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等王多麦说话,外面的壮年男子高呼道, “什么水贼, 水贼早已被我家大人一网打尽。”
谢行俭掀开门帘, 疑惑的问, “你家大人是?”
壮年男子挥舞着马鞭,回头看了一眼谢行俭, 道,“岸上的漕运总督向大人是也。”
漕运总督?
从河间郡流出的钩觅渠并不是南北运输粮食的主要河道, 漕运总督事务繁忙,怎会来这里?
“到了——”
壮年男子跳下马车喊, “我瞧着你们坐的马车挂了红布,便将马车赶到这边商队, 你们看看, 有没有认错?”
大船渡上的商队很多, 为了防止上岸有人坐错马车,商队的领头人会在登船渡前在自家的马车头上系上标志性的物件。
谢行俭搭乘的商队刚好系的红头巾, 颜色显眼,很好认。
谢行俭跳下马车,拱手道谢, 壮年男子豪爽的摆摆手表示不客气。
下一瞬,壮年男子径直走向王多麦。
“小公子, 马车已经帮你赶上岸了,您这会子可以跟我走一趟了吧?”
王多麦急急往后退了一步,哽着脖子拒绝, “我什么时候说过要跟你走?”
“我把衣服还给你的时候啊,我让你跟我上岸,你说你表弟还在马车上……”壮年男子皱着眉,边说边上手扯王多麦的衣服。
王多麦身子骨瘦弱,壮年男子的手劲极其大,一拉一推,王多麦险些摔倒。
“你快放开他!”谢行俭跑过去呵斥,随后将王多麦揽到背后。
“你想他跟你去哪?”
“自然是跟我去见我家大人!”男子一改之前的随和,语气格外严肃。
谢行俭愣住,漕运总督要见他表哥?
壮年男子再次朝路边伸手,面无表情道,“还是跟我走一趟吧,至于大人为何要见他,大人自有他的想法,他去了便知道。”
谢行俭往桥头探了一眼,只见一排排红色官差的中间立着一道单薄的中年男子背影,此时正对着来往的上岸老百姓。
想必这应该就是漕运总督向大人吧。
谢行俭虽不理解漕运总督为何要见他表哥,但不去又不行,所以王多麦只好苦的脸跟在壮年男子身后往漕运总督的方向移动。
谢行俭不放心王多麦,便也跟了过去。
三人一齐来到排队登记名册的地方,壮年男子先上前一步行礼,随后对着总督大人耳语起来。
那道单薄的身影很快转过身,谢行俭这才看清这人的模样。
大概四十五岁上下的年纪,面庞许是遭受风吹日晒的缘故,有点黑,皮肤粗糙,眼睛细小狭长,透着一股精明劲,嘴唇上留有两撇八字胡,身材纤细瘦,然而个头不小,目测比谢行俭还要高出一个脑袋。
穿衣很是随便,没有像官场中人一样出门办公穿官服,反而套了一身非常普通的长袍,乍一看倒不像是江面上令水贼闻风丧胆的掌权者,反倒像一个饱读诗书的文人雅士。
向景眸子一亮,八字胡随着嘴角翘起而往上扬,配合着睁大的双眸,越发像个逗人玩乐的小丑,谢行俭无意瞥到这一幕,嘴角跟着往上扯。
不过笑意转瞬即逝,向景走过来时,谢行俭和王多麦均拍拍身上的灰尘,恭敬的朝向景磕头问安。
向景颇为好脾气的让两人起身,秀长的双眸在谢行俭身上来回打量,眸光闪烁,宛如隐隐绰绰的江面上泛起的点点水光。
大概是想最终确认一遍,向景突然问道,“大氅不是还给你了吗?天寒地冻的怎么没披出来?”
醇厚嗓音里带着笑意,丝毫感觉不到两人之间身份的差距,外人不知,还以为他们是相识多年的老友呢。
谢行俭从向景开口的那一刻起,他就觉得这声音格外熟悉。
可他实在不敢草率的将眼前这位大人与昨晚的水贼相提并论,谢行俭怔了怔,他以为大人是在跟表哥说话,他正好奇表哥是何时认识的漕运总督,这时向景又说话了。
“昨晚看你这小子倒是机灵,怎么现在脑子不灵光了,睡梦中都在读书,这会子装什么哑巴?”
