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长义正在家刚伺候王氏吃饱后走动走动,大老远就听到有人扯着嗓子喊他,王氏叫他出去看看,他脚刚动,就见自家院子里冲进一妇人。
“长义兄弟,快去村头,你家小宝寄东西回来了!”妇人兴奋的直跳脚。
“小宝寄东西回来了?”王氏挺着大肚子,一听小宝字眼,着急的就要往外走。
刚从屋子里走出来的杨氏忙拉住王氏,谢长义交代大儿媳照顾好王氏,他和大儿子两人则急匆匆的往村口赶。
才走到路口,发现送信人跟着村妇们已经往他家赶了。
送信的人着急离开,便火速将车上的东西卸在谢家院子里,谢行孝很有眼色的给送信的递了杯茶水。
送信的也是渴急了,三大口就喝的精光,胡乱的擦擦嘴正准备走时,被谢行孝塞了块银子,见谢行孝给他使眼色,送信的忙跟着谢行孝往院角走去。
马车上的布匹和礼盒一落地,就被围观上来的婆娘们圈住,虽送信的一直强调不要瞎碰,但还是有妇人忍不住摸了几把。
“哟,这布比县里的布还要光滑,瞧瞧这色,大气,还有这花,啧啧啧,绣的跟真的一样。”
“我数了数,得有十匹,这样好的料子得花不少银子吧?长义兄弟,可是啊?”有妇人跟在往屋子里搬东西的谢长义后面,问个不停。
谢长义颠了颠手上的布匹,笑的见牙不见眼。
“我哪晓得,全是小宝买的,得问他。”
妇人紧紧追问,旁敲侧击道,“这我知道,只是现在小宝不是在京城嘛,我哪里问的到他,哎,长义兄弟,小宝搁京城干啥呢,寄这么多东西回来,怕是要赚不少银子才行吧?”
妇人往王氏手上的红色礼盒瞟了一眼,嘟囔着这又是什么好东西,王氏眼睛往这边一斜,“啪”的一下关好首饰盒,交代杨氏收起来。
妇人讪讪的收回目光,跟在谢长义身后转哒,时不时的帮谢长义递递东西。
谢长义感激妇人一声,便说小儿子年前去京城读书去了。
妇人咋呼,“这我们都知道啊,只是男人们都说读书耗钱财,咋小宝还往家搬东西嘞?”
谢长义停下手纠正一句,“读书当然要花钱,年前小宝上京,将家里大半银子都带出去了。”
周围的人唏嘘了一声,妇人仍想打听谢行俭是怎么挣到银子,买这么多东西回来的。
谢长义猜到小儿子应该在京城写书,但这事他跟这些婆娘说,她们也听不懂,所以只好含糊其辞的忽悠过去。
见谢长义嘴巴紧的很,妇人扫兴的瘪瘪嘴,站在一旁看谢家人搬东西。
一下午的功夫,谢家小儿子从京城寄东西回来的事,就这样在林水村传开了。
连大门不出的老族长都惊动了。
谢长义按照小儿子信上交代的,拿出五十两银子交给老族长,说是小儿子在国子监谋了差事,现在半工半读,赚了点银子就寄了回来。
考虑到上回秀才宴因为族田一事,族里人对此表示不满,谢长义便拿出五十两给族里,想着给族里人买点田地种一种。
老族长欣慰一笑,这是谢行俭作为小辈孝敬族里的,他收下来回头给族人分分,也好安抚族人,省的有人因为上次族田的事怨恨小宝。
老族长又拉着谢长义的手,问小宝在京城过的怎么样。
谢行俭写家书从来都是报喜不报忧的,老族长问起,谢长义当然也是挑着好话讲,说小宝在京城好着呢。
王氏会做人,因挺着大肚子不好走动,便喊来杨氏,让她挑一匹老人家穿的布料给老族长送去,说是小宝孝敬他老人家的。
老族长推辞不要,最后被热情的谢长义说的没法子,只好接了布匹。
临走前,老族长还一个劲的问小宝啥时候回林水村。
站在墙角跟送信的唠嗑完话的谢行孝刚把送信的送走,转身扬声道,“京城的人说,小宝呆的国子监大抵会在六月间放热假,应该有一两个月的假,想来小宝会回来一趟。”
