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燕将案板上的肉全部剁碎后,放下了菜刀。
她的手抚摸过被血染湿的半颗头颅,脸上的神情变得悲戚,喉咙里哽咽着一股热流,不上不下地堵着肺管的气流。
“喀,喀喀喀——”突然,她剧烈地抽搐起来,血流涌上嘴里发出沉闷的咳嗽声,带肉的血块从她口中喷涌而出。
白燕整个人都像被从内部掏空了一样,身体里的血肉一口一口地呕出,脸颊迅速凹陷下去。
最后一眼,她无望而哀恸地看向了褚白,血糊糊的嘴巴大大地张开,仅剩的一点血肉也流了出来。
褚白以为她是想说什么,忙用袖子揩了被泪水浸花的肿眼,昂着头看她。
“啊、啊——呃!”
白燕目眦尽裂,眼球凸出,圆张的嘴里发出短促喑哑的震颤声,隐约混合着黏膜撕裂的滞钝感。
她的喉咙渐渐变粗,从下至上,仿佛有什么东西从腹腔里挤了上去。
短短几秒过后,褚白眼睁睁看着一只干瘦的血手从她喉咙深处伸了出来,在口腔里舒展活动着五根手指。
他痛苦绝望地往后退,眼前这一幕早已冲断他的神经,幼小的心灵再度遭受巨大的折磨,让他一口气都喘不过来。
白燕的肚子胀鼓鼓的,怪物的身体在里面不停地扭动,另一只手的手指,穿破肚皮,蓦地伸了出来。
外面天色越来越亮,太阳即将升起,怪物伸出的手指渐渐化作透明。
褚白眼里翻腾起滔天恨意,他飞快上前,踮脚从案板上拿起菜刀,对准肚皮上的隆起拼命砍下。
血肉飞溅,只剩下空壳的尸体霍然倒地。
褚白双手握紧菜刀跪坐在地上残虐地乱砍,不知道挥舞了多少下,直到双臂重如千斤,虎口火辣刺痛,他才气喘如牛的停了下来。
白燕的尸体静静地躺在地上,腹部烂如泥潭,几截断臂横在其中。
褚白手上的菜刀一松,掉在地上,他颤栗地把手伸进那一团血肉之中,一截一截地掏出怪物碎掉的肢体。
最后一截残肢,他忍住悲痛从白燕的嘴里拿了出来。
这只瘦小却凶残得毫无人性的怪物,也死在了他的手里。
它再也不能藏入阴影之中,而他的养父母,也再不能回来了。
心痛得无以复加,褚白整个人都浑浑噩噩的,他失去了活着的勇气,死亡的阴影深深地笼罩在头顶。
“都怪我,都怪我……”他把手放进白燕血红的大手里,却感受不到一丝温度,干涸的眼眶里泪水再度潸然落下,“妈妈,对不起,下辈子,我会好好报答你的。”
他起身,将案板旁的人头抱了下来,摆在白燕头边。
“爸爸,我也对不起你,如果不是我,你和妈妈肯定能长命百岁。如果你们领养的不是我,肯定过得更幸福。”
“爸爸,妈妈,再见。”
褚白泪眼婆娑地别开目光,他望向厨房的通风窗,一步步走了过去。
爬上流理台,打开窗锁,轻轻地站上去。
晨风寒透了人心,无情地在耳边叫嚣,褚白闭上眼睛,身体前倾,拥向了自由自在的空气。
泪珠飘洒在空中,颗颗晶莹剔透,仿若朱红宝石。
眼前雾茫茫一片,风声呼啸而过,幼小的身躯划破气流,宛如一颗流星,迅疾下坠,砸向绿茵茵的草坪。
落地的一瞬间,褚白惊异的发现,他居然还能感受到草地的芬芳和露水的气息。
青草柔软的叶尖触碰到他的后颈,毛茸茸的,冰冰凉凉的。
他以为这是死前最后的感知,可当身体安然落地,仿佛液体一般流淌在草地上时,他的痛苦更深了一层。
那些血腥的曾经,让刚满八岁的他知道了什么是刻骨铭心,什么是附骨之疽。
今天,是他的生日啊……
八年前的今天,是阿婆捡到他的日子;六年前的今天,是阿婆离开他的日子;今天,是爸爸妈妈惨死的日子……
他的生日,却是他们的祭日!
他就是个祸害,他就不该被生下来!
过往一幕幕闪现,褚白在深深的自我厌弃之中,缓缓闭眼,意识堕入无底深渊。
“哐啷哐啷——”
再次醒来,耳边是嘈杂的机械碰撞声,褚白呆呆地睁眼,眼前一片漆黑。
这是地狱吗,他想。
“哗啦啦——”倾倒东西的声音响起,他感到自己的身体猛地倒了过来,头晕眼花地落进了一堆软酥酥的东西里。
恶臭熏天,各种腐烂的味道混在一起,让人难以忍受。
他看不见,只能用手摸,身边的东西触感各不相同,但大部分摸起来滑滑的,还有簌簌的声音,像是塑料袋。
还有一些黏黏的,湿润的东西,以及各种瓶子、盒子。
这里怎么这么像垃圾堆?
难道人死后会被投进垃圾里吗?
不远处有人在说话,好像是两个老人在互相询问今天捡了多少废品。
褚白奇怪地听着,心里觉得十分诡异。
片刻后,周围传来哗哗的翻动垃圾的声音,还有一道粗重的喘息声。
一根棍子戳到他胸上,上方响起一道苍桑的声音:“这里怎么有个男娃!”
紧接着,两只温热的手臂穿过他的腰背,将他抱了起来。
“孩子,孩子,醒醒!”
老人叫了好几声,见他半点意识都没有,又摸了摸他的脖子。
“哟,这娃子是咋啦?”另一个老人惊讶地问。
“不知道嘞,叫也叫不醒。”
“哪家的孩子跑垃圾场来了哦,快送到小屋里去,在这儿躺着可不好,待会儿大车来倒垃圾把他埋啰。”
那两条精瘦的、颤巍巍的手臂抱着他走了几十米远,最后将他放在了一块铺着垫子但依旧很硬的木板上。
“这可咋整?”老人叹着气。
“你该报警啦!”另一个老人说。
“咱也没手机,咋报?”老人想了想,说,“等会儿垃圾车来了,咱借一个!”
褚白越听越不对劲儿,这里一点儿都不像地狱,他真的死了吗?
外面传来轰隆隆的车轮辗轧声,老人一听,赶紧跑出去叫人了。
褚白努力地睁开眼睛,眼前却还是黑魆魆的。
“……就在里面,你看看。”
隐约听到老人的说话声,褚白心里一急,从床上翻了下去,摔到地上。
他伸手摸到床板,又往床下探了探,发现下面是空的,立即挪动身子藏了进去。
这一切都像是本能反应,等脚步声响在床前时,他已经贴着床底藏好了,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