王多麦正准备回上一句的话呢,听到这话,他立马意识到大人要找的人是表弟。
他就说嘛,肯定是之前壮年男子搞错对象了。
谢行俭听到‘睡梦中读书’的字眼,顿时窘迫,这才反应过来,这位大人一直都在跟在说话,而非是跟表哥。
他理了理思绪,拱手回禀道,“小人大氅昨晚被水贼顺走了……”
向景一听这话,忙看向身边的壮年男子,壮年男子愣了愣,眼神在谢行俭和王多麦的身上跳跃。
好半天,谢行俭才从向大人和壮年男子的对话中方知他和表哥的大氅皆被水贼拿了去,而向大人一直以为他还回去的大氅是谢行俭的,殊不知那是王多麦的,原来是搞混了。
向景吩咐壮年男子,“你去水贼昨夜偷盗的物品间查看查看,看是否有一件和本官之前交给你的那件一模一样,有,便即刻取了来还给这个小兄弟。”
壮年男子低头领命而去。
谢行俭不知所措的站在原地,他想说不着急,等会他自己排队去领失物便可。
向景笑了笑,“儿行千里母担忧,本官瞧着大氅上面的针脚细密,猜想定是你母亲亲手所做,即是老母亲的一番挂念,你可要收好,下次可别再丢失了。”
谢行俭面上答应的好好的,心想若不是水贼拿了去,怎么会丢。
等等,水贼?
谢行俭猛然抬眸瞪大眼睛,霎那间与向景噙着的那抹意味深长的笑眼相对视。
向景眨眨眼,“此地不是闲聊的好去处,咱们不防换个地方?”
大人您都这么说了,您官大,肯定听您的啊。
心中骚话如何多,但谢行俭面上始终保持着尊敬,淡淡道,“都听大人的。”
向景点点头,随手召来几个桥头忙碌的官兵,交代了几句后,领着谢行俭上了江畔边停靠的护卫大船。
王多麦没有跟过来,独自回了马车上。
护卫船是官家的船只,体积比谢行俭他们坐的船渡虽然小些,装修却极为精致,分上下两层楼,每隔十步,就站着一个手持兵器的船兵,各个身穿盔甲,威武雄壮。
谢行俭跟着向景上船后,船兵们见到向景,一一垂首朝向景行礼,此时的向景与岸上的神态截然不同,见到有人行礼,向景端着冷脸,脸上的表情一动不动,目视前方大步上了阶梯。
谢行俭心潮彭拜的跟上,望着眼前一尊尊半跪行礼的船兵,他偷偷瞟了一眼,心里着实震惊。
想不到江面上威风凛凛的兵将们,竟然能对着瘦弱如书生的向大人俯首称臣。
可见向大人平日训兵有方。
一进船舱,谢行俭呼吸不由得放轻,只见舱内的装修和岸上的官眷富户的豪宅几乎没甚区别。
三步远就立着一个梨花木的托盘撑架,上面摆放着各式各样的浮雕收藏品以及稀有的古董、挂件等等。
谢行俭看的眼花缭乱,行至中央,燃着一鼎精致火炉,上面雕刻着五花八门的镇宅神兽画像,硕大的火炉口里火苗烧的正旺。
甫一进门,就感觉身处两个季节,外面是大雪纷飞的初冬,而里面则是温暖柔和的晚春。
向景当着谢行俭的面没有摆官老爷的架子,进了室内后,很亲切的让谢行俭落座。
谢行俭忐忑的坐在铺着绒毯的椅子上,这时,外面步履沉稳的走来一个船兵,手上捧着的正是王氏为谢行俭做的褐色大氅。
谢行俭立马站起来,检查大氅属于自己无疑后,他转而拱手朝向大人致谢,“多谢大人昨晚帮小人隐瞒,若不是大人相助,小人恐怕已经是水贼的刀下亡魂。”
向景哈哈大笑,“不会,本官不出手,想必你也会想出好法子将水贼引走。”
谢行俭笑了笑,坐回位子。
有侍女进来送来热茶伺候,向景刮了刮茶面的浮沫,微笑道,“昨晚行的匆忙,没能与你言语一二,本官瞧你马车上带了许多书本,可是外出游学的学子?不知是从哪里来,眼下又是要到哪里去?”
