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知淮的伤好一些之后,方缇跟他一起去看了霍昭洵。
也不知道他跟厉轶他们是怎么商量的,他们并没有给霍昭洵办任何后事,也没有下葬,而是用特殊的技术将他的遗体完好地保存起来了。
甚至连霍昭洵去世的消息,至今都没有在景都大肆传开。
他们的决定在外人看起来或许有些疯狂,但方缇是能够理解这种心情的。
别说他们跟霍昭洵有着十几年的感情,就是她跟他认识才不过一年多的时间,至今都还是难以接受他的死讯。
这些时日,霍昭洵那张阳光帅气的笑脸,时不时的就会在她的脑海中浮现,还伴随着他一声声脆响的“三嫂”,令人心酸不已。
只是令她意外的是,她还在这里见到了白樱。
听说白樱是自杀的,根据他们的推测,应该是在霍昭洵死后,她就跟着他一起去了。
“她的父亲虽然是个十恶不赦的刽子手,但她却是难得一见的性情女孩,我到现场时,他们是头挨着头躺在一块儿的。虽然他们之间的感情有些复杂,搞不清是爱多一点还是恨多一点,但想了想,还是把他们放在一起了。毕竟小五这一生,也就她这么一个女人。”
顾沉是这样解释的。
闻言,方缇看白樱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虽然她从没跟这位白小姐说过一句话,之前在M国曾经远远看过一眼,当时只觉得她像一朵柔弱的小百合,怕是不堪风雨摧残。
现在看来,倒是个外柔内刚的女孩。
“对了三哥。”顾沉从口袋里拿出一块莹绿色的玉佩,“这是我给小五整理衣服时,从他的口袋里摸出来的,看着有点像上次我给你的那块玉佩,应该也是出自玉泉寺那位拂尘大师之手。”
宴知淮坐在轮椅上,伸手接过玉佩看了看,半晌道:“既然是小五最后都携带在
身上的东西,那就别取下来了,给他戴着吧。”
“行。”顾沉将玉佩拿回去。
方缇看着那块玉佩,又从口袋里取出自己的那块,拿在手里看了一会儿,想了想,在顾沉开棺给霍昭洵戴玉佩的时候,也将手里的玉佩塞到了白樱的手里。
既然是同样的两块玉,那就两个人一人一块吧。
宴知淮坐在冰棺前,一言不发地注视着里头的霍昭洵,漆黑的双眸闪烁着沉痛。
方缇也不说话,沉默地在一边陪着他。
直到黄昏时分,宴知淮终于动了动,对方缇伸出手,“缇缇,我们回去吧。”
“好。”方缇握住他递过来的手掌,走到轮椅的后面,推着他往外而去。
两人往外走的时候,宴知淮突然开口道:“缇缇,那日我在玉泉寺,拂尘跟我说,只要我心里一直念着小五,不要忘记他,总有一天他会回来的。”
方缇没有意外,“所以,这也是你决定好好保存他遗体的原因吗?”
“嗯。”他顿了顿,问:“缇缇,你相信他说的吗?”
方缇想起那个看似见钱眼开,但又莫名笼罩着一层神秘外纱的拂尘,“谁知道呢,也许,他说的是真的呢。”
她勾了勾唇,“我会陪你一起等。”
她没有觉得他的行为疯狂,也没有觉得他的想法荒谬,反而坚定地跟他站在一起,这让宴知淮心头一热,伸手握住她的手,“缇缇,谢谢你。”
……
玉泉寺。
“哎呀,你这个小傻子,不要爬得那么高!万一摔着了怎么办啊?快点下来吧!”
爱操心的小沙弥和风紧盯着树上的若泉,又担心又紧张。
但是若泉却好像听不见一般,反而越爬越高。
院子里的石榴长熟了,散发着一阵阵诱人的香味,这些天把他馋坏了,今天只想多摘几个下来解解馋。
“师父,您快管管若
泉吧!”劝说无果,和风只能找拂尘求助,“那石榴树枝干那么脆,他若摔了怎么办?”
拂尘坐在屋檐下,抬头看了一眼沉浸爬树中乐不开支的若泉,唇角微微扬起,“无碍,若泉从小就是在山野间玩大的,皮糙肉厚得很,这点高度难不到他。”
见师父这样说,和风也就不多说什么了,只在拂尘的身旁坐下,一脸发愁地瞅着树上的小傻子,“他也十五岁了,还是这副小孩子心性,以后可怎么办啊。”
拂尘温和一笑,“以后,还需要你多看顾着他点。他毕竟跟你们不同,虽然心纯善良,但也少了常人的谨慎知礼,可能在无意中得罪了人都不知道。这个时候,就需要你这个做师兄的站出来,帮他说和一二了。”
和风颔首,有点别扭地道:“虽然我还是不太喜欢这个小傻子,但是谁让他是我师弟呢!我的师弟,只能由我欺负,别人可不能!”
