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窄的楼道里,呼吸声越来越沉重。
綦鸣眼睁睁看着那张脸,不,那个有着一张白色脸皮的人,站在李馨怡身后,上身缓缓向前倾,几乎把脸放到了李馨怡肩上。
綦鸣攥紧拳头:“你是谁?”
白脸人保持静默,只是那张脸越靠越近,没有肌肉起伏的脸庞如同一张蜡制面具,微张的嘴缝里轻吐着冰冷的气息。
而李馨怡一无所觉,还一脸奇怪地看着她:“堂姐,你说什么?”
綦鸣不想回答,闭上眼睛转身就往楼下冲。
“堂姐?”李馨怡一脸莫名,跟着追了下去。
阴影里,那张脸缓缓后退,隐入了黑暗中。
“砰砰——”
楼梯上方,微弯似竹节的双腿一点一点地挪了下来,一道佝偻的身影出现在楼道中间,瘦长的指节敲在栏杆上,声音顺着金属铁管往下传递,瞬间敲醒了下面两人。
“喵~”一只瘦小却灵活的黑猫敏捷地窜到楼下,喵了两声,纤细的尾巴勾来勾去,从綦鸣的腿边蹭了过去。
老婆婆沙哑的声音自上方响起:“两个小家伙,在吵嚷什么?”
“王奶奶?”李馨怡仰头看去,窘迫道,“对不起,是不是我们吵到您了?”
老婆婆耷拉着眼皮子,慢吞吞地挪下楼,坐在了客厅的竹椅上:“来吧,坐下说。”
黑猫顺势跳到她的膝上,转了两圈后盘了起来,尾巴慵懒地搭在老人的腿上。
綦鸣看着黑猫入了神,不知怎么就走到了它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动作有些僵硬。
“哎呀,事情都过去一年啦,想不到你又找了回来。”老婆婆抱起黑猫,揉了揉它的脑袋瓜,干瘪的眼皮微微眯起,似乎在回忆着什么。
綦鸣面露困惑,她在跟谁说话?
老婆婆却把目光投向她:“你还是不放心她么?”
綦鸣更加疑惑:“您在问我?”
“唉,”老婆婆叹了一口气,闭上眼睛道,“回去吧,回去吧,你不该来……”
綦鸣紧皱眉头,忽地站起身,耳朵里一阵刺痛,像被尖锐的东西刺破了耳膜一样,她伸手一摸,指尖触碰到了濡湿的液体,红得惊心。
她眼前一片模糊,身体往后倒去。
昏迷前最后一秒,眼前是李馨怡放大的惊恐的面容,随后视线便陷入了黑暗。
嘀嗒——嘀嗒——
水龙头滴水的声音越来越大,穿透了整片黑暗落入了她的耳中,那固定的频率甚至让人怀疑这只是一段录音。
嘀嗒——
唰的一下,綦鸣睁开眼,目光还未清明就开始寻找声音的来源,最终她看到了窗边水泥浇筑的老式洗手台,上面的水龙头被缠了好几圈胶带,却还是止不住的滴水。
一双手伸到水龙头上,用力拧了拧也无济于事。
綦鸣这才看清,站在洗手台边的是李馨怡。
“堂姐,你醒了?”李馨怡转身走过来,将一盘洗好的水果放到了床头。
綦鸣抓紧被子,目光涣散。
“你为什么叫我堂姐?我不是你堂姐。”她摇着头,低声道。
李馨怡坐到床边,安抚地按住她的肩:“堂姐,你别这样,阿鸣姐的死跟你没关系,我都听说了,不怪你。”
綦鸣抬眼看她,眼底满是惊疑:“你说什么?”
李馨怡又是心疼又是惆怅:“我听婆婆说了,去年你和阿鸣姐一起来惊秋山旅游,结果遇到了落石,阿鸣姐掉下了悬崖,你受不了这个打击,执意进山找阿鸣姐,后来就失踪了。”
说完,她小心翼翼地看着綦鸣:“堂姐,你找到阿鸣姐了吗,后来你又去了哪里……”
她说的每个字都很清晰,但綦鸣却一句话都听不懂,什么叫阿鸣死了,什么叫她失踪了,在此之前,她从来没有来过惊秋山!
“我不知道那个老婆婆为什么要编出这套话来骗你,总之我不是你堂姐,我去年也没有来过惊秋山,你认错人了。”
綦鸣推开她的手,从床上坐了起来,抿着嘴四处寻找:“我包呢?”
李馨怡从墙上取下挎包递给她:“在这儿,堂姐,你要干嘛?”
綦鸣拿过包包,起身下床:“我要离开这儿。”
李馨怡吃惊道:“可是这都大半夜了!”
