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士满公爵家的长子目前还未从公学归来。所以儿童餐厅这边, 是由公爵家的侄子侄女——伦诺克斯家族旁支的孩子们来招待宾客。
孩子们被分配到了一个埃及风的餐厅。据说这种黄沙色调的装修是拿破仑远征埃及时带回的流行风尚。
这种异域风情对儿童来说显然极富吸引力。大家收敛了一些集中在塞希利娅和泽维尔身上的视线。
不过餐桌上的氛围过于热烈了。这里年纪最大的孩子已经快满18了,而年龄较小的甚至只有8岁。很难找到一个所有人都感兴趣的话题。
在这种情况下,孩子们七嘴八舌和邻座聊着不同的话题。热闹的声音简直快把屋顶掀翻了。
伦诺克斯家的孩子们几次试图控制餐厅里的局面, 但他们的尝试却总是失败。
塞希利娅并不在意这些。她正在跟泽维尔打听一点消息。
“我听说, 这次的古德伍德赛马会, 威廉·赫斯基森议员也跟随卡文迪许家族一同前来了?”
威廉·赫斯基森先生是联合王国的前任海军部贸易和财政大臣, 也是伯林顿伯爵的好友。
这段友谊曾经很不被上流社会的贵族们所理解。毕竟卡文迪许家族曾一手缔造了辉格党,而赫斯基森先生则是托利党的核心人物之一。
这种政治派别上的巨大差异, 往往会导致在社交界的对立。但偏偏卡文迪许家族从第六代德文郡公爵到旁支的伯林顿伯爵,都渐渐淡出了政治。
他们都不太着眼于政治上的分歧。以至于卡文迪许这个诞育了“辉格王子”的家族, 竟然也能和威廉·赫斯基森交好。
泽维尔看了塞希利娅一眼,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赫斯基森先生的确和我们一同前来了。需要我为您引荐吗?亲爱的特兰顿小姐。”
“那就麻烦您了。”塞希利娅第一次真心实意对这个卡文迪许家的孩子表示感谢。
从多年前斯塔福德侯爵担任驻法大使时起, 一直在巴黎参与政治活动的赫斯基森先生就和他成为了挚友。二人的友谊已经维持了三十多个年头。
“不过我或许应该为您指出, 由于上个月和挚友关系的恶化, 赫斯基森先生可能不太会有闲心理会我们这些孩子。”泽维尔又补充道。
他们俩都心知肚明塞希利娅想做什么。
作为曾经利物浦地区的议员和资深的金融学家,威廉·赫斯基森先生一直致力于推进利物浦–曼彻斯特铁路的修建工程。
但很可惜,站在他对立面的恰恰是他的挚友斯塔福德侯爵。侯爵是这条铁路最大的反对者。
这条铁路的修筑势必会影响到布里奇沃特运河的运输利益。而斯塔福德侯爵不仅持有该运河的经营权, 更是利物浦的大地产持有者。
铁路的修筑工程涉及了他们家不少的领地。只要侯爵一天不同意,工程就一天无法开展。
当然, 斯塔福德侯爵也并非全然不通人情。他确实给过挚友机会了。
在伯林顿伯爵夫人第一次去萨塞克斯宫提出交易时,斯塔福德侯爵在挚友的劝说下,已经松口要见见利物浦方面的铁路推广人了。
不过很可惜,这次的会面不欢而散。以至于侯爵都开始迁怒于友人。
这些消息在贵族委员会都算不上什么秘闻。泽维尔可不认为塞希利娅会不清楚自家祖母突然放弃股票交换地产的原因。
伯林顿伯爵夫人原先的确认为铁路股票会带来几倍的利润。她也笃信能从过分年轻的女伯爵手里分一杯羹。
不止她,许多人都能看到铁路将会给这个国家带来的巨大利益。但前提是铁路的修筑计划能够实施。无法修筑的铁路股票,和一张废纸没什么区别。
“哦!竟然和挚友关系恶化,赫斯基森先生真是太不幸了。”塞希利娅的语气中满是同情,听不出一点儿做伪的成分。
“那您就更务必要将他介绍给我了。说不定我能帮助他走出失去友谊的阴霾呢?”