听到向景的一连好几个问题,谢行俭忙放下手中的茶盏,拱手回道,“小人是平阳郡人氏,此番出门是要去京城求学……”
“京城?”向景眼中眸光一闪,“不知姓甚名谁,如今可拜了名儒为师?”
谢行俭恭敬的答道,“小人姓谢,名行俭,小人不过是乡间寂寂无名的书生罢了,何来有机会能拜得大儒为师,实在惭愧。”
“谢氏可是远洲府的大姓啊!”向景笑道,“也不知和你这个谢氏可是同出一族?”
远洲府?
谢行俭摇摇头,谦虚道,“小人寡闻,只知远洲府比之京城还要靠北,其余的就不清楚了。”
向景不过随口一说,他当然知道远洲府的谢氏和谢行俭不是出自同一宗族,毕竟远洲府的谢氏是敬元朝的名门高族,而谢行俭的祖上却是农作的庄户人家。
紧接着,向景抓着谢行俭又问了一些平阳郡的风土人情,还笑意吟吟的与谢行俭说了好些他上任期间,游走各地的趣事,逗着谢行俭哈哈大笑,坚硬的防备心渐渐的被击碎。
笑过之后,向景突然端起茶盏,边喝茶边若无其事的问道,“谢小兄弟,不知此番去京城哪座高府求学?”
对,没错,向景已经改口,故作亲妮的称呼他为谢小兄弟,全然没有身为漕运总督的架势。
谢行俭脸上的笑容一滞,心想来了来了,他就知道这里头不简单,拐弯抹角的打听了半天他的信息,终于问到核心问题了。
如果是一般人,谢行俭理都不想理,可眼前这位身份非同凡响,且不说人家是正二品大员,掌管江海运河两道的漕运所有事宜,手中还握有六万负责押运粮食的军队,可见其权势之大。
如果说穆勒是一郡的土皇帝,那么,向景就是水上的霸王。
但凡南来北往混水路的人,听到漕运总督四个字,都会胆战心惊,巴不得一辈子都碰不上向景。
撇开向景的高官位份,谢行俭更在意的是昨晚向景救过他。
在他眼里,向景先是他的救命恩人,漕运总督排在第二位。
谢行俭微笑的拱拱手,客气道,“小人不才,拿了平阳郡郡守大人亲笔书写的举荐信,此番上京,是准备去国子监求学。”
“国子监?”
向景讶了下,随即笑道,“不错不错,本官果真没看走眼,谢小兄弟不愧是学识渊博的读书人,小小年纪,竟然能拿到举荐信前往国子监。”
谢行俭谦虚的笑笑。
向景又道,“国子监可不好呆,里面的尔虞我诈不比朝野少,进去的学子都感慨国子监如同小朝廷,人与人之间,隔着千山万水的差距,谢小兄弟进去,可得有一番磨练啊。”
谢行俭面不改色,沉声道,“纵使大家都言国子监的同窗不太好相处,然而国子监身为朝廷最高学府,依旧有数不胜数的学子趋之若鹜的前往,可见国子监有其差劲的一面,但好的一面更甚。”
向景笑着摸摸嘴角的八字胡,认真的听谢行俭继续道,“小人自知在鱼龙混杂的京城要学会明哲保身,不会乱走一步,错走一步。”
向景揪胡子的动作一顿,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看着谢行俭,“常言说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如果他们非要不放过你这个寒门出身的书生,你又当如何?”
“你的明哲保身可能保你平安,可能护你在国子监肄业?”
谢行俭还真没考虑这个问题,他一贯秉持的是以牙还牙的做事风格,在雁平县他之所以敢与宋齐宽闹翻,是因为他和宋齐宽之间无门第差别。
周围的同窗也一样,顶多有些家中富裕一点,有些贫穷一点,但这也仅仅限于一点。
不像国子监,里头的差距可谓是十万八千里,他这回上京,他爹让他们带出来将近一千六百两的巨款,但这些钱,在国子监某些学生的眼里,怕只能抵他们一场宴席的银子。
谢行俭突然自我怀疑,他所谓的明哲保身真的能护他周全?他真的能在水深火热的国子监读下去?