綦鸣没有理睬她的话,闷着头往外走。
“等等堂姐,我跟你一起!”李馨怡一急之下,也跟了上来。
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响起,楼道里的声控灯忽地亮起,灯光亮如白昼,照得水泥台阶明晃晃的。
綦鸣路也不看,两步并做一步往下走,短短七八秒就下了楼,急冲冲地走出门外。
门外就没有灯了,远处山峦的轮廓隐隐浮现在浅淡的月光里,天穹乌压压的扣在小镇上,仿佛一个漆黑的牢笼。
綦鸣深吸一口气,冲进了黑暗里。
她不是李幼怡,她怎么可能是李幼怡?
墨色浓重,她看不见前路,仅凭着一点模糊的记忆横冲直撞。
这里好像该转弯了,前面再过两百米好像是一排砖瓦房,从这里坐车去镇上要二十分钟,如果跑过去的话,估计得要四五十分钟。
她为什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綦鸣一颗心不断地往下沉,沉甸甸地坠着,即便是大口呼吸也依然喘不过气。
路过砖瓦房的时候,她的速度慢了下来。
“我不是李幼怡,不是。”
李幼怡性子跳脱,想一出是一出,是个纯粹的浪漫主义者;而她性子温吞,谨慎又务实,她怎么可能是李幼怡呢?
成功说服了自己,她重新加快速度往前跑,黑夜一点点褪色,前方的景色逐渐清晰。
路边高大的草丛摇摆着翠绿的叶子,牵牛花藤匍匐在荒郊野岭上,开出一大片娇嫩的喇叭花。
一抹嫩黄从路边山坡上骨碌碌地滚了下来,綦鸣定睛一看,居然是一只印着黄色鸭子的斜挎式小水壶。
好熟悉,她好像也有这么一个水壶,是专门买来在旅行的时候装水用的。
一路上,她陆陆续续看到好多熟悉的东西,有她用过的口红,早已丢失的翻折破烂的小伞,丢弃的小纸盒,直到最后,她在道路尽头看到了挂在低矮树梢上的旅行背包。
啪的一声,树枝断裂,背包从树上掉下,刹那间,她看到树下一抹白色的人影,宛如面具般平静到诡异的人脸深深地注视着她,眼底翻涌着一股恶意。
那一瞬,她浑身凉了个彻底。
背包落下,属于李幼怡的东西从裂开的拉链缝里滚了出来,每一件都是她熟悉的、亲手挑选的物品。
李幼怡,綦鸣,已经说不清谁是谁了。
弦月高挂。
隔着五十多米的距离,李馨怡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看到堂姐对着一处空地拍照,脸上露出一抹忧色,赶紧跑到了她身边。
走近了才发现,她正在自拍。
听到脚步声,綦鸣转过身惨然一笑,手机屏幕里还诚实地照着她现在模样——跟李幼怡的长相一模一样。
“原来,镜子里的人是我自己……”
她低声道,脑海里不断浮现在山顶石碑后面看到那面镜子的情形。
镜子里一脸笑容的女人,就是李幼怡啊。
“馨怡,对不起。”她看着李馨怡,满脸悔恨,“我错了,是我错了。”
李馨怡抓住她的手:“堂姐,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和阿鸣姐到底发生了什么?”
綦鸣摇摇头,哽咽道:“她来找我报仇了,她来了,是她把我变成了这样。”
她抚摸着自己的脸,痛哭出声。
一天前,她还是綦鸣的长相,一天后,她突然就变了样子,除了她,还有谁会做到这种事。
“馨怡,陪我去酒店吧,我去拿行李,然后我们一起回家。”
李馨怡虽然奇怪,但看她情绪不太好,也没再追问,点头道:“好,我陪你。”
临走时,綦鸣又朝树下看了一眼,刚刚掉下来的背包却不见了。
奇怪,是幻觉吗?
两人手挽手,打着手机的电筒灯,顺着公路往镇上走。
突然,一阵刺眼的灯光从背后投过来,车轮碾过平整的路面,也发出了令人恐惧的轰隆声。
綦鸣猛一回头,汽车的远照灯射出强烈的光芒,导致了她一瞬间的失明,受刺激流出的泪水模糊了眼眶,她却不敢闭眼。
下一瞬,车子直直地朝她冲来,双腿僵直得不像是自己的,她直愣愣地站着,恍惚间看到了车窗里男人的剪影。
“嘭哧——”
綦鸣紧紧地闭上了眼。
胳膊上握紧了两只手,飞快地将她拽了过去,那一刻,她感觉整个人都轻飘飘的,紧接着,她倒在了路边的草丛里,手肘和膝盖都传来一股剧痛。
睁开眼,李馨怡就躺在她的身边,痛得呲牙咧嘴。
汽车开走了,细长的两缕光线渐行渐远。
“有病啊,大晚上开车不看路!”李馨怡气炸了,从地上爬起来后就骂个不停,“可惜我没看见他的车牌号,不然我非得告他去,真倒霉。”
綦鸣捂着流血的胳膊,痛得说不出话。
刚刚看到的那个剪影,好像一个人,但是她不敢确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