泽维尔思索了一会儿, 最后缓缓开口,“如您所愿,亲爱的特兰顿小姐。”
塞希利娅决定进一步落实他们的友谊,“您大可不必对我使用敬称,我们是朋友不是吗?”
“或许吧。亲爱的特兰顿……不,应该说,亲爱的塞希利娅。”
塞希利娅对他抱以微笑,这个微笑的真挚程度可以比拟她和泽维尔的初次见面了。
而一旁的狄更斯正忙着和左手边的可爱小姑娘交流。并没有注意到身边两个人的对话。
第二天的清晨,为了照顾贵族们的不同口味,古德伍德庄园的厨娘们精心烹饪了包括英格兰、苏格兰和法兰西经典菜肴在内的二十四道菜品。
为了适配不同贵族的作息,这些精致的菜肴底部还专门安放了炭盒来持续供热。
今年的古德伍德杯明天就要开幕了。整个古德伍德庄园都投入到了赛马会的准备事宜中。
庄园的仆人们在检查凉棚架子的牢固程度和赛马场的平整程度,而酒水和食品供应商们几乎排着队进驻了赛马场周边的草地。
除了平地赛马项目外,作为英国板球运动的发起家族之一,伦诺克斯家族举办的活动中,又怎么能少得了板球比赛呢?
塞希利娅和泽维尔正是在一场板球比赛之余找到了威廉·赫斯基森议员。
泽维尔一直在跟随这位先生学习一些基础的金融学知识。故而他们的关系比塞希利娅想象中还要好得多。
在泽维尔介绍了他们互相认识后,塞希利娅就对赫斯基森议员表示有些金融问题需要请教。
议员对这位女伯爵也有所耳闻。虽然塞希利娅和她家人都和辉格党走得更近。但好脾气的议员并没有因为不同的政见,而对一个前来请教的孩子冷脸相待。
赫斯基森先生还是耐心解答了塞希利娅的所有问题。
在确认过赫斯基森先生的性格后,塞希利娅开门见山,直接询问了对方关于利物浦–曼彻斯特铁路的看法。
听到这里,泽维尔识趣地告辞离开。留他们俩继续在草地上深谈。
塞希利娅始终认为,共同的利益比共同的盟友都要来得可靠。而在共同的利益面前,年龄也好,性别也好,就都不构成问题了。
利物浦地区一直都是赫斯基森先生一系的票仓区。为了巩固自己的票仓,利物浦商业协会的利益,也是赫斯基森先生所需要维护的。
而这条铁路正是商业协会翘首以盼的。甚至铁路的修筑还能减少当地的失业率,帮助利物浦人民改善生活。
对一个政客来说,还有什么比这更能赢得政治声望呢?更不要提对方还有那么一星半点的理想主义情怀。
塞希利娅想不出赫斯基森先生会有任何拒绝和她合作的理由。
她的这份笃定是对的。
尽管议员在一开始因为塞希利娅的年龄问题对她有诸多的怀疑。可作为前财务大臣,赫斯基森先生手里有无数渠道可以去验证塞希利娅财富的真伪。
何况铁路公司那边早就对他说明过,对这条铁路投资了5万磅的塞希利娅,可以说是这条铁路最大的几位私人投资者之一了。
既然他们都有共同的目标——促成利物浦–曼彻斯特铁路的修建,那他们就有了合作的基础。
合作的基础有了,接下来就该谈谈价码。不过价码不是他们两个人就能完全敲定的。
赫斯基森先生立刻写信去请利物浦铁路推广人前来商议。而塞希利娅的投资代理人也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
不过在此之前,还有一个小问题尚待解决,那就是如何修复一对三十年挚友的关系。
他们需要赫斯基森先生恢复在斯塔福德侯爵心中的地位,来说服侯爵第二次和铁路推广人会面。
如果是别的事情,那或许他们还可以通过萨瑟兰女伯爵去和他的丈夫沟通。但很可惜,作为运河事业的狂热支持者,萨瑟兰女伯爵同样反对这条铁路的修建。
她对拼命要劝丈夫同意让铁路从自家领地经过的赫斯基森先生可没有多少好感。
他们还需要一个契机。
而另一头,埃斯特子爵刚从昏睡中醒来。他的男仆被他派去今年赛马会的骑手们那打听消息去了。
埃斯特子爵无所事事地躺在床上,慢慢回想起昨晚的经历。
他昨天和克劳迪家的男人们打了一整晚牌,还输了100多磅。不过他并不懊恼。
