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婶像一棵被连根拔起的大树,树干在狂风暴雨中摇晃即将倒地结束生命。一双白眼珠子拼命往上翻,嗫蠕乌紫色嘴唇:“你当着二继子好友的面缠着二继子,你嫁过去不知情的人还以为孙林祥抢二儿子喜欢的人,孙家的脸全被你丢光了,孙梦梦怒火攻心闯进家里解除婚约,还要我们赔十倍的彩礼钱,你说怎么办!”
就算儿子不弄丢彩礼,他们也赔不起十倍的违约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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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赵毅倒台了,你塞点钱给红袖章,把周璐弄出来让她嫁给孙林祥,咱们不仅不用赔违约金,而且我们一家照样到孙林祥家享福。”周明磊不甚在意。
周父撕一页纸,将旱烟捏成脆片放在纸上,再将纸卷成圆柱体。他点燃土烟吐纳两口白雾,一双闪着精光的眼睛在周珑身上停留一会儿,道:“说到底周珑没有璐璐机灵,周珑降服不了孙林祥,周璐靠谱些。”
周珑跪在地上,上下睫毛交缠在一起,表现出惶恐和惭愧。周婶觉得儿子、丈夫说的话有道理,托赵毅打听的事已经打听清楚,大女儿继续留在犹如丧家犬赵毅身边毫无意义,不如让大女儿替小女儿嫁到孙家。
周婶见小贱胚子怯怯懦懦的样子就来气,她抬脚踹周珑的肩膀,见周珑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哼了一声出门接大女儿回家。
—三天后—
这天,钱谨裕和张静棠一起轮休,两人上午在张母家待半天,吃过午饭休息一个小时又赶往张外公家待一下午。
才下午四点,张外婆叫轮休在家休息的三儿媳做饭,她满脸笑容拉着张静棠在一旁说话。长有老年斑的手摸了摸外孙媳妇的肚子,感受到小家伙在母亲肚子里调皮,她笑的像个孩子一样。
过两年张外公和张外婆八十整,俩人的身体却十分硬朗,如果俩人不张嘴露出掉了三分之二的牙齿,任谁看了都说两人七十出头。
以前外孙对静棠不冷不热,他这么一大把年纪,如何看不出外孙不喜欢静棠。即使猜到俩人会冷冷淡淡过一辈子,但他还是豁出去老脸给谨裕提亲,他有不能言明的苦衷,是他对不起外孙和静棠。
自静棠怀孕以来,大儿子带他和老太婆到女儿家做客,总是见不到谨裕的人影,每次回到家他坐在院子里抽旱烟,自责、忏悔,但不后悔。
今天外孙主动带静棠看他和老太婆,俩个孩子虽不像其他小夫妻那样相处,却处处彰显温馨。再过一月静棠要生了,可能外孙终于有了做父亲的觉悟,才会关心静棠、迁就静棠月份大行动不便。
“咳咳……”张外公咳了几声,从小布袋子里捏出旱烟塞进烟杆里,点上火,吧唧吧唧吐出烟雾,享受烟雾缭绕的气氛。
钱谨裕见外公不停歇抽烟,牙齿的颜色像茶垢,白色眼球泛黄。他皱眉思考一会儿道:“医生特意嘱咐家人最好别再孕妇面前抽烟,好像烟里有什么化学成分影响婴儿胎儿发育,容易造成孕妇生出畸形婴儿。”
“你这老头子,谨裕和静棠好不容易来一次,你吧唧吧唧一直吸个不停,是不是显得你特别能耐。”闻言,张外婆笑的像花儿般灿烂的脸瞬间变成黑脸。
张外公准备还嘴,他也没少当着几个孙媳妇的面抽烟,孙媳妇生出来的孩子聪明伶俐,可又想到静棠的情况和孙媳妇不一样,他赶紧熄灭烟。“不抽了,不抽了!”