谢长义正在拆谢行俭寄回来的书信,看完后笑着对老族长道,“孝哥儿说的没错,小宝在信里也说了,说六月学堂休假,过了中秋才正式开课。”
老族长眯着眼,沉吟道,“来回路上要耽搁一个月,八月才开课,小宝这孩子能在家呆一个月多点,算算日子,还能赶上你家老三七月间的上谱。”
“可不是嘛!”王氏听了半天,实在忍不住,由着杨氏搀扶着出来走两步。
“老族长,我这肚子四月间就要生,过三个月,刚好小宝回来,到时候我家老三的上谱宴还要麻烦老族长帮我家操持。”
庄户人家生一个健康的孩子不容易,好些孩子在娘胎里就没补足营养,一落地没几天就夭折的比比皆是。
有些孩子还没等到来祠堂上族谱就没了,所以后来谢氏一族就规定最早上族谱也要等孩子三四个月后。
孩子能平安度过最危险的前三月,一般接下来都不会再有生命危险。
三个月后再上族谱是再好不过的了。
老族长欣然答应,对着王氏说了一些吉祥话后,老族长就回去了。
待老族长走后,谢家一家子人立马围起来,仔细的听谢长义读信。
谢行俭在信中没用什么高深的词,字里行间都在照顾着半文盲老爹,所以谢长义读起来时,丝毫感觉不到别扭,顺溜的很。
“六月初从京城出发来家一趟,还说了啥?”王氏半躺在床上,掰着手指问。
谢行孝将信中塞的九百五十两银票拿给王氏,笑吟吟道,“小宝说他赚了银子,往家里寄了一千两,希望爹在娘生老三的时候,拿这钱买点好的,到时候给娘补补身子,到底是小宝啊,出门在外还不忘惦念着娘。”
王氏接过银票,眼眶微红。
一旁的杨氏忙递上手帕,轻轻拍拍王氏,“娘,擦擦吧,怀孩子不能落泪。”
王氏忙揪起手帕擦干泪花,一个劲的点头,“对对对,小宝在京城大老远寄银子过来,就是想着我和老三能平平安安的,我可不能哭,不然小宝不安心。”
王氏叠好银票,呐呐道,“刚当家的和外头那些婆娘说小宝在京城谋了差事?啥差事啊,这么有挣头?”
“那是爹瞎说的!”谢行孝觑了一眼首饰盒里的步摇,这一看就是小姑娘戴的,他下意识的往他娘那边看,王氏点点头,说这应该是小宝买来给莲姐儿的。
谢行孝忙招呼一旁绣花的莲姐儿过来,笨拙的将流苏蝴蝶步摇歪歪的插在女儿发髻上。
杨氏看男人笨手笨脚的,忙拔下步摇重新给莲姐儿戴上,小姑娘长这么大,头上除了红头绳和木簪,都没有其他像样的首饰。
如今戴上步摇,走起路来发出叮当脆响,步摇上雕刻的栩栩如生的蝴蝶衬着莲姐儿小脸越发的娇艳。
王氏将首饰盒敞开,里面还有两块好墨,不用说就知道是给两个孙子的,剩下的一支盘花的吉祥发钗,颜色虽是红艳艳的,但瞧着有些暗淡,不似杨氏这样小媳妇能带,王氏心知这钗是小儿子买给她的。
王氏一看首饰盒空了,再瞧瞧低眉顺眼的大儿媳,心头有点不得意。
杨氏虽然胆子小些,性子软糯些,但叫她这个婆婆说,杨氏作为儿媳,是很不错的。
她怀老三期间,家里大头有当家的照看,但平日家里的做饭、浣衣全靠杨氏一人把持,除此之外,她大热天洗澡拉撒,杨氏都毫无怨言的在做。
如果说她怀胎十月辛苦,照顾她的杨氏也辛苦的很,她怀老三很不顺,吃啥都喜欢吐,最后还是杨氏跑娘家深山给她采了酸果子,有了这酸果子,她的胃口才好些。
谢长义见王氏端着首饰盒不说话,再看看王氏给他使眼色,立马意识到小宝没给大儿媳买首饰。
杨氏见公婆两人眉来眼去,拉来莲姐儿,摆弄着莲姐儿的步摇,柔声道,“爹,娘,小叔是读书人,读书人讲究,我前头跟嬷嬷学礼时,嬷嬷说大户人家不兴兄弟给亲娘外的人买首饰,叫什么不合礼数。”
“真的?”王氏不太相信,庄户人家没这说法,礼数啥的只要男女不过分就好。
谢行孝接话,“可不就是,小宝上回不是说,他和罗家大小姐结了姻缘嘛,他是大小伙子了,怕是想着避嫌,才没给大嫂带东西。”
“对对对!”