由于平时的深厚友谊,克劳迪家的男人们告诉了他一个秘密。一个能让他发大财的秘密。
想到以后能拥有更为宽裕的生活,埃斯特子爵情不自禁笑了起来。不过想到自己所剩无几的本钱,他的心情又苦恼了起来。
公爵虽然答应过今年会再帮他承担3000磅的开销。但为了管束他的消费,公爵派私人秘书直接支付了他在俱乐部的账单,并不让钱有经过他手里的机会。而这次临出门时,公爵更是只给了他200磅的花销。
除去昨天输掉的100多磅,他手里这点钱可不足以支撑他的“大计划”。
萨塞克斯公爵并不知晓儿子的苦恼心情。他在用完早餐后,就和里士满公爵一起去看了今年狩猎季要用的猎犬。
两位公爵还趁此机会交流了一番狩猎心得。毕竟对诸事都不太上心的里士满公爵,唯独痴迷狩猎。而萨塞克斯公爵精通这世间大部分的玩乐项目。
正在二人谈兴正浓时,萨塞克斯公爵糟心的儿子找了过来。
埃斯特子爵表示有十万火急的事情要和父亲单独说。见状,里士满公爵立刻告辞离去,不带一丝留念。
在父子二人单独相处时,埃斯特子爵先是对着父亲嬉皮笑脸了一番。接着他就表示自己是来向父亲预支今年剩下的津贴的。
可尽管他再三保证有急用,萨塞克斯公爵还是没有松口。
公爵殿下太了解自己的儿子了。在赛马会的前夕预支津贴,用脚指头思考都能清楚他到底想做什么了。
公爵严词拒绝了儿子的请求,并警告他不许去找塞希利娅借钱。
在这碰壁的埃斯特子爵满口答应,脑子里却盘算着怎么样和外甥女预支一下明年的津贴。
此刻的塞希利娅正和狄更斯一起去参观古德伍德庄园的绘画收藏。里士满公爵夫人特意派了副管家给他们做讲解。
狄更斯以前从未见过这么多的画作,他对这一切都充满着好奇。他总是如饥似渴地吸收着新知识。
塞希利娅则一直都对绘画很感兴趣。而且必要的绘画鉴赏能力也是贵族少女的功课之一。
就在副管家带领他们推开了又一间收藏室的门时,他们却发现里面早已有了别的访客。
苍白冷峻的面庞,纤瘦挺拔的身形。塞希利娅一眼就认出了德文郡公爵。
德文郡公爵显然也对特兰顿女伯爵记忆犹新。
尽管上次双方并未就卡洛琳夫人的事达成合作。但在考珀尔夫人的撮合下,埃斯特子爵现在和德文郡公爵也算有了交情。所以公爵正以看待友人家孩子的温和目光注视着塞希利娅。
塞希利娅一直很喜欢德文郡公爵那种尊重孩子的态度。毕竟这个年代,大多数人都轻视儿童,更轻视儿童的智慧。
塞希利娅问候了公爵,并给他介绍了自己的朋友狄更斯。
德文郡公爵对这两个安静的小孩很有好感。在了解到他们对绘画的兴趣后,他代替了副管家的位置,开始给他们讲解这间收藏室里的画作。
作为联合王国首屈一指的沙龙主持人和艺术品赞助者,德文郡公爵无论在艺术知识还是艺术品味上都无可挑剔。
连长期担任这座庄园里艺术品讲解员的副管家都忍不住为他的学识侧目。
在给他们讲解史特伯斯的画作《查尔顿的狩猎》时,德文郡公爵甚至还说得出上面每只猎犬的名字。
这让两个孩子惊叹不已。
介绍完所有的画作后,意犹未尽的公爵还带着他们去参观了古德伍德庄园的书房。
得益于家族间多年的来往,德文郡公爵显然对这里很熟悉。他甚至给他们介绍了书房里的一把旧椅子。
“这是拿破仑在滑铁卢战役中所使用的椅子。”
两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孩配合地发出了惊叹声。
这把椅子来源于威灵顿公爵战胜拿破仑后所获得的战利品。由于威灵顿公爵和第四代里士满公爵夫妇之间的深厚友谊,这把椅子被馈赠给了他们。
德文郡公爵还给他们引申了一些关于权力和艺术二者谁更能代表永恒的哲学概念。
快到午餐时分,德文郡公爵才被堂兄弟们叫走。塞希利娅和狄更斯都非常有礼貌地感谢了他并目送他离开。
在公爵离开了一会儿后,狄更斯忍不住小声和塞希利娅说道:“这位公爵虽然外表看上去比较冷淡,但他真是有一颗美好的心灵啊!”
