芸姚思索一日,最终还是决定从诸子百家入手对抗西方教,她决定选择那些不局限于某一家学问的人作为突破口。
因为掌握百家学问的人肯定能抵挡西方教‘脱实入虚’的入侵。
其实芸姚现在就有一个人选,那就是庄子,当然不是因为他学富五车,而是他的人生态度,庄子对死亡和痛苦的态度是非常豁达的,他在妻子去世时敲盆高歌,以这种形式送别妻子,可见庄子并不认为死亡是什么苦难,反而值得高兴。
这点连好友惠施都不能理解他。
不过庄子有他的机缘,小小的天官对庄子来说简直就是侮辱,他肯定会拒绝的。
“已经天黑了?”芸姚伸展曲线柔美的身躯,见到姚庄还在打坐便满意一笑,这位同姓之女还是有悟性的。
“庆忌他们没回来么?”
正在研究数学的四美回了一句:“还没。”
芸姚就知道外出的三人肯定是要好好游玩临淄夜景,不会回来吃饭。
确实是如此,徐子明,也就是徐公,邀请庄周游玩齐国最出名的娱乐会所,为庄周这位宋国之客接风洗尘。
管仲设立女闾之后,齐国的娱乐场所已是天下闻名。其他国家不管如何模仿,都难以超越齐国这个开创之地。临淄人口众多,经济发达,所以女闾的规模和质量也是一等一的水平,其他国家能模仿其形却不能模仿其神。
不过庄子已经见过五位仙子,来到女闾只觉得此间女子全是庸脂俗粉,再来他对女色也没有什么兴趣,与其和话不投机的美女聊天,还不如和志同道合的好友辩论一番,那才是痛快。
“今日学宫的三字之辩如何?”徐公问庄周,他很期待远来客人的评价。
庄周知道对方是想让自己夸奖一番,老实说今天的三字辩论确实很精彩,特别是‘海大鱼’和‘城口鸟’之论更是精彩绝伦。但这多说一个字就要大鼎煮自己的惩罚就超出庄周的承受能力了,他说道:“我听说泥潭里有乌龟,祭祀的时候也有乌龟,我愿意做泥潭的乌龟。”这算是表明了他的想法。
稷下学宫就是祭坛,而所有学生都是被祭祀的乌龟。庄周都有自己的选择。
徐公听出了对方的弦外之音,知道庄周对稷下学宫的评价不高,不乐意接受。也没关系,徐公倒是不介意,他的心肠和他的外表是一样美丽的,他说道:“其实稷下学宫也不是每天都拿出大鼎的,而且学宫内学生的水平确实是天下难见。”
这点庄周承认,他说道:“今日他们以海大鱼三个字来论各地城池的安全,又用城口鸟来论证祭祀应该合乎规格,都是精彩绝伦。大海中的游鱼依托的是大海之威才能安全,就好像城池都是依靠国家的强大才能自保。而城口落下怪鸟虽然行为诡异却于国于民都没有贡献,所以不应该因为诡异就得到祭祀,祭祀是庄严神圣的活动,而非国君一厢情愿,为了自己而进行。虽然只用了三个字,但阐述的道理却很高深,稷下学宫的水平我并不怀疑。”
“那为何不愿意留在学宫?”
“学问虽然高深,但并非只为了学问,而是为了高官厚禄。而有高官厚禄自然也有危险,就如祭坛上的乌龟,虽然点缀奢华,但却小命呜呼。”“泥潭里的乌龟虽然脏,但至少自由自在。”庄周重申了自己不入学宫的原因,就是因为怕死。
徐公点点头,人各有志,不会勉强,他举起酒杯说道:“喝酒。”
庄周虽然不入学宫,不过徐公这个朋友还是可以交的,看得出他是表里如一。此时他也已经知道《邹忌讽齐王纳谏》,通过比美来打开言路,徐公也因为邹忌的上言而一炮而红,成为了公认的临淄第一美男。
但庄周觉得徐公是人美心更美,和徐公相处如沐春风。
这家娱乐会所名为‘东海楼’,一共两层,二楼是回字形的,中间镂空可以看到楼下的表演。
一楼中央舞台上妖娆的舞姬扭动腰肢,整齐挥袖,碎步轻盈,发髻鸦动。中原舞姬的舞步都是相对和缓的,动作也很小,因为这些动作是从采集、养蚕和浣洗等劳动动作中提炼出来的,抬头举臂就是采集,摇头挥手就是理蚕,低头舞袖就是浣洗……
劳动人民的舞道也是如此接地气。
“你们放开我。”就在这个时候楼下突然传来了吵闹之声,一个尖锐的女声正在不安地宣示自己的自由权利。
下面四个壮汉如猫抓老鼠一样围住冲上舞台的破衣少女。
“这是?”庄周没见过这种事情,但周围的三个人却见怪不怪。
徐公解释道:“肯定是借了贷还不上,用自己的妻或者女儿还债。”
“怎么能如此?”庄周虽然穷,但还没有穷到借钱的地步。
“这不是很正常么?难道宋国没有么?不仅是城里多的是借钱的人,外面采邑也有很多借领主钱的农人。只是在城里,借钱的方式更多。”徐公表示这不是很正常的经济行为么?
确实非常正常,井田制废除之后,自负盈亏的小地主已经出现,因为各种原因借钱的人就越来越多。以前地都是属于天子,诸侯只是合作伙伴,但井田制消失之后,土地就到了大大小小的地主手中,小地主应对天灾人祸的能力弱,一不小心就负债累累。
面对地主的借款需求,领主一般都会借给他们,如果实在还不了那么就只能把土地当做还款了,这就是土地兼并。
然而土地对地主来说非常重要,所以地主宁愿卖儿卖女也不会放弃土地。没有了土地,这些人就只能成为佃农,而佃农只能租田,彻底依附领主。
以前小地主都是依附诸侯国的君王,没有田就是依附领主,所以领主越来越强,国王越来越弱,其实就是土地兼并导致了农人依附关系的改变。
也有部分地主失去土地之后会进入城市,在城市里花销更大,借贷的人也不仅仅限于领主,只要有点余钱的城里人都愿意用钱生钱,都愿意做放贷人。
女闾可谓是财源滚滚,自然会放高利贷,而还不了也没关系,谁家还没有个女人啊,抓过来还债就行了。
宋国没这么严重的兼并问题要感谢墨家的基建,让拥有自己土地的小地主都能有足够的抗灾防害能力,不至于要去借贷,所以宋国现在可谓是道家小国寡民的理想状态了,虽然没到‘老死不相往来’的地步,但也到了鸡犬相闻的境界。
所以来自宋国的庄周还真没见过因为还不起钱就要卖女人的事情,当然他也没正义感爆棚去插手,只是有些难受。
“你们没有母亲,没有女儿么?”这位破衣烂衫的少女冲上了舞台,对身边看戏的客人悲愤地喊道,看得出她至少是个士人家庭,否则说不出这种话来。
少女不愿意接受自己即将变成女闾一员的现实,希望通过这种问题来激发他人的同情心。可惜所有人都是看客,并无一人仗义执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