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最后一刻,郁绛迟疑了。
她第一次考虑到了自己的生命危险。
因为,那么多关心在意她的人,时时牵挂着她的健康,这让她也潜移默化地在意起自己存在的价值。
潜意识告诉她,自己不能有事,否则,那些关心自己的人,会很难过很痛苦的。
所以,她在那一刻刹住了,并将脚收了回来。
她没有继续往下面看,而是从窗台上下来,转身一看。
果然,原本应该已经从高楼坠落下去的可可,又完好无缺地出现在了沙发上。
她两只手抱着膝盖,靠在扶手上正睡得香甜。
郁绛嘴唇颤抖了一下。
这是她第一次从认知上意识到,可可,也许真的是她幻想出来的。
没有凡人可以做到前一刻刚从楼上摔下去,下一刻就又重新出现在病房内。
……
顾沉一直忙到凌晨两点多,医院的伤患总算全部得到妥当的收治。
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病房,正在玩手机的护工听到脚步声,立刻收起手机,站起来:“顾先生您回来啦?”
“嗯。”顾沉回头,看了一眼侧躺在床上的女人,“绛绛中途没有醒来过吧?”
“啊?”护工怔了一下,很快又摇头,“没,郁小姐睡得很沉,自始至终都没有醒来过。”
顾沉点了点头。
只是,等他的目光落在大.大敞开着的窗户时,脸色一沉,“窗怎么是开着的?”
护工循着他的目光往那边看了一眼,心里登时一慌。
这窗户是她之前觉得病房内太闷了,打开透气的,只是后来心仪的对象打电话过来,她也就忘记关上了。
她咬了咬唇,没敢承认,“我……我也不清楚。”
顾沉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好了,这里不需要你了,你走吧。”
护工如蒙大赦,正要松一口气时,就听见男人幽幽地补充了一句:“以后也不用再来了。”
护
工脸色一变。
要知道,顾沉对郁绛极其看重,平时绝大部分时间都会在病房陪她,这种时候往往是护工的自由时间。
可以说,给郁绛当护工是极其清闲的。
更重要的是,顾沉舍得掏钱。
因为不舍得将郁绛送去冷冰冰的疗养院,又担心自己工作忙的时候顾不上,所以他给护工开出了很高的薪水,就为了对方可以精心照顾好郁绛。
一想到这么高的薪水就要飞了,护工下意识想要求情,“顾先生……”
“走吧。”顾沉冷冷地打断她。
护工只能强忍着心痛,满含悔恨地离开了。
护工一走,病房重新恢复了安静。
顾沉先是走过去将窗户关上,这才走到病床前坐下。
垂眸看着她沉静的睡颜,他伸手轻轻地摸了摸她的鬓角,低声道:“对不起绛绛,今晚实在太忙了,没能顾上你。”
郁绛根本听不见他的话。
因为她此时正陷在噩梦中。
依旧是那个雷电交加的夜晚,依旧是孟勤狰狞可怖的面孔。
隔壁在看电视的陈美云笑声时不时传进来。
再后来,她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从家里逃了出来。
身后,是孟勤恶魔般的威胁怒骂声,她很害怕,只能在黑暗中慌乱地逃跑着。
恍惚中,再次撞到了郁一泽。
他把她藏进草垛下面,笑着对她说:“绛绛,你一定要记得,爸爸爱你,很爱很爱你。”
他就要起身,她却抓住了他的手。
她眼睛里噙满了恐惧和慌乱的泪水,“不要出去,会死的,求求你不要出去……爸爸。”
这一声“爸爸”喊出去以后,后面再喊似乎也就没那么艰难了。
她哭着恳求他:“你不要出去,真的会死的,我不要你死,求求你活下来!”
郁一泽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眼神是那么的温柔。
似乎过了很久,沉重的脚步声从旁边传来。
伴随着的,还有孟勤的咒骂声。
郁绛吓得浑身颤抖,但仍旧抓着郁一泽的手不肯放,“不要,不要出去……”
郁一泽摸了摸她的脑袋,轻声道:“放心,爸爸会活下来的。”
她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往外走去。
很快,他和孟勤遇上了,再次发生了激烈的争执,并动上了手。
孟勤举起手中的斧子,朝郁一泽劈过来。
她双手捂着嘴巴,仿佛已经看到了最血腥的一幕,泪水疯狂地往下流。
然而,奇迹却在这一刻发生了。
郁一泽避开了孟勤致命的斧子,并进行了反击,成功从他手里夺过斧子,还把他打趴下了。
怔愣中,他重新回到了她的面前。
“绛绛乖,已经没事了。”
郁一泽就像是超人一般,把她从草垛底下抱了起来。
将她头上的草屑摘掉,他柔声问:“绛绛跟爸爸走吧,爸爸发誓会用自己的生命来保护你,让你这辈子都不再受到任何伤害,好不好?”
