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瞬间,顾慎言和薛衣人已过了三十招。
薛衣人出剑的速度越来越快,以陆小凤和一点红的眼力,竟只能看到一片残影。
而顾慎言剑势却忽然慢了下来。
慢到两人甚至可以清楚地捕捉到他每一剑的轨迹。
但一点红发现,他在应对薛衣人更加迅疾的攻势时,反倒显得比之前还要游刃有余。
他仔细看了好一会儿,方才明白其中的原委。
原来顾慎言的剑势虽然变慢了,剑锋的变动却更加灵活起来,所以依旧能够抵挡住薛衣人每一次攻击。
甚至有些时候,还能抢在薛衣人的剑锋袭来之前,提前打断对方的攻势,或者更快一步的进行防守。
这竟是预判!
顾慎言竟然能在薛衣人的速度已经快到如此境地的时候,预判出他下一步的动作!
一点红脸上不禁露出了惊骇之色。
身处战局之中的薛衣人对此感触更深。
他的剑法是疾如风快如电,先发以制人,而他以往所遇到的每一个对手,在应对他的攻势时,往往都会下意识也加快攻势,想要以快制快,以快防快。
可这样做的后果,反而是加快了自己落败的速度。
因为他们都没有薛衣人更快。
越是着急,越是容易乱了分寸,一旦乱了分寸,出现破绽的几率便会加大。
从未有人像顾慎言这样,非但没有受到他攻势变化的影响,还反过来以另一种方式‘压制’住了他的速度。
没错,是压制,而非抗衡。
放慢了速度之后,顾慎言非但可以注意力更加集中,预判出他下一步的招式,还借着四两拨千斤的巧妙,一定程度上减轻了体力的消耗。
长此以往,顾慎言占据的优势便会越发明显,到最后,甚至可以单凭体力便击败薛衣人。
看透顾慎言的意图后,薛衣人却是前所未有的兴奋了起来。
他已经四十多年未逢敌手,战无不胜的滋味儿固然美妙,但时间久了,也会觉得寂寞和空虚,在剑道上的突破也越来越慢,越来越困难。
朝闻道,夕死可矣。
他渴望能找到一个与自己势均力敌,甚至比自己更加厉害的对手,他不介意输赢,亦不畏惧生死。
一心所求,唯有更进一步。
顾慎言的剑法融合了道家真谛,修的是万法自然,以不变应万变。
他双修纯阳紫霞功和太虚剑意,擅攻亦擅守,可进亦可退,他的剑法从某种程度上而言,甚至比薛衣人的剑法更为棘手,也更难遇到对手。
但他的境界却没有像薛衣人那般,因此而受到桎梏。
顾慎言练的是剑,修的却是心。
所以他与人交手,从来都不会在意结果如何,只会注重过程,而每一次战斗的过程,或多或少都能够让他有所领悟。
这也是他能够在这般年纪便已步入化境的主要原因。
他此刻和薛衣人一样,也很兴奋,但更多的,是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愉悦和欢畅。
随着时间的流逝,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心境也在一点点成长,这场战斗带给他的益处,甚至他之前预料中的还要丰厚。
薛衣人的速度更快了,呼啸的剑风仿佛都刮到了站在远处的陆小凤和一点红耳边。
他的速度似乎没有极限,每当旁人以为他的速度已经达到顶点时,他就会再次突破这个极限。
他的对手若不是顾慎言,这场战斗或许早就应该落幕了。
两百招已过。
面对薛衣人再次加剧的攻势,顾慎言已无法再做出准确的预判,他领先的优势逐渐被薛衣人追平。
战局进入白热化。
预感到胜负很快便能分晓的陆小凤和一点红都屏住了呼吸。
一息,两息,三息。
十招,二十招,三十招。
终于——在同一时刻,顾慎言和薛衣人同时刺出了全力一击。
这是决定胜负的一剑!
两道刺目的锋芒一闪而过!
逼人的剑意逐渐散去,薛衣人的剑抵在顾慎言颈间半寸开外,顾慎言的剑指于薛衣人心头外半寸处。
两人竟是打成了平手。
山风再次刮起,青色和白色的衣袍随之轻轻摆动,在艳阳的照射下,镀上了一层淡金色的光辉。
薛衣人脸上渐渐有笑意显现,脸上的皱纹在这一刻都仿佛淡去:“很好。”
“确实极好。”
顾慎言缓缓收剑归鞘,眉眼弯出柔和的弧度,语气轻快道:“剑逢敌手,又觅知己,当浮三大白。”
好的剑客本不该轻易饮酒,因为那会影响到他拔剑的速度,出剑的准头。
可今朝之喜,值得他为此破例。
“好好好!”