王氏陡然一机灵,“你们瞧瞧我,怀了老三都记不住事儿了,小宝再过两年都是要成亲的人了,成亲的男儿郎确实不方便给你媳妇买首饰,我还当他是个小毛孩呢!”
王氏看了一眼大孙女莲姐儿头上金闪闪的步摇,再看看王氏头上光秃秃的木簪,到底有些于心不忍,便从谢行俭寄来的银票里抽出一张,让谢行孝得空去城里给杨氏打一根金钗。
杨氏闻言受宠若惊,忙站起身推辞不要,谢行孝搓搓手,他早就想给媳妇买一两件像样的首饰了,无奈他铺子挣得银子大头都在他娘手里握着,他有这心思却苦于捉襟见肘。
杨氏不好意思要,王氏就塞给谢行孝,谢行孝厚着脸皮接下,首饰一事就此翻开一页。
谢长义拍拍桌上堆码高高的布匹,笑道,“刚才村里的人追着我问,说小宝不是在读书吗,咋来得银子买这些好东西。”
“你咋说的?”王氏问。
“我逗他们说小宝在京城谋了差事,你还别说,小宝这回在信上讲,他能在京城吃开,功劳多亏了这门差事,有时候行情好,一天能挣一百两都不在话下。”
“我的老天爷!”
王氏砸吧着嘴,“难怪能大老远寄这些回来,我瞧着,他连未出世的老三都顾及到了,也是难为小宝读完书想着、念着咱们。”
“这是他该做的。”谢行孝道,“做儿子跑再远,心都要留半边在爹娘这。”
王氏笑的畅快,连连感叹自己福气好,生的两个儿子都是孝顺懂事的人。
*
谢家自从谢行俭的家书和东西寄回去后,隔三差五的就有村子里的人抱着瓜果蔬菜上门唠嗑,名义上说是来探望怀孕的王氏,实际上都在打听谢行俭在京城混的如何,大概的意思是混的好能不能带带他们家孩子这类的话。
谢长义对于村民上门闲聊是来者不拒,毕竟他们也没恶意,且瞧着王氏每日笑容满面的与那些人聊天,神态比之前总闷在家要好很多。
有众人陪王氏散心,谢长义乐的见到这种场面。
村子里的人往来无所谓,谁料十里八乡的媒婆竟然也找上门来了,谢长义见事态一发不可收拾,便关上门谢绝会客,对于那些坚持不懈的媒婆,谢长义直言小宝已经有了,不需要再签红线。
媒婆的嘴比谁都会说,一听谢长义说他家小宝定了亲,当下跑出去“吧唧吧唧”的上下嘴皮子一碰,周围村子立马都知道这事了。
谢长义压根就没说谢行俭要娶的人家是高门大户,可那些媒婆乱七八糟的瞎传,到后来,一些人道听途说,竟然传成谢行俭要娶公主了。
好在这种流言不经说,有人就质疑天家的公主不可能嫁给穷小子,因而这种流言蜚语不攻自破。
还有些媒婆,愣是不管谢行俭已经定了亲,硬是将如花似玉的姑娘往谢家领,腆着脸说不在乎做妻,做妾做通房都要得。
这话可把谢长义惹到了,痛骂媒婆没良心,直言他谢家不纳妾,别说是他谢家,就是整个庄户人家都没纳妾的风气。
可那媒婆又说了,“你家小宝是秀才,日后还要往上考,等成了进士老爷,官大爷,谁身边不放着一妻两妾,这叫风流晓得不?但凡做官的老爷,谁家后院只会有一个婆娘的,都是一院子的莺莺燕燕。”
谢长义还真的听了进去,他想也是啊,小宝和他不同,小宝以后是要当官的,这世道当官的,几乎都养着小妾,就连他们雁平县县令,后院都有两个妾室呢。