拂尘伸手,摸了摸他光秃秃的小脑袋,“和风长大了,已经是个值得信赖的师兄了。若泉以后有你看着,为师也放心了。”
和风觉得他这话说得奇怪,“那师父呢?您不管若泉啦?”
“师父毕竟年纪大了,精力不比以前嘛。”
“师父年纪才不大呢!”和风噘噘嘴,但还是握拳承诺:“不过师父您要是觉得累了的话,只管好好休息,和风已经长大了,可以替您分忧解劳了!”
拂尘欣慰一笑,“好。”
“咔嚓——”
石榴树枝突然断裂,树上的若泉从上面掉下来,摔了个大屁墩。
和风“啧”的一声,“早说了会摔下来的,非是不听!这下可好了!”
嘴上虽然抱怨着,但是他的身体还是很诚实的,担心地朝那小傻子跑了过去。
看着他们师弟俩凑在一起嘀嘀咕咕,拂尘唇角微微噙起一抹笑意。
他
抬起头,望了一眼天边被彩云遮住了半边的夕阳,浅浅地叹了一声。
没再看那俩师兄弟,拂尘转身回了禅房。
禅房内,供着一尊金色的小佛像,香烛瓜果一应俱全。
拂尘在蒲团上坐下,从桌面的一隅取过一串碧绿的玉佛珠。
他闭上双眼,拇指一颗一颗地滑过佛珠,嘴里无声地念着经。
许久过后,他睁开眼眸,褐色的瞳仁凝视着面前的佛系,温和的声音犹如湖面涟漪般轻轻展开,“我佛慈悲,白琮宜的恶念,是由我而起,一步错,步步错,他所造下罪孽理应由我承当。今日,请以吾之躯,换取那两个年轻人的一线生机。愿我佛成全……”
……
若泉费了好大的劲,终于摘到了两个红彤彤的石榴。
然而他没理心疼他的师兄,而是兴高采烈地直奔拂尘的禅房。
“师父,我摘到石榴了!师父!师父!”
本以为可以分到石榴的和风无语片刻,忍不住抱怨道:“个小没良心的……”
然而下一刻,禅房内忽然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声。
从认识若泉至今,和风从未听见他这么哭过。
和风心一慌,急忙跑过去。
然而等他跑到门口,看清里面的光景时,顿时脸色煞白地跪了下去……
……
等宴知淮的身体完全康复,已经是半年后了。
在养伤期间,宴知淮让厉轶在玉泉寺花大价钱给霍昭洵设了牌位,让他可以每日蹭蹭寺内的旺盛香火。
今天伤完全好了,他就带方缇一起上玉泉寺上香。
出发前,黎漾辰还纳闷地问道:“知淮你以前都不信佛的,怎么现在倒信起这些来了?”
宴知淮淡淡地笑了笑,道:“以前不信,是因为我想要什么,自己就可以凭能力去得到。但是现在所求的,是以尽我所有之能都办不到的,只能寄托于神佛了。”
方
缇将手里的燃香插进香坛,又对着牌位虔诚地拜了拜,随口问旁边的小和尚:“有好些日子没见到拂尘大师了,他现在还好吗?”
小和尚意外地看了她一眼,神情掠过一丝悲痛,“拂尘师叔早已于半年前圆寂了。”
方缇一时错愕。
拂尘看起来最多也就四十多岁,精神得很,怎么也不是个短命相,怎么好端端的突然就……
闻言,一旁的宴知淮也意外地看过来,“拂尘圆寂了?”
“是。”小和尚颔首。
两人沉默许久,不约而同地轻叹了一口气。
下山的时候,方缇跟宴知淮说:“白琮宜和拂尘虽然是双生子,但两个人一黑一白,一恶一善,在人性方面全然相反。白琮宜有多残忍扭曲,拂尘就有多慈善宽容,这样的一个人,在这个年纪就去世了,真是可惜了。”
宴知淮牵起她的手,“也许他是羽化去了极乐世界呢?如果是这样,倒也算得上是喜丧。”
方缇好笑地看着他,调侃道:“你现在倒是越来越信这些东西了。”
宴知淮眼底划过一丝笑意。
为什么开始信这些,已经是他们不言而喻的默契。
两人默契地不再说话,手牵着手顺阶而下。
夕阳温柔地笼罩着他们,将他们的背影拉得很长很长。
余生还漫长,静待故人归。
回到筠平苑,花园传来孩童清脆的欢快笑声。
想到儿子和女儿,两人心一柔,迈步往那边走去。
黄昏的余晖里,干净的草地上,却多了两个熟悉的身影。
霍昭洵抱着福宝,听到动静回过头。
看到他们夫妻二人,鹿眼一弯,“三哥,三嫂,我回来了。”
在他身旁,穿着白裙的女孩牵着祈宝的小手,笑容温柔。
方缇和宴知淮互相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露出笑容。
看,有些等待,也不是那么漫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