塞希利娅同样小声回复,“所以说,我们不能光凭外表来判断一个人啊!”
两个孩子自觉今天也学到了很多。
今天孩子们的午餐被安排在庄园的阳台屋里。
这间屋子的墙壁全都被安上了硕大的落地窗。阳光穿过薄纱窗帘,淡淡地透进来。
由于大家的用餐时间并不统一,等塞希利娅和狄更斯到达阳台屋时,里面只有伦诺克斯家族的一些孩子们了。
这些孩子盛情邀请着塞希利娅和狄更斯下午一起去钓鱼。
考虑到下午也没有别的安排,塞希利娅和狄更斯接受了他们的邀请。
埃斯特子爵在庄园门口截住了本应去钓鱼的外甥女。
“我最最亲爱的塞茜,这件事你非帮我不可!”
塞希利娅只好打发狄更斯他们先去钓鱼。她自己则留下来听听舅舅的难处。
“我最最亲爱的舅舅,有话直说是种很好的美德。”
面对外甥女坚决不退让的态度,子爵只好硬着头皮提出了预支津贴的请求。
想到自己即将要大把大把花舅舅的英镑,塞希利娅不自觉提高了对舅舅的容忍度。她甚至温柔耐心地询问了这笔钱的用途。
要知道,从她懂事以来,就再也没用这样肉麻的语气和舅舅说过话了。
她的温柔耐心被白白挥霍了。果不其然,这笔钱除了赌马没别的去处了。
“一千磅全用来押一匹马?您是失去理智了吗?难道先王乔治的命运又要在他的孙辈身上重演了吗?”
塞希利娅并不能理解舅舅的想法。这简直比把钱花在朱丽小姐身上还要离谱,起码后者还能被冠以爱情的高尚名义。
顶着塞希利娅质疑的目光,埃斯特子爵只好交代一点实情。反正外甥女的口风一向很紧。
“塞茜,相信我。今年里士满公爵的‘劲风’一定能获胜的。”
许多贵族都会有自己精心培育的马种,并会在其中挑选最好的良驹送去参赛。里士满公爵的‘劲风’就在今年的阿斯科特皇家赛马会上获得了第三名的好成绩。
“可我记得今年阿斯科特夺冠的,好像是德文郡公爵的‘中尉’吧。”塞希利娅对冠军马有那么一点印象。
她提出了质疑,“今年德文郡公爵也来了,你为什么不押‘中尉’呢?”
“德文郡公爵今年是作为骑士俱乐部的副主席来监督比赛的。为了以示公平,他的马并不会入场。”
骑士俱乐部是成立于18世纪70年代的一个赛马监督委员会。他们的使命就是致力于保障联合王国赛马比赛的公平性。
埃斯特子爵简直想痛苦哀嚎了,他也想押稳赢的‘中尉’啊!
塞希利娅还是觉得有些奇怪,“那为什么不是斯塔福德侯爵家的‘短斗篷’呢?”
这匹马也取得了第二名的好成绩。
埃斯特子爵几乎是脱口而出:“不能押‘短斗篷’!”
塞希利娅收敛了神色,不能押?为什么不能?
“我亲爱的舅舅,请你务必老实交代,这其中到底有什么秘密。”
埃斯特子爵倒不是想对外甥女隐瞒什么,他是的确不知道。克劳迪家的人对他隐晦透露了一点儿消息,但他也不知道具体的原因。
塞希利娅的大脑在飞速运转,这匹马究竟哪里有问题?
她隐约意识到,这可能就是她和赫斯基森先生所需要的契机。带着这样的念头,塞希利娅去找了外祖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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