他生平第一次对自己的决定产生了怀疑,他莫名觉得他苦心求来的国子监名额突然不值钱了、臭了。
向景瞥见谢行俭脸色抖变,心道自己下的料是否过猛,看把人家小孩吓成什么样。
向景尴尬的咳了咳,温声宽慰道,“其实也不用太过担心……”
谢行俭欲哭无泪,能不担心吗,他一个白嫩嫩的小绵羊自己跑进猛兽团聚的地方玩,不就是白白送死吗?
“你既然能拿到一郡长官的亲笔信,除了学识超越他人,自然还有别的过人之处。”
向景笑意不减,说出的话耐人寻味。
谢行俭呆呆的愣神,向景轻轻的叹道,“本官难道猜错了?”
错什么错!
谢行俭心中怒龙咆哮,他当什么呢,又是夸他又是吓他,原来挖坑在这等他呢!
谢行俭自诩心眼不少,可今天倒是让他碰上了功力更甚他一筹的大师,就这么三言两语就将他带偏了路。
谢行俭硬着头皮点点脑袋,他能不点头吗!
穆勒手中的举荐信,说的好听是在历年的禀生秀才中,选出类拔萃的人送往京城,但在官场中,有些现象已经约定俗成。
举荐名额少的时候,郡守大人多会考虑有背景的学子,一是卖给学生背后家族一个情面。
二是这样的做法,虽然会招致其他学子不满,但其他学子又无可奈何,因为你拼爹拼祖宗拼不过人家,这样一来,郡守大人既能轻轻松松的解决名额的事,又不落百姓的交代,完美。
向景但笑不语,等着谢行俭说话。
谢行俭嘴角无语的抽了抽,“回大人,小人只是听平阳郡郡守穆大人说了一嘴,穆大人交代说是京城那边的安排,其余小人不知。”
“好小子,你还想瞒着本官!”
向景突然站起身,俯视着谢行俭,一字一句道,“本官昨晚行的匆忙,却也看清了你诸多书箱里的书,大多数书籍都鲜少有人知道。”
“本官特意查看了几个书箱,里面的书好巧不巧都是本官读过的。”
谢行俭歪着头一脸懵,所以?所以读同类的书怎么了?
有问题?
向景见谢行俭神色自然,不似作假,他不由得紧了紧眉头,心道是他多心了,这一切真的是巧合?
向景今天旁击侧敲了好多,当下他也不藏着掖着了,直言道,“你不认识允之?”
“允之是谁?”谢行俭迷茫的问。
“徐允之啊——”向景急道。
“徐……徐允之?”谢行俭拧着眉头重复,“不认识……”
闻言,向景见谢行俭真的不认识,顿时神色忽变,温和的气息不复存在,转而冷漠挂上脸庞。
“下去吧!”向景冷声道。
谢行俭慌忙放下茶盏,他也不知道怎么了,这位大人就突然变了脸色,难道就因为他不认识徐允之。
徐允之?
徐?
谢行俭躬身告辞的脚步忽然一顿,他抬眸轻声道,“小人倒是认识一位姓徐的大人……却不叫允之,名为尧律……”
“尧律?”
这回换向景迷茫了,突然他一拍大腿,“啧,天天喊他的表字,倒是一时忘了他的名!”
