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正浓, 明月当空, 却被蒙上一层薄薄的艳丽红纱。
——那是地面鲜血的倒影。
巫月看着这熟悉至极, 堪称是她一生噩梦起点的一幕，却突然捂住脸, 喉咙发出似哭又似笑的破碎声音。
正带着诡异笑容缓步走过来的巫祈见此, 对她没按自己预想走的行为愣了愣, 但还是微调了计划，仍接着按计划行动。
“阿月，你终于醒了, 哥哥很欢喜。”
他笑容灿烂, 语气温和，与往日别无二致。
但配上现在这般环境, 他手中滴血的剑，染血的面容, 这种神情与语气, 就显得分外诡异，令人恐惧，浑身发寒了。
巫祈要的就是让巫月恐惧，让巫月质问, 他才能把这场戏演下去。
……哪怕, 他会被巫月恨一辈子，也甘之如饴。
上辈子，巫祈就是这么做的。
他成功误导了巫月，狠心让她直面这份残酷, 最后将她送上了那至尊至贵，但也至孤至寒的位置后，就干脆地死去……
为此，巫月恨了他一辈子，但也痛了一辈子。
有时候，巫月甚至会想，如果人生能重来，她能回到那噩梦般的一晚，她还会不会这么坚定地选择站在巫祈的对立面呢？
亦或是，坚定相信哥哥没有变，不顾一切地追在他身边？
夜深人静之时，痛到极致，巫月就愈发想起最初的甜蜜，那噩梦般的一夜，然后延绵不绝的痛楚和后悔随之而来——
后悔当年的自己太决绝，也恨巫祈太心狠，以至于他们兄妹最终落得个那般不死不休的下场。
现在，巫月重新站在她命运的岔口，看着这一切的元凶，却是忍不住失声痛哭。
她哭中有喜，为她的得偿所愿；她哭中有悲，为那即将到来的命运。
悲喜交加，爱恨交缠，巫月抬头，目光朦胧地看着巫祈，却是哭的停不下来。
原本想问的话，想说的事，都败给了心中再次见到巫祈的欢喜和委屈。
无论如何，不可否认的，她都是一直爱着哥哥的；无所谓男女之情，而是无法舍弃的执念。
巫月沉浸在失而复得的欣喜和复杂之中，巫祈那边却是被她的不按套路出牌弄的有些慌了。
不知为何，看着失声痛哭的妹妹，他心疼的同时，又感到了丝丝不安，仿佛有什么东西，已经脱离了他的掌控。
唇角的笑容淡了，巫祈微微蹙眉，压下那些心疼，语气也冷了下来。
“怎么，害怕的说不出话了？”
巫月盯着他，哭的直打嗝，却仍是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巫祈目光愈冷：“这点打击就受不住了？我怎么就养出了你这么个废物！”
面对巫祈越来越过分放话，巫月泪眼婆娑地看着他，哭的直打嗝。
“哥哥……嗝……”
一声饱含委屈亲昵的呼唤，一时竟让巫祈再说不出那些刺人的的话。
但他只停顿了一瞬，就勾出怪异的笑容：“……也是，这种时候你也只能喊哥哥了。”
巫祈的语气饱含讽刺，笑容嘲讽，眼神也愈发冷然。
然后，他就被死死抱住了腰肢，怀里多了具柔软的身体，以及一声带着哭腔的哥哥。
“哥哥，你别丢下我！”
巫祈的笑容和身体一起僵住了，那些戳巫月心窝子，也戳他心窝子的话也再说不出半句来。
他死死地咬牙，忍下想要抱住妹妹的想法，张了张唇，却发现自己喉咙干痛不已，一时竟发不出声。
微微抬头，巫祈睁大一双凤眼，不想让巫月发现，自己此时泛红的眼眶，外露的情绪。
……被妹妹抱住时，他有一瞬想哭。
但是不行。
阿月可以哭，别人也可以哭，唯有他——
绝对不能哭！
巫祈闭了闭眼，再次睁开后，眼中就只余下满满的冷意。
他正要推开巫月，继续计划，却不料巫月自动放开他，红彤彤的双眼与他对视，突然开口。
“哥哥，我梦到你死了！”
巫祈愣了愣，就见巫月露出了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我以为我会很欢喜……可你死的时候我只觉得好痛……”
说着，巫月再次泪流满面，她揪着巫祈的衣襟，哭着对他说。
“哥哥，阿月好痛啊，痛的快要死掉了！”
心脏仿佛被谁狠狠捏住。
巫祈忍不住将巫月揽进怀中，下意识地轻拍着安抚的同时，他的心也狠狠沉了下去。
不安终是生效了。
巫祈发现，在巫月哭着对他喊痛的那一刻，他就没办法再狠下心肠了。
他所作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