谢长义本着别人做官有的东西,那他儿子也要有的念头,准备松口放媒婆进来时,却被王氏狠狠的拧了一把腰。
眼见事情要说成的媒婆愣住了,王氏孕期脾气不太好,正好媒婆赶上了趟,王氏照着媒婆的大痦子脸臭骂了一顿,然后放言她儿子才不要什么小妾通房。
媒婆头一回被女人骂的回不了嘴,且这人还是个孕妇。
这边媒婆灰溜溜的领着姑娘走了,王氏转身开始“教训”谢长义。
又哭又闹的说谢长义变了心,谢长义头疼的解释,说媒婆是要给小宝纳妾的,不是为他。
王氏冷笑,“我当然知道是小宝,小宝更不行!当家的也不打量打量小宝未来亲家是何人?”
谢长义愕然,回过神后,为自己刚才的鲁莽无脑感到羞愧。
握着王氏的手,谢长义连连感慨,“还好你及时止住了我,不然我怎么跟小宝交代。”
王氏嗔笑,由着谢长义扶她坐下,“小宝是我们儿子,他那边都好说,只是你一旦接手刚才媒婆送来的那女子,罗家大小姐怕是要恨透你。”
“我也是女子,还是个穷人家的女儿,我都不愿意与她人共侍一夫,罗家姑娘可是含着金汤匙出身的,她能愿意?”
“再说了,小宝还小,你得给他和罗家姑娘相处的时间,你当爹的,突然给小宝安排房里人,你让罗家姑娘如何想?如何自处?搞不准两人的婚事都要吹!”
谢长义出了一身的冷汗,懊恼道,“我也是一时鬼迷了心窍,那媒婆说当官的后院都有妾室,还咬文嚼字说什么红袖添香……”
王氏呸了一声,“人家常说美色误事,还添香?我看是添乱差不多,当家的你是不知道,这女人一多,就家宅不宁,你看看你原先大哥家就知道了。”
谢长义豁然开朗,谢长忠休妻另娶最后落了一个牢狱之灾,源头不正是两个女人之间的纠葛么?
夫妻俩又将谢长忠自作自受的下场跟谢行孝说了一遍,勒令谢行孝也要注意些,别被外边女人下了套,搅和的家宅不宁。
因为王氏及时止损的劝解,谢长义从此打消了给小儿子纳美妾的想法。
甚至于多年后上了京城,看到有同僚给谢行俭送女人,第一个站出来严防死守的不是罗棠笙,而是谢长义。
谢长义被谢长忠的落魄下场洗脑很深,后来他越想越觉得有道理,那些送女人给他儿子的人,都是在害他儿子,都存心让他儿子后宅不安定。
所以对这些人,谢长义从来不给好脸色。
久而久之,京城人人都传谢大人不好惹是有原因的,瞧瞧谢大人的爹就知道了,管他送婢女美人的是什么品阶的官,谢大人的老爹皆冷着脸将人赶走。
……
待谢行俭收到驿站说信已经送到雁平的时候,时间一晃而过又过去了半个月。
这半个月,谢行俭和魏氏兄弟将考集再次升级改良了一番,同时,谢行俭准备开始翻译四书五经。
他口中的翻译并不是两种语言替换,而是解析四书五经。
因他资历尚浅,且四书五经内容多,他便邀请了钟木鸿加入他们。
他,钟木鸿,还有魏氏兄弟,都是打算参加明年乡试的,这时候多花些心思研究四书五经有好处。
解析四书五经是一条漫长的工作线,虽任务艰巨,可一旦做出来,一定非常有成就感。
将四书五经通篇解析一遍后,不仅自己的知识见解会上升,回头还可以整编出书送去罗家书肆,不失为一举两得。
他所翻译的四书五经不高深,专门针对的是童生秀才这类的读书人,依照这四人的水平还是可以胜任的,所以他们除了每日自己查阅相关书籍外,并没有像做考集那样去寻求韩夫子帮忙。