张外婆瘪瘪嘴巴哼了一声,扭头对张静棠说道:“咱们继续聊,别搭理你外公。”
“嗯。”张静棠眼睛弯成玄月,耐心听张外婆传授养孩子要注意什么。她回娘家几房奶奶和婶婶传授给她生孩子养孩子经验,但是她还是听不够。
老太婆当着小辈的面不顾及他颜面训斥他,张外公认为他威严的形象轰然倒塌,他心里不快活,所以他偏头和外孙聊天,丢给老太婆白发苍苍的脑后勺。
大概下午六点,张家人下班回家看到老爹老娘/爷奶一人拉着一个人,老俩口似乎闹别扭,半斜着身子背对对方。
张家人从张三嫂那里得知事情始末,他们不约而同摇头,周大伯趁老爹不在场表扬大外甥。
天气由热转凉,老爹的身体老是出毛病,听老娘说老爹半夜总是咳嗽,老爹身体状况引起张大伯兄弟重视。他们带老爹到医院检查身体,医生建议老爹少抽烟,老爹就是不听他们的话,总是拿心里发苦发愁,用烟麻痹自己解千愁,他们也没办法让老爹不吸烟。刚刚大外甥的话倒是给张大伯提一个醒,可以拿老爹的重孙子吸入旱烟损伤脑子约束老爹吸烟频率。
钱谨裕陪几位舅舅聊会天。以前几位舅舅看到他,想法设法拎着他到房间里对他进行说教,还不允许他找外公外婆告状;今天舅舅不说教,竟和蔼和亲和他聊天,搞的钱谨裕心里发毛。
在和谐的氛围中,俩人在张家吃过晚饭,又和外公外婆说了几句话,钱谨裕牵着静棠的手回家。
离生产的时间越来越近,张静棠的心没来由烦躁不安,只要没什么事,她便会发呆,乱想一些或许做梦梦到的往事,又或许是她前世的记忆。随着时间一点点往前推移,有些记忆变得模糊,有些模糊的记忆逐渐清晰。
她知道丈夫察觉到她烦躁的心情,特意抽出一天时间陪她回娘家坐一会儿,到堂爷爷家坐一会儿,缓解她不安的情绪。丈夫的本意是好的,不知道为什么到了娘家—张家祠堂,她的心更加恐慌,但是到张外公家没有任何恐惧感,她不知道什么引起她恐慌。
俩人慢悠悠在路上散步,回到家里天已经暗下来。
看到儿子、儿媳回来了,钱母洗一碗李子端给儿媳:“你乡下三婶到县供销社买东西,送半篮子白杏,你四婶送二十个咸鸭蛋,你五婶送一兜梨。”
他们一家常年在县里住,平常没有什么事不回乡下,故而和几位弟妹的关系一般,几位弟妹怎么想起来送东西给她呢!钱母百思不得其解。
张静棠捡一个发黄的白杏,白杏散发出淡淡的桂花香味,尝一口,里面的果肉香甜,果皮微酸:“妈,好吃。”
“两百年白杏树结的果能不好吃吗?”钱父笑眯眯介绍老白杏树的历史,“乡下好多人家白杏树从咱家移植过去的,咱家白杏树算得上祖宗,比其他人家果结的大,也比别家白杏甜。每当白杏熟了,满院子全是清甜的香味,睡梦中你能情不自禁流口水。不过当初分家,老二家不想和其他兄弟共用缝纫机,二弟妹特意请族长作证她要缝纫机,不要白杏树,这棵老白杏树让三弟、四弟、五弟平分。”
“缝纫机是死的,有用坏的一天;树是活的,可以移栽好多新树,诞生好多新的生命,迟早有一天这棵树的价值会体现出来。”钱谨裕眯起眼睛笑得特别贼。
“只有二房人能用缝纫机,树虽然是你三个叔叔的,二房人想吃白杏,你三个叔叔还能拦着不让二房人吃白杏吗?”钱母叹口气。
“那也说不准,兴许二婶做了什么事恼了三个叔叔,就不给二房吃。”说完,钱谨裕钻进厨房洗了一个大梨,咬了一口,清爽的汁水溅出来,可见梨的水分很多。