为了阿月，为了她能醒来，为了她能活下去。
可当他做的这些让阿月哭着对他喊快要痛死了，他的所作所为，是不是本末倒置了呢？
但不这么做，族人的仇恨，又要谁来背负呢？
巫祈紧紧抱着巫月，此时却迷茫的像个孩子。
……他本来就还是个孩子，但此时却已经不能再理直气壮的做孩子了。
他必须披上厚厚的盔甲，手持利刃，与大人一般去披荆斩棘了。
“轰隆隆——”
随着一声惊雷响起，夜幕顿时乌云密布，遮住了明月，将巫族整个族地笼罩，阵阵饱含着天威的雷鸣响彻天地。
巫祈如梦初醒，面色煞白，正要再做抉择，却被巫月紧攥着衣领低下了头，与她对视。
“哥哥……”
巫月的双眼红肿，面色却是苍白如纸。
“别丢下我，我愿意和你一起死！”
“哥哥说过，会爱我，保护我一辈子的……”
巫月哽咽着说完：“不可以骗阿月啊！”
巫祈的心狠狠一颤，耳边却是又一道惊雷传来。
他心急如焚，巫月却紧攥着他不松手。
巫月出乎意料的表现，让一切都脱轨了。
可巫祈不会抛下她，也不能看着她去死。
族人的仇恨与对妹妹的爱在他体内争执不下，让他挣扎又痛苦不已，但在必死的威胁下，巫祈不得不放弃了一开始的打算。
一手将巫月狠狠揽进怀中，一手持剑，几步跑上祭台，巫祈的声音低哑又坚决。
“……哥哥不骗你。”
话落，那蕴含了他全力一击的一剑也已经挥出。
剑气刺激了祭台上早已布置好的阵法，空间发出不堪承受的哀鸣，伴随着耳边仿若气急败坏的雷鸣，巫祈不再犹豫，再次连斩两剑，将被撕裂的空间扩充得更大。
然后，巫祈抱起巫月，义无反顾地跳进了空间裂缝之中。
同时，酝酿了许久的劫雷狠狠地劈下。
但到底是迟了一步，除了还冒着硝烟的空间裂缝，祭台上早已没了巫祈巫月的身影。
世界意识却没有丝毫解气的感觉，反而因放跑了仅剩的两个巫族而感到气愤不已。
雷云并没有散去，反而愈发凝实。
接着，酝酿了许久的劫雷接二连三地劈了下来——
劫雷下，自世界诞生后便屹立至今的巫族宫殿群，彻底化作了一片废墟。
就如同当年巫族与世界意识的情分那般，破碎成渣……
再回不去！
***
雨夜，雷鸣电闪，暴雨不绝
雷云聚集之下，仿佛空间都为之扭曲。
倏地，那片扭曲的空间终于在雷鸣之中裂开，一道紫光从中跑出，一路不断地飞遁，最终停在了一处布满灰尘和碎石的山洞。
紫光散去，露出一对身穿紫衣，样貌秀美的少年男女。
其中，面容清丽的少女早已昏迷过去，少年却是在紫光散去的那一刻就忍不住一口血吐了出来，然后就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面色白的厉害。
直至口中不再吐血，少年才勉强止住了咳嗽。
两人正是逃出来的巫祈和巫月。
巫祈最终还是走了族人们留下来的后路，带着巫月来到了一个新世界，暂时避免了死亡。
但巫祈并没有因此感到轻松，内心反倒是愈发沉重。
他最终还是做了逃兵……
哪怕是因为巫月，他仍旧为自己的选择感到羞耻，可他又不能不顾阿月的死活……
族人们的极致仇恨，与对阿月的深爱再次发生了争执，巫祈除了痛苦，只能感到浓郁而沉重负面情绪。
他想报仇，可又不想阿月死去；阿月不按计划行动，他只能改了计划；阿月说快痛死了，他也快痛死了……
他真的没办法，好像怎么做都是错，怎么做都不行……或者说，他活着就是错！
他不该活着的！
他要去死！
现在就死！
突如其来的想法，却是迅速占据了整个大脑，让巫祈有种立刻死去解脱的念头。
不，是诅咒！
巫祈惊醒，想也不想地拿出那把大长老特意为他铸造的长剑，心随意动地缩短剑身，给自己的手臂来了一刀。
顿时，深可见骨，鲜血直流。
鼻尖满满的血腥气，手臂传来的剧痛，终于让巫祈保持了清醒，不再沉湎于求死的诅咒之中。
他还不能死！
看着怀中昏迷不醒的巫月，巫祈露出苍白勉强的微笑。
他还有阿月要照顾，他还不能死。
就算是死了，也要拖着灵魂回来，为阿月清除所有障碍。
他说过的，要保护阿月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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