过了三月份,吏部一年一度的文官任免升降开始调动,于尚书将四曹的长史都调去身边帮忙,几人没日没夜的整合从朝廷大臣到地方官员的述职文书。
谢行俭这类小主事却清闲了,述职文书这类机密折子他当然触碰不到,考功司一旦闲下来,他便有了大把的时间出考集。
上回他跟他爹说国子监这边六月到八月中秋会放热休,这些主要是针对国子监的学生,比如他明年要下场,那么他今年六月间就可以回一趟家,但像宋由美这种不再继续走科举的人来说,是没有所谓的假期的。
他已经在家书中说了,六月要回一趟家,那么他这会子就要将六七八,三个月的考集提前赶出来,好留给罗家书肆做预备用。
到了四月,吏部除了四曹长史,其他的小主事彻底闲了下来。
因他们不是正经领俸禄的官员,所以一旦吏部没安排事下来,他们这些小主事只需要每日早晨去考功司点个卯就行,其余时间可以自由活动。
宋由美这样的公子哥乐的清闲,点了卯以后,天天招呼着一帮同窗们骑马出城游玩。
初几日,宋由美还来北郊喊过谢行俭,然而见谢行俭呆在家,忙着整理考集忙的熬油费火,宋由美摸摸鼻子,暗道不好再过来打扰谢行俭。
除了宋由美过来相邀玩耍,罗郁卓竟然也跑了北郊一趟。
自从他和罗棠笙好上以后,他对罗郁卓当初在老侯爷跟前捉弄他的事渐渐释然,罗郁卓后来诚挚的跟他道过歉,两人又和好如初。
谢行俭将罗郁卓领进了书房,他的书房已经从东厢房挪了出来,一应读书用的东西都搬到了旁边的耳房,耳房面积不够大,但放两张桌子还是可以的。
他为了白日看书方便,还在耳房南面凿了一面窗,窗明几净,斜斜的阳光通过镂空窗格投射进来,整个书房看上去通透明亮。
罗郁卓这回来是单独一个人来的,连服侍的小厮都没带。
罗郁卓将手上的食盒亲自交到谢行俭手里,冲着谢行俭笑的暧昧。
“尝尝!”
罗郁卓摇着扇子,催促谢行俭赶紧吃,“这可是我家独一无二的吃食,我和我爷爷都没口福,天底下就这一份。”
谢行俭冷不防的被罗郁卓酸溜溜的话搞得面红耳赤。
说什么他家独一份的吃食,这不就是在明着告诉他,这食盒里的东西是罗棠笙做的吗?
在罗郁卓耐人寻味的眼神下,谢行俭打开了食盒,罗郁卓眼睛一亮,凑上前道,“原来如此,怪不得小姑姑瞒着我们做,连爷爷都吃不上一口,原来是做这个点心,这点心费工费力的很。”
谢行俭顺着食盒望去,只见食盒中央静静躺着一小碟各色点心,红的绿的紫的应有尽有。
“怎么?为何这点心侯爷都吃不上?”谢行俭伸手捡起一块,点心外皮撒了一层糖粉,抓起来不粘手,触感像果冻一样,软软的。
“那当然!”罗郁卓道,“小姑姑不让爷爷吃。”
点心做的很小,谢行俭一口就能包住一个,点心一入嘴,最先触发味蕾的是其表面撒的那层白色糖粉,糖粉里应该添加了酒水,舌尖扫过,留下淡淡的酒香。
点心外边包裹的糖酒味散去后,他轻轻用牙齿将点心咬开,点心皮应该是糯米粉做的,吃起来有点粘牙,不过一咬开,口腔里立马蹦出一股浓郁的草莓汁,细细咀嚼,还能尝到碎小的草莓颗粒。
“草莓!”谢行俭惊呼,“京城草莓成熟了?”