向景忙喊住准备离去的谢行俭,脸上复露出和煦的笑容,似乎刚才变脸呵斥他下去的另有人在。
不愧是在官场浸泡多年的人,这换脸的速度堪比京剧脸谱戏。
谢行俭默默的坐回原来的位置,心里暗暗叹息,也不知道这徐大人哪来的魅力,他走到哪,哪的官爷都打听他。
但愿向大人不会像穆勒一样,想着将女儿嫁给他,好搭上徐大人这条线。
谢行俭也是被向景弄昏了头,不然他绝对不会将事态想的这么歪。
要知道向景可是正二品的漕运总督,虽是地方长官,但拎去京城比对比对,和徐尧律的都察院监察御史的官阶几乎没大小之分。
真要比上一比,向景的漕运总督可是个肥差,而徐尧律的御史一职则是个容易得罪人的差事,就这一点,大多数人都会选择做漕运总督而非都察院一把手。
“是本官一时疏忽,谢小兄弟刚才没被吓到吧。”向景抚着嘴角细小的八字胡,哈哈大笑。
谢行俭嘴角撇了撇,心道你心情好就称呼我谢小兄弟,心情不好恨不得直接叫我滚,能不被吓到吗?
不过,心里叽叽歪歪吐槽,谢行俭面上毫无怪罪,咧着唇角假笑着。
向景忽视掉谢行俭的不愉快,笑道,“本官瞧你书箱里摆放的书,好些书都是允之当初去本官府上求来的书单,天下仅此一份,忽而本官见到你也有,便留了心眼。”
“你又说你出身寒门,寒门子弟却能轻而易举的拿到举荐信,本官自然会多想些,谢小兄弟勿怪。”
“不敢不敢。”谢行俭微笑摆手。
向景喟叹,“允之做官好些年了,当初比你现在稍大些,本官那时候还只是一个四品文官,允之也不知从何处得之本官是孟先生的弟子,竟然求到了本官府上,非要本官给他找些好书。”
谢行俭道,“小人的书单难道是大人所写?”
“非也。”
向景摇头,“本官只跟他说了几本罢了,其余的都是允之自己摸索的,他的书单我有幸看过一眼,所以有点印象,因而看到你书箱里的书,才会多想。”
“怪不得。”
谢行俭嘟囔,这也算是瞎猫碰上死耗子吧,机率这么小的事竟然都让向大人碰上了,不过也能看出,向大人观察细微,心思缜密。
“允之怎会将他珍藏的书单给你?你与他是旧识?”向景好奇的问。
谢行俭摇头,将虞县劫匪一事说给向景听。
向景恍然大悟的哦了一声,“是了是了,允之也是平阳郡之人,难怪会与你有交集。”
向景不端官架子时,格外的话唠,期间,全是向景一人在说有关徐大人的一些琐事,谢行俭则好脾气的回应“是,嗯,对,哦~”
向景许是说累了,突然就歇了话。
谢行俭捧着茶盏装作喝水的样子,其实从进船舱到现在,他已经喝了两杯茶水了,再喝,是真的喝不下去了。
可看上首的那位,似乎并没有想让他出去的迹象。
谢行俭揉揉鼓鼓的小肚子,暗自叹了口气。
向大人铺垫了这么久,有什么话就不能直接说吗?
就不能学学穆勒,快言快语,直接说送女人,嫁女儿该多好。
谢行俭肚子里的水晃晃悠悠,他现在想上茅厕怎么办?
向景端坐在这,依旧悠哉悠哉的品茶。
谢行俭心里急的吼叫,就不能速战速决吗?!
正当谢行俭憋不住,准备起身告辞时,向景咳嗽了一声。
“本官有一女——”
“啥?”谢行俭差点晕过去,不会是他想的那样吧?
他好想拿面镜子照一照自己,看看他到底是生的貌比潘安、颜如宋玉呢,还是他脸上明晃晃的写着不可多得的“佳婿”二字。
“咳!”向景不好意思的又咳了一声,“本官有一女……”
谢行俭端着茶盏的手有些抖,正准备出言婉拒,只听向景接下来的一句话雷的他险些丢了手中的茶盏。
“本官有一女,年岁二十上下,尚未婚配,咳,年纪是稍微大了些……”
谢行俭哆哆嗦嗦的放下茶盏。
二十岁上下?什么意思,还没嫁出去?
搁现代二十岁的女孩子正是青春貌美的年龄段,可古代正好相反,二十岁是一条分水岭,二十岁之前,女孩子找婆家还比较好找,只要嫁妆准备到位。
至于二十岁以后,即便女孩子貌美如花,贤良淑德,婆家人都会挑挑拣拣,嫁妆多的,还好说些,而那些穷苦人家拿不出嫁妆,就只能随便给女儿找个男人嫁了。
当然不排除有些女孩子因为守孝或者其他原因而耽误了婚嫁吉时,这些另说。
不应该啊,谢行俭琢磨,向大人作为漕运总督,身份这么高,而且还是个大肥差,想必家中也是不缺银子的。
怎么女儿会嫁不出去呢,难道身体有缺陷?
