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颜允成是真的不想回去吗?
并不是。
走得慢是他想要拖延时间吗?
要能插上翅膀飞上天还不会掉下来摔死的话, 他绝对第一时间插翅北飞,绝不会再在南边多待一天!
要不是离开临安的时候,那些“不怀好意”的宋人送给他的美人, 他也不会发现,随从们一直瞒着他的最重要的问题。他当日看似伤的十分严重,其实除了鼻梁骨是真断了, 其他地方都是皮肉伤, 没伤筋断骨, 也没内伤, 加上御医亲自来给他疗伤带的都是他回去的路上就能养得七七八八,等到了燕京又是龙精虎猛的壮汉一条。
可明明那些皮肉伤都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唯独一处彻底雄风不振, 空对美人满腔火气无处发泄, 只好都发作在那些蠢货随从身上。
要不是他们无能, 怎会累他受伤,要不是他们隐瞒, 他怎知这伤可能终生不治。
这消息要是传回燕京,才真是要了他的命。
所以就算他再想回, 也得先治好病。
大宋的神医, 可比大金的医生要多得多也强得多,不承认都不行。
伤在要害,不能骑马,马车又太过颠簸, 只能坐船,在船上憋了几日,完颜允成就快要抓狂, 好容易到了自己的封地,当然要先停下疗伤,顺便将那些提前走官道回来的随从都处置了,就无人知道他在临安“受伤”之事,就算掩耳盗铃,他也照旧过着在外人看来夜夜笙歌的荒淫日子,实则拼命地四处寻访名医神医巫医……只要能治病的,一概都要。
至于什么出使临安之事,早已被他抛到九霄云外去了,若是不能尽快治好病,他如何能有脸上燕京复命?
若是连燕京都不能去,他这使命回不回复都一样。左右皇帝也没指望他能干出什么大事来,燕京是留给太子的,可他也是要脸的,恐吓宋人君臣威胁要还四州不成,反倒被个瀛洲使者打成半残,传出去他还如何能在上京立足?
尤其是那个瀛洲使者还留了封信给他,让他转交父皇。完颜允成又不是那种听话的好孩子,到手第一时间就拆开偷看了,一看更是气歪了鼻子。
源静泽在信中对他极尽嘲讽之能事,连带着还讽刺了完颜雍虎父犬子,居然骂他是狗……这信要是真给完颜雍看了,他只怕真会被打断狗腿扔出宫去。
破罐子破摔的完颜允成先派人送了封信去燕京,说自己要敦促宋人进献岁币,还要顺便处置一下封地内的各项事务,耽搁一段时日回京,然后就开始疯狂地进行自己的求医大业。
然而,苦药没少吃,针没少挨,他都容忍那些庸医把他快扎成刺猬了,却无法容忍一天天下去毫无起色的病情。
豫王府的人已经被他折腾得人心惶惶,走路都得踮起脚尖生怕发出声音引起他的注意,那动辄就是一顿毒打不说,一不小心就会丢了性命。这几日从王府后角门扔出去的竹席卷筒不知有多少,连负责收敛街头孤寡饿殍的杂役这几日路过王府都格外心惊胆战。
至于豫州境内这几日丢了多少女子,不见了几个名医,寻常人根本不敢问也不敢追究,稍微消息灵通点的大户人家都赶紧带着家中女儿先离开豫州避难,一时间,这昔日中原的繁华城阙中竟清冷凋零得不似人间。
“还真是……偌大一座城,连一个出门女儿家都看不到啊!这完颜允成,真是作孽啊!”
辛弃疾摇头喟叹,回头笑看了方靖远一眼,说道:“元泽若是肯扮做女装,怕是入城之时,就会被送去豫王府,倒是省了我们一番手脚。”
方靖远黑着脸白了他一眼,他是来跟着看热闹,可不是跟着来被人当热闹看。
“你不是说已经安插了探子在豫王府,还用得着我扮女装?想耍我是吧?把水工坊的图纸还我!”
“嘿嘿,我就是随口说笑,元泽莫要动怒。”辛弃疾哪里肯还,赶紧岔开话题说道:“说来也巧,我进城时收到消息,还真有人混进了豫王府,不过情况不大好,咱们还得想办法……”
“那仓山寨的人几时能到?”方靖远皱了皱眉,说道:“这完颜允成虽是个草包,可豫州城的兵马不少若是强攻,只怕不易。”
“何止不易。”魏胜苦笑道:“豫州城守将董成原本是楚州军副将,后来曾随我举义,可惜在海州被围时,受人蛊惑,转投了金兵,若非他设计埋伏,我也不至于困守海州,无力支援沂州兄弟。”
“那你还敢跟我们来?”方靖远着实佩服这两人的胆量,原本都是在这一带混的大佬,难免会有不少熟人,他们居然还敢乔装进城,真不愧是艺高人胆大。反观他自己,要不是因为带着岳璃这样的高手,还备了些七七八八的工具,还真不敢进入敌军戒备森严的城池。
辛弃疾笑道:“我那不是好奇,你到底有何奇招,能让完颜允成死得其所,还不被完颜雍察觉问题。”
方靖远:“我原本只是有个想法,现在见他这般作死,倒是真有了个办法。不过,就算万事俱备,眼下也尚欠春雷一味,两位若是有其他安排,可自行其便,待我安排妥当,必定通知你们前去看戏。”
他心中有数,这两人甘冒奇险进城,显然不仅仅是为了看热闹,若是他能无声无息地杀了完颜允成,后续之事尚可大做文章,两人都是精于谍报、密探之人,自然不会错过这些机会,但他们真正要做什么,既然不说,他也不会主动去问。
朝廷诸君对“归正人”一直心怀戒备,既要用得实处,又百般堤防,而他们自己何尝不是狡兔三窟,给自己仍留有余地,既是为了家乡父老,亦是为了在这乱世中寻求更好的机会。
天气预报方靖远并不擅长,但他会通过观察空气湿度来判断雷雨天气,估摸着这几日可能有雨,就让岳璃去定制了一顶高帽,特地嘱咐务必要以精钢为龙骨做成“钢盔”,顶部原本插着的翎羽换成以精铁锻成的细长尖刺,足有三尺余长,高高地竖在头不出的古怪造型。
就连走南闯北见多识广的辛弃疾见了这顶“高帽”,也忍不住大呼古怪。
“就这?能让完颜允成无疾而终?”