薛衣人笑的欢畅极了,他抬臂在顾慎言肩头拍了拍,朗声道:“我这里有好酒好菜,今日必与你不醉不归。”
……
松江府有全天下独一无二四腮鲈鱼,此鱼肉质洁白肥嫩,味道极其鲜美,且营养十分丰富,对人体相当有益。
《本草纲目》中便有记载:松江四鳃鲈,补五脏,益筋骨,和肠胃,益肝肾,治水气,安胎补中,多食宜人。
——是一道极其难得的珍味。
遇到这样的食材,兴致高昂的顾慎言自然是按耐不住,在征求过薛衣人的允许后,借厨房一展身手。
清蒸,水煮,红烧,糖醋,干煸,汤烩。
一桌极其诱人的鲈鱼盛宴,很快就在顾慎言的手下诞生。
已经品尝过顾慎言厨艺的陆小凤和一点红反应自是不必多说,但首次见识到顾慎言这一手的薛衣人,却很是大吃一惊。
众所周知,与薛家庄世代为敌的掷杯山庄之主左轻侯,除了掌法冠绝江南外,亲手烹调的鲈鱼脍更是被赞妙绝天下,无人能及。
薛衣人从未品尝过左轻侯烹调的鲈鱼烩,自然想象不出他的厨艺究竟有多么高超,那鲈鱼烩的滋味又是如何绝妙。
但他庄里的厨子厨艺也十分高超。
故而在他的认知中,即便左轻侯烹调的鲈鱼烩滋味更好,却也不至于好到有天壤之别。
直至品尝到顾慎言所烹制的鲈鱼宴——
薛衣人以往的认知,几乎瞬间便被推翻了。
顾慎言所烹调的菜肴,和他庄里的大厨所烹调的菜肴,味道上的差距,就好比一流剑客与绝世剑客之间的差距。
天壤之别,真的是天壤之别。
他心中这般感慨着,又默默的夹起了一筷红烧鲈鱼。
这道红烧鲈鱼外表油亮,酱汁浓稠香滑,均匀的包裹在鲜嫩的鱼肉表面,夹起时甚至有层层拉丝的感觉,味道相得益彰,浓香馥郁,让人食指大动,欲罢不能。
知道顾慎言的厨艺一定不会让自己失望的陆小凤,就近选择了摆放在自己面前的那道清蒸鲈鱼下筷。
这道菜看起来有些清淡,表面只点缀了少许的葱姜丝,但入口之后,不单能尝到鱼肉本身的鲜美,还能品出若有若无的椒香和咸味,味道绝不寡淡。
鲜嫩多汁的鱼肉几乎入口即化,那种满嘴生津、齿颊留香的感觉,简直妙不可言。
放在一点红面前的是一份热气蒸腾的水煮鱼,麻香味扑鼻,闻起来十分诱人,可表面那层鲜艳的红辣椒却让他有些举筷不定。
注意到他悬在半空却迟迟没有落下筷子的举动,顾慎言不禁莞尔。
“放心吃,不会很辣的。”
没想到自己这一犹豫的小动作竟会被顾慎言发现,一点红唇角微微抿起,状似不好意思的垂下了眼帘。
顾慎言目中闪过一丝笑意,忽然夹起一片鱼肉,直接放进了一点红碗中。
一点红愣了两秒后,默默的拿起筷子,将那片鱼肉送到了嘴里。
然后眼睛立马就亮了起来。
蝶翼状的鱼片紧实嫩滑,一口咬下去,还会有些弹牙的感觉,辣度控制的刚刚好,既能使人精神一振,却又不会刺激过头,随之而来的那丝麻味迅速在舌尖上蔓延开来,让人感觉十分过瘾,且回味无穷。
……
说是要不醉不归,可顾慎言和薛衣人也不会当真放任自己喝到酩酊烂醉,只是点到为止,尽兴即可。
酒足饭饱后,有几分微醺的薛衣人忽然开口指点起了一点红。
“你的剑法是跟笑人学的?”
“……是。”
提起薛笑人,一点红心中还是会泛起些许波澜,他对薛笑人自始至终都心怀感激之情,尽管对方做了许多让他无法认同和接受的事情。
他是个无父无母,无家可归的孤儿,四五岁时便被薛笑人带回了组织,是薛笑人给了他一口饭吃,让他不至于饿死或者沦落成乞丐。
也是薛笑人教他学会了用剑。
薛衣人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笑人的剑法已经走上了偏路,戾气太重,他教给你的剑法想必也是如此——可你要知道,这样的剑法反倒会束缚你日后在剑道上的成就。”
用剑之人可以有杀气,却不可有杀心,更不能有戾气。
杀心太重,容易走上邪路,戾气太重,容易走火入魔。
一点红有些无措。
他对剑术是真心喜爱,也希望自己可以在剑道上走得更远——尤其是在看过顾慎言与薛衣人的那场比试之后。
恐怕没有任何一名剑客,能在看过这样的比试过后还无动于衷,不心生向往。
“有人说,剑是凶器,剑术是杀人的伎俩。”
薛衣人笑了笑,抬手一指顾慎言:“可是你也看过顾小兄弟的剑法。”
顾慎言的剑当然也可以用来杀人,但是他的剑法本身,却没有丝毫杀意,只有纯粹的,不掺杂丝毫杂念的剑意。
“这样的剑法,方才是上上乘。”
薛衣人坦然道:“我年轻的时候,练的也是杀人的剑法,还曾因为杀过的人太多,得了个‘血衣人’的名号。”
“后来等到了中年时,我才发现,剑法本就只是剑法,所谓杀人的剑法,不过是因为握剑之人想要杀人,才会变成杀人的剑法。”
剑非凶器,只是利器。
剑术也不该是杀人的伎俩。
“不错。”顾慎言略一颔首,意味深长道:“想要练好剑法,须得先修心境。”
江湖上一流的剑客有很多,但化境的剑客却屈指可数。
因为从一流到化境,中间隔着的不单单只是内力的修为和招数的强弱,心境不到位,剑法的境界便永远无法更进一步。
一点红目光闪烁,若有所思。
随后站起身来,向薛衣人和顾慎言各鞠了一躬。
“多谢前辈和……老板的提点。”
注意到他称呼自己前短暂的停顿,顾慎言挑了挑眉,打趣道:“你若是叫不习惯老板,也可以换成其他称呼。”
一点红:“??”
顾慎言眨了眨眼睛,表情看起来十分正经。
“比如说道长或者大厨。”
一点红顿时哑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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