谢行俭端着茶盏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急得脑门子冒汗。
穆勒嫁女给他,他好歹能狐假虎威的借徐大人的势力压一压,可向大人这,他怎么拒绝才能不得罪人。
向景细眼眯成一条缝,手指点了点桌面,失笑道,“本官话还没说完呢,你急什么?”
他能不急吗?
你都要把女儿嫁给我了。
“谁说要将女儿嫁给你!”向景没好气的道。
谢行俭捂着嘴后悔不已,他怎么突然将心里话说了出来。
见向大人没有真的生气,谢行俭勉为其难的追问一句向大人想将女儿嫁给谁。
“自然是允之啊——”向景大声道。
徐大人?
闻言,谢行俭脸上的表情有些挂不住,徐大人也有二十多岁了,应该早已娶妻生子了吧。
难道向大人还愿意将女儿嫁给徐大人为妾?合适吗?
向景直言道,“允之公务繁忙,距今尚未娶妻生子。”
“既然没有,那徐大人和大人的千金,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对,大人何不让徐大人上门提亲?”谢行俭配合着说好话。
“本官何尝不想!”
向景闷着气捶打桌面,“只允之这孩子似乎对男女之事并未开窍,本官提醒了他好几回,也不见他有所作为。”
谢行俭吹了吹小厮新端上来的热茶,强撑着腹胀又抿了一小口。
暗道徐大人不想娶就明说,怎好拖着人家姑娘大好的青春不放。
不过,话又说回来,男未婚,女未嫁,且年岁都不小,说不定两人都在等一个契机呢,搞不准有朝一日两人就在一起了。
“懿儿十五岁那年与允之一见倾心,本官本以为允之时常跑到向府,怕是对懿儿也是有些心思。”
向景叹道,“可不知为何,两人近些年闹僵了,本官瞧着似乎有些老死不相往来的苗头……”
“许是两人之间闹了误会。”谢行俭道。
“有误会就说开!”
向景气的又拍桌,“懿儿也老大不小了,前些年就因为她娘走了,本官便想着多留她在家中过几年,可现在……哎,眼瞅着年岁越来越大,虽说上门求娶的大有人在,可哪个是真心要她,不都是看在本官坐镇漕运总督的缘故?”
“懿儿脾性……算了,等你上了京城,你自会认识她,她这辈子死磕在允之身上,本官这个做爹爹的,既心疼又无奈,真真是无计可施。”说着,向景又是一声长叹。
话落,船舱恢复静默,除了偶尔火炉里发出木炭燃烧的细碎炸裂声,两人皆没有再说话。
谢行俭的肚子胀的真的受不了了,他索性也不与向大人玩迂回的捉迷藏游戏,直截了当道,“大人可是想让小人做些什么?大人但说无妨,但凡小人力所能及的,小人定会竭力帮助。”
向景等的就是这时候,他揪着小胡子幽幽道,“谢小兄弟仗义!”
谢行俭叹了口气,他能不仗义吗,他不仗义他今天能有出去吗?
非憋死他不可。
“本官在淮安漕运上还要呆一年左右,怕是不得空去京城。”
向景敛起笑容,正色道,“本官寄去京城的信,允之这孩子一封都没回,本官担心他与懿儿……”
“总之,你此番上京帮本官试探下允之,看他心里到底是何想法。”
谢行俭心里咯噔一下,这是让他扮红娘做和事佬?