“无疾而终岂不是太便宜他了?”方靖远嗤笑一声:“他这般作恶多端、荒淫暴虐之人,理应遭天谴才是。”
“是啊,你随便去这豫州城中问个人,谁不想他被天打五雷劈,死无葬身之地呢?”辛弃疾叹道:“可是且不说他身边重重护卫,就是他本人,我们当中除了阿璃之外,恐怕也无人是他的对手。单是他那一对虎爪,就不知毁了我们多少好男儿。”
他昔日也曾与完颜允成的手下交锋,虽然各有胜负,但对完颜允成本人的战力还是有所了解的,所以才会一直安排人尾随盯梢,而不是直接动手行刺。毕竟他手下的人都是跟随他多年出生入死,没有十足的把握时,他绝不会让他们轻易冒险,勇敢可以不怕死,但绝不是毫无准备地贸然送死。
“说的对啊!”方靖远弹指敲了敲手中的铁高帽,他们自是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可若是换了后世之人,只要看到这帽子的造型,第一个想到的,是——
呃,天线宝宝!没错,这高帽的头顶,并非什么象征勇武高贵的金翎,而是根不折不扣的天线。
若是在风和日丽之时,这根天线也就是个装饰物,可若是到了雷雨交加之日,这就是纯金属打造,如假包换的避雷……不对,引雷针。
他前几日让辛弃疾联络了暗探,先送去了一个小型治疗仪,那是借助摩擦生电原理,可以短暂产生微弱电流的“小电棍”,完全达不到电倒一个诸如完颜允成这般彪形大汉的强度,却可以使他某些毫无知觉的部位得到刺激,产生极其微妙的反应。
于是,神棍就被当成了神医,赏赐无数金银和数名美女,请他再次“做法”,为豫王治疗。
经过神棍颇费心思的一番推算后,定于三日后雷雨之日,开坛做法,还请豫王亲自登坛,请得神明护体,以表诚心。
完颜允成起初还不信这些神神鬼鬼之事,可偏偏久病无良医,病急乱投医,什么巫术巫医都试过,如今这神医竟然能让他有所感觉,自是求之不得,别说只不过是在雷雨中登坛拜神,就算让他真的去果奔他也绝对不会有二话。
方靖远听辛弃疾转达了豫王的感激之情后,深深感觉到自己的道德底线还是远远超过这群人,至少为了自己以后的名声,也得给那位留条底裤。
毕竟,就算五雷轰顶,雷公也是有眼睛的,真让雷神辣眼睛发怒,连累到别人就不好了。
善良的方博士将特制的雷公帽交给了辛弃疾,让他派人送进了豫王府,然后就开始坐等好戏上演。
就在完颜允成“诚心诚意”地在豫王府的花园中让人搭建十丈高台,准备请神作法时,一条小道消息已经在他眼皮子底下传遍了整个豫州城,甚至开始迅速地向外扩散,一路顺着金国驿站,传往燕京。
“什么?豫王有疾?故而不敢返京?”
“听说豫王……如今名声,能止小儿夜啼,已使豫州城中十户九逃,路无行人……”
“听说是去出使临安后得了病,莫不是做了什么伤天害理之事,遭了报应?”
“别说,说就是死罪!”
“那豫王还打算让人做法求神,哪家神明敢庇佑他啊!”
“说不定人家就是打算请天命,若是能像宋国天子那般,引得真龙现世……”
“就他?居然也想请真龙现世?”
“豫王本就是野心勃勃之人啊,去了趟南宋竟然心大了许多……”
“那他是真病假病?为何不回燕京复命?”
“谁知道呢?”
……
逃出豫州避难的人,跑到半路听到传闻,跟着添油加醋,愈演愈烈,这传言本就是一传十十传百,传到最后谁知道原本是什么样子,如此一路传言变形变形再变形,等到传入完颜雍耳中时,已经完全变了调调,就连最早炮制谣言的方靖远和辛弃疾都没想到,这谣言最后会变成什么样。
“豫王从临安得了真龙之气,打算在豫州请神?”
完颜雍重复了一遍,怎么听都觉得哪里不对劲,完颜允成是什么样的蠢货,他如何不清楚?若非如此,也不会派他去南宋要钱要地,可没想到,人没回来复命,这风声却传得十分可疑。
“太子,你觉得此事可信吗?”
太子亦是半信半疑,“传言之人都是听人传闻,各有说法,还是等豫州谍报正文,再做结论吧。”
他们没等到豫州谍报,就先等到了完颜允成的死讯。
据说,当日原本清空万里,完颜允成登上十丈高台后,忽有乌云滚滚自天边袭来,铺天盖地,其间风涌雷动,隐隐有虎啸龙鸣之声,众皆拜倒。
唯豫王高居台上,一心请神。
于是电闪雷鸣之时,几乎所有人都看到,天空银蛇乱舞,无数闪电汇聚成一道粗若水桶般的电光,直落在豫王府上空——
劈在了豫王头上。
众目睽睽之下,大金豫王,完颜允成,薨。 w ,请牢记:,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