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织布机这种东西, 中国是鼻祖,早在几千年前,其他文明还在穿兽皮的时候, 中国人已经开始养蚕,洗麻,纺织各种布料,由中原通往世界各国的商路最早被命名为丝绸之路, 也是这个原因。
然后从近现代开始,机器时代的到来, 手工纺织的产量远远比不上工业化生产, 昔日的出口国, 成了洋布的倾销市场, 后世很多民族工业一开始入手的, 就是从纺织业开始,无他, 衣食住行,人可以在一个地方生活一辈子,却绝对少不了吃和穿。
消耗品的市场之大,带动的消费力之强, 是一般人所看不到的。
方靖远不是十项全能的超人,他之所以想到从这里入手,是因为卢氏被昔日的管家和掌柜拒绝相认,还侵占了她的家产, 他正好碰到卢记布行的人对那些养蚕女压价收购,灵机一动之下,不光是收购了卢记原本农桑户的生丝和棉麻,还改进了织布机和印染机, 和卢氏一起研发出“卢锦”,接着这次省试的机会,一举成名不说,凭借几位娘子的手段,很快拿下了江南大半的纺织市场。
赚钱不是他的爱好,科研才是他的强项。
尤其是卢氏开办的纺织场和染坊,已经让他看到了后世工场的雏形。这些娘子们的才智和能力哪怕经历常人所不能忍受的磨难后,依然不减当年,有些想法和经营理念,就连他也不得不佩服。
毕竟,超前的思维,有时候是优势,有时候却是劣势。
她们生于斯长于斯,享受过繁华也经历过苦难,才最懂得这个时代的人想要什么。
而他,只需要给她们提供最好的技术支援就行,其他的,她们都能够办得妥妥当当,压根不用他去费心。技术改进,才是一个理工男应该做的事,方博士对这种分工方式十分满意,既能够满足他偷懒的心,又能够发挥娘子们的长处和积极性,简直是配合得天衣无缝。尤其是最近在家里,有娘子们变着花样改善伙食,他比起原来吃外卖就已经很享受的日子,又提高了不止一个档次。
只是最近来找他的商人着实太多,烦不胜烦之下,干脆把人都推给了户部的李尚书,反正招商的流程和配套的文件他都已经做好,还请辛大佬帮忙润色之后提交给赵昚,按照制式流程走下来,想要在招标过程中靠手段作弊的可能性被降到最低,让制度去管理,总好过完全靠人。
说到底,他是既懒又不愿费心,能逍遥时,就恨不得天天都能偷得浮生半日闲。
能让他上心关心的,无非是感兴趣的那几样事和那几个人……刚想着,就看到了霍千钧冲进门来。他立刻扶额——这个总是不请自来还带一身麻烦的霍千钧一定得划掉名字!
“元泽,这次你非得帮我不可!”霍千钧一巴掌险些掀翻了竹制的摇椅,让方靖远忍不住送给他一对大大的白眼。“又怎么了?你不是临安城人见人怕的小霸王……花吗?怎么还用得着我帮忙?”
霍千钧没听清他故意含糊掉的“花”字,只是气恼地说道:“川府那边解送来的武举人,非说女子参考不合礼法,上书给礼部要求取缔阿璃和其他娘子们的参试资格,我跟他们理论……”
“没说过还是没打过?”
方靖远叹口气,武举在即,各地举子入京后,肯定少不了会有这种事,既在他的意料之中,却还是忍不住让人生厌。
“我明日就得跟礼部进考场锁关,你今日来找我出面——你说,是帮我呢,还是帮他们?”
“君子动口不动手,他们愿意上书就上呗,要是不乐意跟女子共事,大可避而不见,甭来考试,现在唧唧歪歪地找人挑事,你以为,他们想干什么?”
“尤其是你,就像个爆竹,一点就着……傻不傻?”
霍千钧目瞪口呆,忽然在他身边蹲了下来,有些沮丧地垂下头,“是啊,我差点就上了他们的当……我真没用!总是惹事,还帮不上忙,难怪你们上次去燕京都不告诉我……”
他越说越说丧气,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握着拳头锤了自己两下,“论文我比不上你,论武打不过阿璃,还冲动易怒,险些被人当枪使……”
“反省得挺到位,说明你还挺有自知之明的。”
方靖远喝了口茶,颇为满意今日的花茶口味,不知是哪位娘子受到他挑剔的口味影响,知道他不喜欢喝那种碾碎调味的茶汤,就用各种可入味的花果调配尝试,引得其他娘子们也跟着学起来,每日变着花样调配出各种口味的花果茶,今日这壶当是用了梅花和杏花,清新中带着几分初雪的寒意,格外败火清心,最适合这会儿喝。
“就没想想自己有什么长处?”
“有吗?”自打和方靖远“重归于好”,又认识了岳璃后,霍千钧每天被打击自信,被这些妖孽比得简直看不到自己半点长处,回家就被老爹各种教训,出去消遣一下还差点惹来麻烦,没心没肺如他,也忍不住开始怀疑人生。
“没有吗?”方靖远叹口气,“那就自己挖掘一下,以前那么嚣张的气势怎么没了呢?你要真那么没用,出门别说是我兄弟。还有,你亲妹子霍小小报名参加武举你知道吗?”