钱父、钱母认为儿子太年轻了,还不了解钱二婶的为人,钱二婶想占便宜没有占不到的便宜。张静棠知道事情始末,不由脑补二婶被三个婶子赶出去的场景,她不厚道笑出声。
——
又过了几天,张静棠的肚子往下移,有经验的妇人知道张静棠应该就在这段时间生孩子。
张静棠怀孕前期下班就躲在屋子里,邻居们对她没有什么印象。她怀孕后半期,钱谨裕天天傍晚带她出来散步,张静棠在他们脑子里不再是三个字,慢慢地变得立体、鲜活。
这个年代妇女怀孕,基本上没几个妇女因为怀孕变胖,原本啥模样还是啥模样,只不过肚子变大了,脸色变得暗沉,鼻梁上和脸颊长了一些雀斑。很少有人像张静棠,临近生产,张静棠皮肤越发红润,脸上竟没长雀斑。
“老话说怀的是丫头片子,当妈的怀孕期间变得和妖精一样。”生个赔钱货,看把她矫情的,走到哪里带着钱谨裕,周婶忍不住唾弃几声。
张静棠身体顿了一下,眉头紧蹙,用余光观察丈夫的神色。
“呦,怪不得周婶喜欢生闺女,一口气连生三个闺女,原来想变成妖精,把周叔勾引的神魂颠倒。”钱谨裕一脸震惊。
“噗嗤…”张静棠惊讶地打量周婶的样貌,可能相由心生,周婶整个人显得尖酸刻薄。
“呀,她是老妖精。”在巷子里玩闹的孩子突然指着周婶。
其他孩子愣了一会儿,忽然爆发出童言笑声:“老妖精,略略略……”孩子们你追我赶哈哈天真欢笑。
周婶脸憋得青一会儿、红一会儿:“没有家教的倒霉玩意儿,老娘……”
护犊子的家长走上前,哼了一声挑眉看着周婶。
周婶抖了抖嘴唇,墨色瞳孔闪现一道暗芒,待老娘和孙家正式搭上关系,第一件事把这些穷鬼踩在脚底下。
到男子胸口的院墙是石头砌成的,巷子里的小道也是石头铺成的。八月末,太阳不是那般毒辣,傍晚太阳即将落山,气温略微降低,加上石头不存热,风从弄堂里穿过,清凉的风拂过人们的衣服,让人心情舒畅。
这个时候家家户户移步到巷子里说话、弹棉花、纳鞋底、缝旧衣服、用高粱葶子做锅盖……大家边干活边听周婶嘴贱找人麻烦,交头接耳说悄悄话,不知说到什么,大家哄然大笑。
就在这时,几位知青管理部门的同志朝人群走来:“同志,打听一下你们知道周珑吗?就是那个训练狗袭击人的姑娘。”
“同志,你是不是……”搞错了
同志,我是周珑的妈,我带你去找她。”周婶提高音量盖住多管闲事的人,恶狠狠瞪着他们,警告他们被多管闲事。“
其中一位年长的同志眼神一暗,周珑是她亲生女儿么,女儿即将被下放的东北贫瘠地区,她却笑的如此开心。年长的同志根据往常经验,很快想通其中关键因素。他们抽调周珑的档案,自然知道她是一名工人,他猜测周珑母亲迫不及待让女儿赶紧滚,应该想让儿子顶替女儿的工作。这种事他见多了,一点也不稀奇。
几位同志跟着周婶刚走到院子门口,周珑肩膀上搭着两件破衣服出门。她扭头寻找钱谨裕,眯起眼睛咧开嘴露出白白的牙齿,拍了拍肩膀上的破衣服,让钱谨裕放心,那日从周明磊那里搜刮的彩礼钱她藏好了。
前两天晚上她偷听父母谈话,得知赵毅腹背受敌,这片区域不再是赵毅一个人说的算,赵毅以前的兄弟正在找机会揪住赵毅的小辫子,企图弄死赵毅,所以赵毅不仅不能放人,还要立刻将周璐干的事上报知青管理部门,安排周璐到农村改造。周璐跟赵毅这段时间过得太舒坦了,忍受不了去下乡过苦日子,于是想出一个注意,让一无是处的她顶替周璐下放,爸妈同意周璐的建议。
谁让她没有利用价值,周璐比她有出息。周璐本事大着呢,勾住赵毅的同时,还可以嫁给孙林祥,周璐不讨父母喜欢,谁讨父母喜欢呢!