“没入夏呢,怎么可能熟。”罗郁卓翻了个白眼。
“那我吃的……”
他指指嘴巴,以为自己刚才出现了幻觉,他竟然在古代这个季节吃到了草莓。
他伸手又拿了一个红色点心,顾不上舔去上面的糖酒粉,一口咬破点心外皮,熟悉的草莓味再次席卷而来。
他将疑惑的目光投向罗郁卓,罗郁卓略略点头。
谢行俭笑,“那你刚才还不认同我说的?”
罗郁卓叹了一口气,“我翻白眼不是这个意思,我想说的是草莓果子要等到六七月才能熟,这会子外面果园里的都还没熟呢。”
“原来如此,那你小姑姑是从哪里弄来这般甜的草莓啊?”
谢行俭又丢进嘴里一个,草莓果酱与糖酒的气味交叉,好吃的令他无法用言语形容。
罗郁卓咽了咽口水,巴巴道,“这是小姑姑自己种的,她找农匠学的法子,冬季搭了暖棚,草莓果子种在里面长的格外的好。”
谢行俭好吃到眯起眼,他又挑了其他颜色的点心各自尝了一口,里头绿色的是酸橘,紫色的是葡萄,各有各的风味。
谢行俭瞥见罗郁卓眼睛不离食盒,想起刚才罗郁卓说这吃食连老侯爷都吃不上,便随口问这是为何,边问边示意罗郁卓可以吃几个。
罗郁卓却拼命的摇头。
谢行俭偷笑,口水都流出来了,竟然还忍得住。
他将食盒再次往罗郁卓方向推了推,“我吃的够多了,眼下京城的气温越来越高,点心不能放长了时间,你帮我消几个。”
罗郁卓这才将扇子收起插在腰间,兴冲冲的拿起一个放进嘴里,边吃边强调,“这可是你说的啊,你吃不下我才吃的,回头小姑姑问起,你可要实话实说。”
谢行俭笑着点点头,罗郁卓一口气吃了四个,“小姑姑最擅长做这些吃食,做出来的东西,比府里下人做的还要好吃百倍千倍,但小姑姑不常下厨,每回下厨做的东西份量极少,每次我和爷爷都要抢着吃,才能吃上一两口。”
说着,将最后两个绿酸橘一口塞进嘴里,含糊不清的道,“这点心,小姑姑从早上起来就开始做,足足做了一个多时辰,我和爷爷守着小厨房一上午,却一个也没吃上,就全被小姑姑打包送你这来了。”
罗郁卓吃东西很斯文,哪怕嘴里有东西嚼个不停,顺道说话时也不会溅出残渣。
谢行俭将空的食盒放置一边,只听罗郁卓道,“小姑姑说,爷爷年纪大了不能吃太甜太粘牙的东西,唉,所以叫我全拿给你。”
谢行俭笑,“回头帮我谢谢她,就说点心好吃又好看,我很喜欢。”
罗郁卓故意严肃的点点头,“这话我定带到,即便你不说,回头小姑姑问起,我编也要编几句像样的话,说给她听。”
“别,”谢行俭制止他,“就按我的原话回,越朴实的话,越真实,她听了会更高兴。”
罗郁卓身子猛然一哆嗦,揉搓着手臂上的鸡皮疙瘩,嫌弃的道,“以往从不觉得你会说这些话,我原以为你比我家夫子还要迂腐,没想到这些讨小姑娘欢心的话,你说起来得心应手的很啊。”
为了小姑姑未来幸福着想,罗郁卓觉得有必要怀疑一下,“你得如实回答我,你以前是不是经常说?”
谢行俭挑眉,嘴角翘起的弧度刚刚好,乍一看,周身的气场,比那持扇撒银子去怡红楼觅柳寻花的公子哥还要痞色。
“不会真的——”罗郁卓瞪大了眼,不敢置信的喃喃。
谢行俭哈哈大笑,“我是怎样的为人,你还不知道吗?”