“啊?小小也报名了?”霍千钧懵了,“不对啊,你们回来的时候,已经截止报名了啊!武学的五个名额里,也没她啊……”
“那应该是你老爹出面了。”方靖远瞥了他一眼,“反正你老爹手里的免试保举名额你也用不到。你那些庶弟也没一个想考武举的,给她也无妨。”
“可她要了也没用啊,这不是浪费吗?”霍千钧忧心忡忡地说道:“就她那小身板,能举起最轻的石锁吗?就算勉强过关,动起真刀真枪来,万一受伤怎么办?不行,我得去找她说说——”
“你若是阻止她,跟那些上书要求取消女子参试的人,又有何区别呢?”方靖远不紧不慢地说道:“官家既然已下旨准许女子参试,开考在即,你与其担心她受伤,不如教她怎么能过关拿下名次。”
“其实,只要她们能参与,就已经是一种胜利。”
方靖远也没想过一次武举就能彻底让大宋的女子翻身,制度的变革,不可能一蹴而就,然而只要给这令人窒息的礼教铁桶开个口子,让里面被束缚的女子有更多成长的机会和空间,那么,总有一日,她们会从温柔的溪水泉水,汇聚成海,如同钱江大潮一般,将那些阻挡她们前进的障碍统统冲毁。
上善若水,利万物而不争,前提是顺势而为。
打压和束缚得越狠,她们在逆境中成长的韧性越强,正如每一次战后灾后的国家,最先站起来,默默地开始收拾残局,整顿家园的,还是她们。
“要是小小考不上怎么办?”霍千钧不知他的想法,却是实实在在地为这个刚认回来的亲妹妹担心,“她会不会伤心或者难过?要不让她跟我爹要支亲兵先练练手……也不行,她今年多大了?是不是得相看人家……”
方靖远嗤笑一声,“你何时变得如此婆婆妈妈?自己的亲事都没着落呢,就开始替别人操心。”
“我又不愁!”霍千钧理直气壮地说道:“我跟阿爹说了,金狗未灭,何以为家……”
“剽窃!”方靖远摇摇头,“又抄我的,我是没人管,你爹能愿意?”
霍千钧忽地脸红了一下,左右看看,发觉岳璃不在,便冲他招招手,凑到他耳边低声说道:“我爹说了,要是我不肯去相看,那等北伐之后……他去岳家提亲……”
“岳家?”方靖远一怔,“给谁提亲?小小吗?跟阿璃的弟弟?”
霍千钧摇摇头,哼了一声,“当然是给我!”
“你?!”方靖远差点被茶水呛到,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不怕被阿璃锤死?之前是谁信誓旦旦地说,宁可认她当姐,当哥……都不会议亲的?”
“你也说了那是以前!”霍千钧赶紧捂住他的嘴,抬头朝内院那边看了眼,“小声点,要是被她听见就麻烦了!”
“呵呵,”方靖远扯掉他的手,鄙夷地白了他一眼,“提亲都敢,还怕被她听到?你可别忘了,她是我的入室弟子,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想要娶我的弟子,得先过我这一关。”
“啊?难道你还会反对?”霍千钧怀疑地看着他,“咱们是好兄弟,我也没瞒着你,虽然这是我老爹先提起的,可跟阿璃认识这么久,我……觉得她也不错,可若是你……看上她?呸呸呸,你们是师徒,你怎么会看上她?”
“啪!”
方靖远忍无可忍地在他脑袋上抽了一巴掌,“想什么呢?你这脑袋要是不用就送去给人当蹴鞠,省得顶在肩膀上当摆设都是个累赘。”
“我什么时候说我看上阿璃了?阿璃……也不对,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我是说你——你想过自己能不能配得上我徒弟!蠢货!”
“我有什么配不上的?”霍千钧捂着脑袋,不服气地梗着脖子瞪着他,“方元泽我警告你啊,不许打头!”
“我们两家是世交,门当户对,年纪相仿,就算我比她小一点点也不算什么啊!何况我们也算志趣相投,我也不会拦着她去领军出征,我老爹说了,阿璃若是穆桂英的话,我也可以当个杨宗保,有什么不合适的?”
他说得如此有理,方靖远竟无言以对,愣了一下之后,方才有些迟疑地问道:“你……喜欢阿璃?”
“当然!阿璃虽然厉害了点,可总好过那些扭扭捏捏的小娘子,成天跟木头似的一点话都不会说。”霍千钧叹口气,说道:“但凡有点人气儿的,像十娘她们那般善解人意,我也能忍。可你不知道,之前我去相看过的那些小娘子,动不动就问我看过什么书,这是想让我去太学念书呢,还是去做个文官啊?”
他一吐槽起来就没完没了了,“还动不动这个规矩那个讲究的,小爷我就喜欢踢球听曲泡在瓦舍里,想让我成天都关家里闷死人啊?”
