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娘子!”
魏全清在书肆看书,听到街上吵闹出来看了一眼,这一眼便看到了程姝。
女子袖子已经脱了线,手臂半露着,边跑边哭,脚下稳不住就要摔倒。
魏全清急忙跑过去,一把接住了她。
“盈盈!我的盈盈!”
街道上只有一片扬起的灰尘。
行人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魏全清连忙脱了罩衫披到了程姝身上,“娘子莫急,先回家。”
他的话沉稳有力,程姝跑掉的半副神魂回了一些。
“魏相公......”
“我在。”
“多谢你。”
“无妨,我送你回家。”
......
*
程家。
程玉酌替程姝瞧了一眼被袁白彦抓伤的胳膊。
“所幸没有大碍,过几日就好了。”
“可是姐,盈盈怎么办?袁白彦虽然不至于害她,可孩子这么小,他怎么会照顾?!”
程姝说着急起来,要去袁白彦处同他要孩子,“我不能就这么把孩子给他了!我的盈盈!”
程玉酌没拦住她,她刚一出门,就被魏全清叫住了。
“程娘子眼下过去,有几成把握能要回孩子?”
程姝落泪。
袁白彦是准备好了要抢孩子的,如何会随便给她?
“那怎么办?盈盈还不到三岁,还是找娘的时候......”
魏全清看住了她,“程娘子莫急,讨要不是办法,打官司吧。”
“打官司?”
程姝讶然。
“孩子是他的骨肉,官府怎么可能把孩子判给我?况我确实在他府上做过妾啊!”
程姝一时迷惑了。
程玉酌和一旁的程获却对了个眼神,又看向了魏全清。
魏全清笑笑,“盈盈是不是他的孩子,这事可说不准,也许只是他认错了人。”
话音一落,赵凛从另一间房中走了出来。
众人要给他行礼被他止了。
他向魏全清看了过去,“魏卿说的好,孤亦如此以为。”
魏全清看过去,两人目光碰到了一起。
魏全清低下头去。
赵凛笑着点了头。
*
袁白彦临时落脚的小院。
他将盈盈放在石桌上。
“爹抱你回家,你哭什么?”
袁白彦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见女儿满脸是泪,替她擦了一
把脸。
“行了,别哭了,再哭爹要生气了!”
盈盈小心看着熟悉又陌生的爹。
抽泣着憋着眼泪。
时候已经不早,袁白彦叫人上了饭来,又将秦玉紫叫了过来。
秦玉紫是晓得他去抢孩子了,可这孩子又不是她的,她也就做做表面功夫。
“呀,盈盈,姑姑喂你吃饭吧?”
盈盈不让她抱,抽泣的声音更大了。
袁白彦一口酒闷下去,见女儿干坐着掉泪不吃饭,皱了眉头。
遥想当年,他在程姝院中,还总觉得他们就像是一家三口。
可如今......
袁白彦少了些耐心。
“又不是不会吃饭,还要爹爹喂你?!”
盈盈抽搭着哭了出来,“要娘!”
她一出声,袁白彦就瞪了眼。
“什么娘?你哪来的娘?!你敢叫那小贱人做娘?!她一个姨娘贱婢!”
盈盈被他那凶神恶煞的样子吓坏了,忍不住大声哭了起来。
“娘!娘!”
袁白彦砰得放下了筷子。
盈盈吓得倒抽一口气,尖叫着从凳子上滑了下去,哇哇大哭。
“这孩子怎么回事?!”
秦玉紫将盈盈拉了起来,盈盈扭着她便使了劲,硬生生将盈盈抱了起来。
“行了!小孩子而已!今日刚离了程小琴,过几日同咱们亲近亲近也就好了。”
袁白彦一想也是,叫了秦玉紫,“你带孩子下去吧!你也是要做她娘的。”
这话秦玉紫听了高兴。
做了盈盈的娘就等于要早日成亲了。
她抱了孩子下去了。
“盈盈呀!以后我就是你娘了!叫一声娘来听听?”