“知人知面不知心……”罗郁卓郁闷,“谁叫你刚才那副样子,和我身边那些纨绔世家子没什么两样。”
“当初你在侯爷面前说我和你小姑姑有私情的时候,我若真的心怀鬼胎,早就应承下来了。”谢行俭淡笑。
罗郁卓心思一动,跟着笑起来,“这话不假,只不过,你若那时骗爷爷说你和小姑姑真有些个什么,爷爷必不会信的,且你和小姑姑也不会有今日的月老姻缘。”
这话不假,老侯爷是何等人,他宁愿将罗棠笙打入尼姑庵待一辈子,也不会将她许给满嘴谎话的人。
吃过点心后,罗郁卓这才将他来北郊的目的说了出来。
和宋由美一样,是来喊他出去玩的,谢行俭既然推辞了宋由美,就不好独独答应罗郁卓,不然到时候宋由美知道了,心里会不舒服。
因此,他以手头上还有事要忙为由,婉拒了罗郁卓。
罗郁卓其实知道谢行俭不会跟他出去的,之所以跑一趟,还不是被他小姑姑逼得,光拎一盒点心过来太做作,他这才起了心思问谢行俭要不要出城散心。
既然谢行俭推辞不去,罗郁卓也不强求,两人又说了几句话后,罗郁卓就离开了北郊。
*
罗郁卓才走一会儿,院门又被敲响。
伴随着敲门声,一道浑厚的男声在门口响起。
“小公子,多麦兄弟——”
王多麦正在院子里晾晒衣服,一听声音,立马就猜到是谁了,衣服都来不及晾好就跑过去开远门。
果然,门口立着的大汉,正是年尾被押进难民队伍,送去北疆三个月的居三。
谢行俭写书的思路接连被打断,此刻也没了继续下笔的心情,听到居三的声音后,他索性给自己放半天假。
收拾好桌上的信笺,他前脚才踏出书房门,一道黑影重重的跪倒在他跟前。
“小公子!”
居三双手放在膝盖上,泪流满面道,“还望小公子能收下居三,居三给您做牛做马都可以……”
谢行俭忙将居三拉起来,微笑道,“你临去北疆前,我与你早就已经说好了,倘若你能从北疆平安归来,自然可以来我这,我家虽穷了些,但我敢保证,比其他雇主肯定要好。”
居三拼命的点头,又想跪下磕头谢恩,但谢行俭不让,居三只好双手合十,以示感激。
当初他想让居三留在他身边帮忙,主要是想让居三帮他出面清风书肆,省的他被别人认出。
然而,世事难料。
他现在合作的书肆已经不是清风书肆,最重要的是,他这回出考集用的是真名,身份早已被书客们叭的干干净净,倒也不用居三再帮他往书肆跑着送书,遮掩他的身份。
居三一听自己没事做了,急得瞪大眼睛,结结巴巴道,“那,那,那小公子有没有其他的活让我干的,什么活都行,我不挑。”
谢行俭撑着下巴将居三上下打量了一番,别说啊,那些难民去北疆,哪一个不是被折磨的骨瘦如柴?
居三却不同,他的皮肤比之前要黑一些,许是北疆天寒地冻的,两双手背都有皲裂,破烂鞋子露出的脚趾上长满了足茧。
看着浑身筚路蓝缕,但谢行俭瞧着,居三似乎更壮实了,手臂上凸起的肌肉比他两个胳膊加起来还要粗,脸上能看出一些赶路的疲惫,但一双眼睛精神奕奕。
居三见谢行俭在看他,不由自主的将驼背稍稍挺直,一双虎目一瞬不瞬的盯着谢行俭的嘴,生怕谢行俭下一秒开口说不要他了。
王多麦站一旁跟着着急,可收留居三是大事,他做不了主,所以也将目光紧紧的投向谢行俭。
谢行俭被两人紧张的神色弄的哭笑不得,索性不绕弯子了。
“我这还真的有事请你帮忙。”谢行俭清润的嗓音在安静的书房里响起。
居三搓着大掌,腼腆一笑,“小公子只管说做什么,犯不着客气说请的。”
“你可会赶马车?”谢行俭直言不讳的问。
“会,”居三激动的道,“马车,牛车,都会,我家里长辈以前就是给贵人家当车夫的,我从小看的多,自然而然就会了。”
“这就好办了。”
谢行俭松了一口气,“我和表哥六月份要从京城出发回家探亲,你既然会赶马车,那我们回家的马车就由你来赶,可行?”