他好想大声的告诉向大人,他其实和徐大人不太熟,之所以徐大人让穆勒将举荐信给他,恐怕是为了报答虞县的恩情。
他对徐大人除了姓名,官位,其他的都不了解,连表字还是从向大人这里得知。
可看到向大人一脸郑重其事的表情,以及作为父亲对女儿的谆谆爱意,谢行俭拒绝的话语生生噎在喉咙里。
*
从向大人的护卫船舱出来后,谢行俭捂着肚子,连大氅都没来得及穿,就顶着风雪到处找茅厕。
回到马车上,谢行俭轻手轻脚的掀开厚布门帘,王多麦正单手撑着下巴在打瞌睡,谢行俭一进来,王多麦就醒了。
他急忙站起身问谢行俭,“大人有没有为难你?”
谢行俭不知道该摇头还是点头好,说不为难他,确实没有为难,好茶好点心伺候着。
说难为他?还真的有点难为他,徐大人的婚事他一个外人怎么插手。
谢行俭越想越郁闷,也不知道向大人是怎么想的,给他派了这么艰巨的任务。
“咋,打你了?”王多麦惊恐,“打你哪里,快让我看看,我给你上药。”
谢行俭脱掉鞋子趴在暖和的被子上,有气无力的道,“要是真打我一顿就好了,可偏偏……”
王多麦坐下,笑道,“没挨打是好事,怎么你还盼着被打?”
“盼啊……”谢行俭将头埋在被子里,含糊不清的拉长声调。
打一顿,痛是一时的,不像劝徐大人娶妻这件事,办不妥当,他两边都得罪。
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向大人怎么放心交给他去办,就不能自己派个心腹上京去吗?
谢行俭不清楚的是,向景身边的侍卫,但凡有点脸面的,都被向景派去京城过了,不过很显然,都被徐尧律拒之门外。
向景是真的没法子了,为了唯一的宝贝女儿,他才舍下老脸去求谢行俭帮他带话。
*
大雪下了一夜后就停了,雪后天晴,化雪的天气格外的冷,谢行俭将能穿的衣服都裹在身上。
等候江面解封的这几天,谢行俭除了应向大人的邀约吃了一顿饭,其余时间,他都缩在马车里围着火炉看书,能不出马车他坚决不出。
就这样又歇了一天,钩觅江的水终于开始化冰,一大清早,商队的领头就跑来拍醒马车里的客人,高声喊他们要启程往京城赶。
马车上了船渡之后,久违的太阳竟然冒出了脑袋,谢行俭披着大氅走到船头晒太阳。
这时,船渡发动起来,水轮扇动,澄澈碧绿的江面被划出长长的水纹。
谢行俭俯在船栏上,望着碧波荡漾的江水,此时头上的太阳越爬越高,雪后的天气似乎格外好,他迎着暖阳慢慢的闭上双眼,准备好好的感受下大好河山,突然,身后传来呐喊声。
“谢小兄弟——”
谢行俭听到耳熟的声音,脸色一黑。
来人正是那日帮他们赶马车的壮年男子,也姓向,是向家人从小收养在府里培养的孤儿,如今,跟随着向景在外上任。
等江面化冰的这些时日,向侍卫三天两头的就往谢行俭的马车里钻,美名曰向大人想和他说说话,希望他能赏脸。
谢行俭没法子去了一回,吃饭途中,向大人喝醉了,一直拉着他诉说徐大人薄凉如斯,寡情至极,凭借着一张好看的脸就勾着他女儿二十岁还没有嫁出去等等诸如此类的气话。
重情重义的徐大人到了向大人的嘴里,活脱脱就是一个败类、渣男,千古坏蛋。
然而,向大人酒醒后,又开始痛哭流涕的拜托谢行俭去说通徐大人与他女儿之间的婚事。
谢行俭被向大人弄得哭笑不得,真心不知向大人到底是想让徐大人娶他的女儿呢,还是不想。
所以被向侍卫说动赴了一次宴后,谢行俭说什么也不再去陪向大人,他真的心累。
好在向大人事务繁忙也没见怪,后来就只剩下向侍卫每天跑他马车里跟他谈天说地。
不知是不是两个人待在一起久了,性子也会趋于同化,向侍卫跟向大人似是同一个娘胎里出来的一般,话夹子一旦打开,他能跟你说一整天。
谢行俭最后被他闹烦了,只要远远看到向侍卫朝着他马车过来,他就跟表哥交代,只说他身体不适,谢绝会客。
他这回出发前,特意没跟向大人辞行,反正向大人这两天忙着审水贼的案子,压根没空理会他。
倒是这向侍卫怎么追了过来?