看着面前完好的爸爸,她红着眼睛,不住地点头,“好,我跟你走。”
她就这样跟郁一泽离开了。
他还带她认识了他口中的那位温柔的阿姨,还有她同父异母的妹妹。
原本以为,后妈都是恶毒的。
可是没想到,这个“后妈”却远比陈美云那个亲妈待她温柔亲切。
妹妹也很可爱,很喜欢自己这个姐姐。
在这里,她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属于家的温暖。
岁月如梭,她在新家平平安安地成长,郁一泽也如他所承诺的那般,自始至终都守护着她,她再没有受过任何的伤害。
直到后来,他变得白发苍苍,来到了人生无法避免的弥留之际。
他握着她的手,自嘲道:“爸爸现在这个样子,一定很丑吧?”
她红着眼睛,不住地摇头:“在女儿的眼里,爸爸永远都如第一次见面的那样帅气。”
郁
一泽笑了笑,“虽然未来的日子,爸爸不能再陪你走下去,但是爸爸相信,我的绛绛已经足够坚强和勇敢,就算没有爸爸在身边,也一定可以继续走完余生的路的。”
她的眼泪掉了下来,“可是爸爸,我不想要你离开。”
“爸爸没有离开,爸爸只是以另一种方式,继续陪伴着你。”他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绛绛是爸爸的心头宝,爸爸真的很爱你,知道吗?”
她点头又点头。
“因为爸爸很爱你,所以无论为你做什么,哪怕是付出生命,也是爸爸自己愿意的。没有任何怨愤,也没有任何悔恨,只有心甘情愿。”
她泣不成声,“我知道……”
“所以绛绛,以后爸爸不在了,只要偶尔在心里想念一下爸爸就够了,不要愧疚,也不要有负罪感。爸爸唯一的心愿,就是你可以幸福快乐地过完这一生,答应爸爸,好吗?”
“好……”
他伸出尾指,“我们拉钩。”
她哭着将自己的尾指伸出去,跟他拉了一下钩。
“既然拉了钩,契约就达成了,可不能再反悔哦。绛绛一定要幸福……快乐地过完这一生。”
说完这些话,他安然地闭上了眼睛。
看着他宛若只是熟睡过去的样子,她的泪水无声地往下流,苍白的唇颤抖着张开,“好,我答应你,没有愧疚,没有负罪感,幸福快乐地过完这一生。”
……
顾沉还在看着郁绛睡,却见有泪水冷不丁地从她的眼角滑落。
他心里一痛,正要伸手帮她揩去眼泪,就听见她轻轻地梦呓了一句:“爸爸,谢谢……”
……
翌日清晨。
原本以为昨晚做了噩梦,见到的会是一个情绪低落的郁绛,可顾沉发现她今天的精神格外的好,胃口也比往常好了不少。
见此,担心了一个晚上的顾沉总算是放下心了。
然而很快,他的心
又提了起来。
“你说你要出去玩?”
还是带可可?
“嗯。”郁绛笑了笑,“但是你也知道我的身份,尤其是现在这种情况,大.大咧咧出行的话肯定会不方便,所以希望你可以事先帮忙沟通一下。”
顾沉眼里的担忧丝毫没有消散,“只有你跟……可可,不带我吗?”
知道他放心不下自己,郁绛勾起唇角,“那你在后面远远跟着好了。今天是属于我和可可两个人的时间,你不要凑过来就行。”
行吧,远远跟着也好。
至少要是有什么意外的话,他也可以及时赶到。
顾沉安了安心,听了她的一日计划之后,就为她安排去了。
他出去以后,郁绛在沙发前坐下。
她牵起可可的手,笑道:“可可,我们今天出去好好玩一场吧,把你以前没有玩过的,全都玩一遍,好不好?”
可可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脸上带着乖巧的笑容,“好,我听姐姐的安排。”
郁绛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了。
她从抽屉中拿出梳子,“既然是出去玩,肯定要好好打扮一下,姐姐今天为你梳一个漂亮的发型。”
“好。”
可可乖乖地坐在那里,任由她帮忙梳头发。
郁绛一边帮她梳头,一边笑着道:“可可的头发真柔软,摸着就好像在摸猫猫的皮毛一样,特别舒服。”
说完她沉默了一下,继续道:“可可,这些年姐姐有你的陪伴,真的很开心。要不是有你在,姐姐可能早就已经支撑不下去了,真的谢谢你。”
可可仰起头来看她,“可可有姐姐的陪伴,也很开心。还有,见到姐姐现在越来越好了,可可真的真的很开心。”
“还有,可可会永远想姐姐的。”
郁绛眼睛一酸,眼泪差点掉了下来。
但是她忍住了,脸上扯出一个笑容,“姐姐也是,姐姐这辈子都不会忘记可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