“行!怎么不行!”
居三郑重其事的保证,“刚我进院子时,没瞧见马车在哪,要不多麦兄弟领我先去看看,我今个先赶几次让小公子感受感受,如何?”
“不着急,”谢行俭按住居三,失笑道,“马车我还在让表哥物色,等过几日应该就有消息了。”
居三摸摸脑袋,意识到自己兴奋过了头,好在小公子没亲自感受过,就愿意相信他会赶车。
居三就这样留在了谢行俭身边。
过了几日,王多麦说马贩子那里新进了一批好马,可王多麦瞧不出好坏,便让懂马的居三过去掌掌眼。
谢行俭在书房里将八月份考集整理完毕后,正好想出去走走,听表哥说附近有成群的马,他便起身说一道过去看看。
这一遭出门,居三立马起作用了。
先不说居三在挑马上很在行,就凭居三往前一站,能吓退那些在路上认出谢行俭的书生,谢行俭当场就决定了,居三必须留下来!
有了居三,他以后上街都要安全些,这些疯狂书生真的是脑子魔障了,路上偶遇到他,都会追着他问问题,说实话,谢行俭刚开始还挺享受这种有粉丝追捧的日子,可后来时间长了,他就有些厌烦。
到哪都有人堵他,有时候还尾随他回家,让谢行俭觉得自己都快没私人空间了。
以后有了居三,他就可以敞开了心上街,他发现,但凡居三站在他身边,那些瘦弱的书生会自发的离他三米远。
居三偷偷的跟他说,许是他长的高壮,路人瞧他一眼都会不由自主的将他归总为凶横恶煞一类,所以才能轻而易举的震慑住那些堵人的读书人。
谢行俭想想也是,便跟居三商量,平日除了赶马车接送他去国子监或吏部,其余时间,只要他出门,居三都要形影不离的跟着他,没别的要求,就护他人身安全,赶走书生过来问问题就行。
居三欣然同意,谢行俭考虑到居三并不是卖身为奴,便按照京城聘长工的酬劳,每月支付居三一两半的银子。
居三推辞不要,被谢行俭一个眼神给唬回去了。
居三拿着银子,暗暗下定决心,这辈子要守着谢行俭过活,才能报答当初谢行俭把他从小客栈弄出来的解救之恩。
*
到了六月,六部给谢行俭这批准备下场科举的优监生都放了假,假期一直延长到八月中秋前。
时间足够长,不管家在何方的学子都有机会回家一趟。
皇上体恤优监生独自上京读书的苦楚,便从国库里调出些皇家赏银,着户部给每个回家的优监生发了五十两的盘缠。
谢行俭仔细看了这五十两,发现银子一角刻了小字,定眼一看,上面雕的是竟然是敬元帝的私印。
这应该是敬元帝特意命人烧制的,专门拿来打赏下人,谢行俭想着这银子有纪念意义,便没有花出去,而是妥善的保管好,回雁平时一道带回了家。
此番回家,魏氏兄弟没有跟他一道,主要是魏席坤想置办一些以后成亲用的物件,可一时又拿捏不定买什么好,所以俩兄弟只好推迟回家,等东西置办完再走。
谢行俭等不及归家,所以提前走了,路上他真正的体会到居三赶马车的手艺,平路快而疾,山道缓而稳。
谢行俭唯恐走水路经过淮安城时会遇上向景向大人,他担心向大人会紧抓着他不放,问他有关徐大人婚事。
所以,来到巩丘郡后,他喊住居三,让他别上船渡,居三听话的将马车一拐,走了陆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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