,从前种种就不再重要,仅此而已。
因此到了后来,姜云才会那么干脆果决,而不是自怨自艾地伤心,沉浸在过往中出不来。
那天她在休息间坐着时,什么都没想,许是已经预料到在工作室找不到人,心里平淡得过分。
陆念之的潮牌工作室很大,坐落在北青大厦的二十层,光是休息间就有三个,一个给来访的合作伙伴用,一个给内部员工用,剩下那个则是属于陆念之的。
姜云就是去的这一间,领她进去的员工恰巧认识她,以为她是陆念之的好友,就把人带过去了,而陆念之也没说什么。
这人一直在办公室待着,期间也没去休息间面见姜云,直至快下班那会儿才过去。
姜云到现在都没搞清楚之后的事是怎么发生的,陆念之给她倒了杯水,随便问了几句话。姜云都记不清究竟问了些什么,只隐隐记得这人忽然问:“现在就着急走?”
她怔了一瞬,自己已经在那里待了太久,明明应该要走的,却在开口的片刻迟疑了。
陆念之伸手摸了下她的脸,就像现在这样。
她竟然没有任何反应,放任了这人。
休息室不大,墙壁不是透明的玻璃,关了门,两个人在里面共处一室,又突然如此,氛围就渐渐有些不对劲。
谁都看不见这里,不会发现到底怎么了。
那天陆念之穿的休闲款卡其色小西装,里头搭配的是布料光滑的衬衫,扣子只系了一半,半露不露,隐隐勾勒出内里柔软的曲线和形状,香水味是清淡的鸢尾,很好闻。
对比起她的精致和一丝不苟,姜云则十分随意,上衣配牛仔裤,平底鞋,连妆都没化。
姜云一不小心把水弄洒了,倒在了陆念之身上,使得这人胸口立时湿了一大片。
杯子倏地落地,滚出老远,却没有摔碎。
再然后就那样发生了,谁都没去捡杯子,清脆的声音就像是一道开关,让两人都做出了过分越距的事。
姜云的思绪很乱,乱到不能正常思考,心跳得厉害,脑子里也一片空白。
她是一个会多想的人,可那次却什么都没想,没有半点别的念头,整个人都是空的。
陆念之填满了她所有的空缺,一点一点,一寸一寸……
慌乱,悸动,深沉复杂的念想在交织缠绕,分离不开。
别样的感受让人无法承接,爱意在翻腾,像野火烧干草般一发不可收拾,身处其中就倍觉煎熬,但又忍不住要沉沦进去。
在此之前姜云循规蹈矩了二十六年,除了出柜就没做过一次出格的事,那是第二个例外。
禁忌与背德两相碰撞,教她难以挣脱。
那种感觉是陌生的,让姜云有些害怕,可忍不住要继续触碰,抓着不放。
她从来都是理智的,难得做一件糊涂事,犹如只喝白水的人忽而饮了烈酒,刚入口时不习惯,抗拒,喉咙里在干烧,但慢慢多喝几口,醇香味儿就上来了,整个人都变得不清醒。
中途有人来了,在外面敲门。
不过没有久等,一会儿就主动离开。
整个过程不到半分钟的时间,却显得格外漫长。
姜云紧张地抱着陆念之不松开,将下巴抵在她肩头,背是微微佝偻着的,拉出一条紧绷又有致的线条。
她低眼瞧见了地上的那滩水,湿漉漉的,表面还映着头顶昏黄的灯光闪动。
彻底结束时,姜云的衣服还完好地穿在身上,只是有点皱。
若不是打倒在地上的那杯水,这件事就仿佛不存在。
姜云到现在都还能想得起来,对此印象深刻。
过后她俩跟无事发生过一样,没有交谈,没有多做什么,只依偎在一起。
不知过了多久,陆念之才重新接了半杯水喂她,她俩坐在沙发上,陆念之搂着她,久久没有动作。
休息间里的一切就像是一个绮丽的梦,不太真实,发生得过于突兀,无迹可寻,也解释不清楚。
现在回想起来,什么都是模糊不清的,只有感受最深刻,就像是融入了骨血里。
姜云捉住陆念之的手,思忖片刻,问道:“既然早就知道,那你上次怎么问我是不是分手了?”
陆念之如实说:“确认一下。”
“如果没分呢?”
“没有如果。”
姜云定定看着,等着她继续往下说。
陆念之说:“事情都发生了,成定局了,不会有第二种结果。”
万事有诸多可能,但结局只有一种,错不了。
对方的语气太认真,脸上的神情也特别认真,姜云听着,无端端恍惚了下。可能是错觉,她由这句话里听出了别的含义,说不清楚究竟是什么,但陆念之明显话里有话,不单单是在回答她刚刚的问题。
她俩现在离得非常近,恰恰能观察到对方脸上的每一个细微的变化,姜云瞧着这人的眼睛,思索了一会儿,边瞧着她边问:“你先前说,你早就认识我,是什么时候?高三那年,江园那边?”
“更早一些。”陆念之说,也不隐瞒。
“在邓老师那里?”姜云问。
“嗯。”
“高一?”
陆念之不直接回答,只说:“只是碰巧见过几次,连话都没有说过。”
“难怪,”姜云回道,“我一点印象都没有,完全记不得了。”
“别想太多,”陆念之说,把她的心思看得透透的,“那时候我连你叫什么都不知道,完全不熟,都是听姑父提起,才记住了。真正认识你都是后来的事,因为秦昭,她把你带到我们面前。”
姜云懂她说的意思,辩解道:“没有多想,好奇问问而已。”
陆念之也不挑明了讲,回道:“都是定局。”
姜云久久不语。
陆念之凑上来,由于胳膊受了伤不方便抬手,便径直抵靠在她胸口。
“当年秦昭读大学,是我给她推荐的学校,叫她来这边读书。”
姜云知道这事,“她跟我讲过,说她那两年跟家里关系不太好,原本是要去国外留学的,后来没去,就去了C大。”
陆念之坦白:“我没想到她会遇见你。”
姜云嗯了一声。
陆念之挨上去,在她唇角碰了碰。
“你跟她分手了,以后就没关系了。”
“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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