周珑得知这个消息,并没有难过,反而有种解脱的感觉。爸妈在这里声名狼藉,好人家的小伙子不会娶她,最终她落得被爸妈卖给瘸子、瞎子,还不如到一个没有人认识她的地方,找一个对她好的小伙子结婚。
钱谨裕搂着张静棠的肩膀,含笑看着她。
“同志,我是周珑,走吧。”周珑咧开嘴傻笑,抬起手迎风摇摆,和老邻居说再见。
“噢,好!”知青管理部门的同志沉浸在周珑的笑容里,直到周珑说话他们才回神。
“等等。”周婶觉得不对劲,死丫头竟然不辩驳。她恶狠狠揪住死丫头的头发,上下其手搜身。
周珑的衣服、裤腿被周婶掀开,在场男士急忙转身回避,越发厌倦周婶。
“到乡下好好改造,走吧。”周婶什么也没有搜出来,假惺惺说几句关怀的话,推着周珑让她赶紧走。
年长同志想说什么,最后没开口。几人带着周珑离开七巷,快走到七巷尽头,一个女人气喘吁吁跑到他们前面拦住他们。
“同志,可以写下三、三妹下放的地址吗?”周玲明白三妹留在这里,还不知道被爸妈卖给谁,不如换一个地方生活,虽然苦些,起码有了奔头。
女子虽然笑着跟他们说话,几位同志心里没来由闷闷的。年长的同志想了想,接过笔写下周珑下放的地址,写好了递给她。
周玲弯腰感谢几位同志,然后小心翼翼折叠纸片装进衣兜里。她手插进三妹衣兜里,眼睛弯弯道:“你二姐夫说每月给你寄东西,别忘了到邮局拿东西。如果遇到合适的人,记得拍张照片寄回来给我们看看,”她声音越来越小,控制不住哽咽,“让娘家人看看他长什么样子,不在乎钱。”
“知道了,姐,我和领导通过气让二姐夫顶替我的工作。”周珑朝二姐笑了笑,跟着知青管理部门的同志离开,走出七巷那一刻,她肩膀颤抖,眼泪不受控制拼命往下流。
二姐还是那么傻,她经常耍小聪明让二姐替她受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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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珑去偏远的乡下改造,周玲嫁给无父无母的男人,周父、周婶得意的大女儿被他俩送给孙梦梦,家里只有周父、周婶、周明磊,三人整天做白日梦,等着孙梦梦实现承诺。
直到张静棠在医院生下女儿,小姑娘办完满月酒,周明磊依旧躺在家里无所事事。
周婶比猫狗还要讨人嫌,甭想听她说一句好话,七巷里的人没一个和她搭腔。她的日子本来不好过,再加上儿子花钱大手大脚,她的日子更难熬。
儿子游手好闲,喜欢赌钱喝酒,夫妻俩一旦不满足他的要求,他拿刀威胁父母断了命根子,周父、周婶哪敢不依着儿子。
往常有三个女儿的工资贴补开销,夫妻俩并没觉得儿子花钱大手大脚,如今三个女儿全不在身边,仅两个人的工资养活儿子,实在困难。夫妻俩恨三个女儿不争气,生下来没把她们掐死或者卖掉,就是留着她们帮忙养儿子,没曾想竹篮打水一场空。
周家每天上演一出周明磊拿刀威胁父母,邻居们全当看免费电视剧。傍晚,钱谨裕抓一把瓜子领着小黑嗑瓜子站在院墙外看家庭伦理剧,边看边凑上前起哄,鼓励周明磊快点下刀割掉那玩意儿。其他人跟风凑热闹,鼓励周明磊手往下摁。
最后周婶掏出钱,今天电视剧结束,钱谨裕带领小黑大摇大摆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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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看欢欢生下来只有四斤七两,骨架小小的,皮肤像起了痱子一样涨红。一个月后,小家伙像剥了壳的鸡蛋,皮肤白白嫩,五官长得特别秀气,像极了张静棠,如果脾气像张静棠,那就更完美了。
稍微弄得不舒坦,欢欢便张开嘴巴哇哇大哭,如玉的皮肤变成猴子屁股。气性特别大,谁哄她都不买账,必须抱着她抖两下才哼唧两声吃奶睡觉。
孩子的脾气太烈,光靠张静棠一个人根本哄不住小家伙,钱谨裕不得不搬回主屋睡觉,照顾坏脾气小祖宗。
看到儿子搬回去睡觉,钱父终于明白妻子为什么不把孙女抱到他们房间,让儿媳妇好好养身体。
钱母关上院门,示意丈夫跟她一起回屋商量事情。钱父跟在妻子身后进屋关上房门。
钱母拍拍床框,丈夫坐在她身边,她想了想说道:“亲家母托关系帮静棠请了一个月假,再不去上班厂里有人有意见。亲家母让我们商量一下,是继续让静棠上班,还是让静棠留在家里带孩子。”
“静棠在棉纺厂上班,亲家在棉纺厂是小领导,能关照静棠。她辞职以后再想回棉纺厂上班,不容易了,就算顶替咱们的工作,哪有在棉纺厂上班舒服。再说咱们五十多岁,也干不了几年,提前两年退休和推后两年退休没差别。我是这样想的,你提前退休回家照顾欢欢,让你娘家侄子顶替你的工作,你看成吗?”
前段时间欢欢办满月酒,二弟妹提出让她娘家的侄女到县里照顾欢欢,他直接拒绝二弟妹的提议。办完满月酒,钱父一直琢磨谁带欢欢,如果静棠留在家里带欢欢,二弟妹借由静棠不上班在家里带孩子,太不会过日子,肯定把她娘家侄女塞到县里。如果妻子提前退休带欢欢,二弟妹找不到理由塞她娘家侄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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