“啪啪啪!”这回方靖远也不坐着了,站起来就狠抽了他几下,说道:“你还有脸说别人,你都多大了?若是真成亲娶妻,难道还成天去喝花酒泡花楼,那你娶妻干什么?别说那些笑娘子,就算阿璃能忍,我也受不了你,非得替她收拾你不可!”
“哎哎哎,你自己说得君子动手不动口的!我哪有错啊!”
霍千钧跳起来闪到一旁,还真不敢还手,自打年少时有次跟方靖远闹起来,一把将他推下荷花池险些淹着,被老爹狠揍了一顿,他就牢记自己和对方之间的武力值差距,能动口绝不动手。
可就这么挨打他也很委屈啊,“阿璃自己不也整天在外吗?我就是喜欢她不会管我,就以后出去领军作战,也能夫唱妇随,有什么不好的?”
“去你的夫唱妇随!阿璃还没答应你呢!滚滚滚!回去好好看你的兵书,抄三十遍《孙子兵法》填填你的脑子,省得里面成天装些没用的废料!”
方靖远气得把他撵出门去,就这成天逛瓦子泡花楼的,还想娶他徒弟?
想什么好事呢!还是滚回家做梦比较快!
霍千钧哀嚎着离开,方靖远气得不轻,正准备喝点茶败败火,忽地一转头,发觉岳璃不知何时站在房门口,正若有所思地看着霍千钧离开的方向,他心里不由“咯噔”一下,干笑了两声。
“啊……阿璃,你什么时候出来的?我怎么没注意到……”
“我啊——”岳璃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不紧不慢地说道:“听先生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时候出来的。想不到……先生如此关心阿璃,弟子真是……受宠若惊。”
她将“受宠若惊”这种词都能说得毫无感情,冷冰冰的口气,让方靖远莫名地害怕起来,小心翼翼地打量了一下她的脸色,能看出她是在生气,不高兴,可又着实有些拿捏不准她生气的原因。
“阿璃,你是不是嫌师父管的太多了?”方靖远犹豫了一下,忍不住说道:“其实真说起来,霍九郎人是不坏,够兄弟也讲义气,为人大方,长得也不错,家世就更不用说了……”
“先生替九郎说话,莫非是想阿璃答应他?”岳璃瞥了他一眼,目光愈发冷冽。
“啊……当然不是!”方靖远莫名第感觉到寒意,瑟缩了一下,讪讪地说道:“我的意思是,九郎做兄弟没得说。可他风流浪荡惯了,对兄弟够义气,可对妻子而言,就未必够……那啥……其实……其实之前我跟官家说过,你的婚事你自己决定,不用担心嫁不出去……”
“哦?”岳璃看着他,眼神幽深晦暗,似古井般黑漆漆的深不见底,让人完全看不清里面的情绪,“原来先生还曾与官家说过我的婚事啊……”
“啊……我也是替你着想。女子择婿如投胎一般,一个不好,就搭上半辈子……官家觉得我让你从军,会影响你的婚事,可我觉得,若是将你关在后宅,才是浪费你的才华。”
“是吗?”岳璃微微抿起唇,唇边的酒窝若有若无,视线却始终落在他身上,“先生说得不错,那阿璃不嫁便是。”
“那倒也不是绝对不嫁,”方靖远尴尬地摇摇头,“若被你家人知道,肯定得让你叛出师门去。以阿璃的人才,想嫁谁,当然自己说了算,官家也应允我,若是你有看上的人,等你将来立功归来,直接跟他说,他亲自为你指婚。”
“是吗?”岳璃的眼光忽地一亮,整个人似乎都跟着发光了。
“是……当然是……”方靖远忽然觉得不妙,她这种表现,莫非真的有心上人了?
“阿璃,你不会是真看上霍千钧那小子了吧?他哪里值得你……”方靖远说着说着,对上岳璃亮晶晶的目不转睛的双眼,忽然觉得自己说不下去了,最后只能自暴自弃地说道:“罢了,我也不管你们的事了,你……愿意如何便如何吧!”
压下心底浮躁的情绪,方靖远转身就朝外走去,他一定是得了什么闲鱼综合征了,吃饱了撑的才会多管闲事。
霍千钧说得不错,人家两个门当户对,又是世交,父母之命,再加上媒妁之言,完全符合当下的婚嫁市场,跟他又有什么关系呢?他只是阿璃的老师,也没教过她多少东西,难道还真把自己当人爹了?
明明他方靖远还是个年轻有为、英俊潇洒、举世无双的翩翩美男子,干嘛要把自己搞得一身爹味?
想想就恶寒!
方靖远大步流星地走出院门,抖掉身上冒出来的鸡皮疙瘩,简直是逃也似地离开。
外面的阳光正好,春色初上柳梢,干点什么不好呢?何苦为难自己?
头也不回的他,自然没看到身后的岳璃笑容绽放得越来越大,简直像是一只偷到了农户精心养大的小鸡的狐狸,唇角的酒窝漾开深深的笑意,最后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
“原来,官家还给我准备了这样一份大礼呢!看来,我不光得争这武举的状元,以后,还得想办法多立点功劳,才能……” w ,请牢记:,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