向侍卫一个人划了条单人船追赶着船渡,一边用力划桨,一边大声喊谢行俭。
“谢小兄弟,等等我——”向侍卫扯着嗓子高吼,将整个船板上的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谢行俭嫌他这副模样丢脸,本想装作没看见默默的回马车里,谁知,向侍卫的臂力相当了得,不一会儿的功夫,就追上了船渡,将小船隔着距离与船渡并行。
眼瞅着避不开,谢行俭只好站出来,脸上挂上笑容,佯装惊讶道,“你怎么来了?可是有事没交代齐全?”
向侍卫忽略掉谢行俭笑容底下的咬牙切齿,朗声道,“我家老爷说,谢小兄弟走的匆忙,他事务缠身没能来送送谢小兄弟,还请谢小兄弟海涵。”
“不碍事。”谢行俭微笑道,他自己不也没去和向大人辞行就不告而别吗,他是不想,而向大人是真的脱不开身。
向侍卫双手放在嘴边,大声喊,“此去京城,谢小兄弟一路保重。”
顿了顿,又补充一句,“谢小兄弟可千万别忘了我家老爷交代过的事,一定要将我家老爷的话带到啊——珍重!!”
吼完,拱了拱手,划着桨往回赶。
不时还回头张望谢行俭。
随着船渡往前驶,向侍卫的小船最终消失在水平线上。
谢行俭莫名想起上辈子看的大型神话电视剧,第四十九回,唐僧四人过不去通天河,最后河中老鼋现身主动提出背唐僧过河,条件就一个:帮他问佛祖他何时能修炼成人。
唐僧心善被迫答应了,可到了西天竟然忘了此事,最终老鼋发火,造就了唐僧一行人第八十一难。
谢行俭觉得他有点像倒霉的唐僧,佛家讲究缘,所以唐僧不能帮老鼋问修行。
而他是问都不能问,毕竟徐大人的婚事是徐大人的家事,他一个外人干涉做甚?
谢行俭望着远去的淮安城,心情颇为复杂,他觉得,向大人交代他的事,他怕是无能为力了。
只希望下次再见到向大人,向大人能不像老鼋一样,怒火中烧而怨恨上他。
佛家讲究修行缘,婚姻也讲究男女缘,徐大人与向家千金之间的纠葛,就让他俩自己去磨吧,他谢行俭真的不想沾手。
*
船渡驶出淮安城的觅勾渠后,一路北上过运河,最终停靠在京城五百里外的巩丘郡。
他们搭乘的这艘船渡不是直达京城的,所以到了巩丘郡,商队将马车赶下船渡,紧接着走陆路去京城。
马儿养了好些时日,如今一下船渡,各个跑的飞快,只花了三天半的功夫就赶到了京城。
商队里的客人都带了不少的行李,因此商队将马车都赶进了京城城内。
谢行俭和王多麦都是第一回来京城,为了一堵京城的好风光,两人都走出马车和车夫坐在一起。
京城不愧是一国的皇城,到处都是巍然而立的重檐建筑,马车驶过前门大街口,街道宽旷,路上熙熙攘攘的全是人,不时还有几辆造型精致的马车飞奔而过。
老百姓似乎对行跪拜礼习以为常,远远见到皇家或者官员的仪仗,都会立马放下手中的活趴跪在地。
王多麦抻着下巴,好奇的道,“这些人知道自己跪的是哪个官吗?就刚过去的那个轿子,官老爷人都没露面,他们就不怕跪错了人?”
旁边的车夫笑道,“瞧您是头一回上京吧?”
谢、王两人点头。
车夫笑,“难怪,京城的老百姓每天上街都能碰上官,哪里顾得上这官是哪个官,只要是官,他们都跪。”
“皇城脚下老百姓多,官更多,数都数不过来。”车夫说着就拉停马车,靠边站着。
“你们瞧,这不又来了一个官老爷。”
谢行俭抬头一看,只见长街口冒出了一顶四人抬的枣红色轿撵。网,网,大家记得收藏或牢记, ...: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