盈盈扭着要从她身上下来。
秦玉紫暗暗捏了她一把。
“你这孩子真个不识趣!娘不是还带你在大明湖上划过船?!”
那会她一门心思要给亭儿当娘,谁知道成了盈盈的娘。
她拍了盈盈一下。
“别哭!快喊娘!”
盈盈可不怕她。扭得更厉害了。
“不是娘!你不是娘!”
秦玉紫听得可不高兴了,两步将她抱回了房里,照着她的后背使劲拍了一下。
“谁说不是?!我和你爹马上就成亲!我就是你娘!”
盈盈被她拍的呛了一口。
旋即哭得更大声了,简直要把房顶掀了。
袁
白彦已经在外问起来,“怎么越哭越厉害了?!”
秦玉紫连忙应道没什么事,还笑解释,“孩子认生,一会哄睡了就好了!”
袁白彦不再问。
秦玉紫关了门,一把掐到了盈盈腿上。
“疼不疼?!再哭我可更使劲了!?”
盈盈从小哪里受过这般折磨,立时尖叫起来,秦玉紫的话一句都没听进去,只扭着身子一通抓。
秦玉紫慌了,要躲哪里来得及,一把被她抓到了脸上。
秦玉紫脸上一疼,只觉得有三条火辣辣的。
“你!死妮子!敢抓我?!”
盈盈已经从她身上扭下来跑出门去,秦玉紫气得追出去,可袁白彦就在,她只能谩骂的声音扼在了喉咙里。
袁白彦见状,用无用地眼神看了她一眼。
“行了!这么大年纪没生养过,也带不好孩子!灶上的婆子叫来!”
灶上婆子会哄孩子,盈盈也哭累了,一会就睡了。
袁白彦这才松了口气。
秦玉紫却觉得一切都得加快了,天一黑就缠着他上榻。
袁白彦却在想程家的事。
“半日没再追来,就这么没动静了?!”
他有点奇怪。
秦玉紫却不奇怪,“孩子就是你的,程家能怎么地?说不定程小琴巴不得没了孩子好改嫁呢!”
袁白彦一听,骂了一句,“恶毒妇人!”
秦玉紫不管那些,只缠着他,“世子爷,咱们快快成亲吧,到时候我给你生个儿子可好?”
袁白彦呼出一口粗气。
“儿子?最是好!”
言罢将秦玉紫压在了床上。
......
翌日天一亮,盈盈又哭着要找娘。
袁白彦还要去审厌真生。
这可是皇上给他的机会,只要审出来东西,飞黄腾达不在话下!
他没空搭理盈盈,让秦玉紫好生看着。
说着就要出门。
谁料刚出门,竟见了一帮衙役。
衙役询问了他名字,便道,“顺天府衙门有请,跟我们走一趟吧!”
袁白彦根本不知何事,“我可是京卫指挥使的人,还要去当差的!”
衙门的人却不论,只叫了人,“把他们家孩子也带上!”
袁白彦这才恍然。
程家竟然告了他?!
可这孩子就是他的,他怕谁?!
*
衙门。
明镜高悬的牌匾悬在堂上。
程获状告袁白彦抢了其外甥女,而外甥女盈盈并非袁白彦之女。
袁白彦听了诉状简直要笑掉大牙。
“这孩子是不是我的,满济南府的人都知道!不过这是顺天府,没什么熟人在罢了!这事有什么可辩?!分明就是程家欺骗官府,蓄谋抢孩子!”
他说着,直接叫了被官差抱上堂来的盈盈,“你叫我什么?!”
盈盈看看他,又看看程获,程获轻轻朝她摇头,她却在人群里看到了程姝,忽的大叫起来。
“娘!”
程姝立刻被宣上了堂。
程获直接道,“这孩子确实是我二姐孩子,不然不会一眼就从人群中叫了娘的。”
知府点头。
袁白彦道,“你姐是她娘没错,我是她爹也没错!你姐本也是我家中逃妾,合该官府将她一并捉拿了判给我!”
程姝忍不住朝着他啐了一口,“呸!”
程获并不与他废话,将提前准备好的盈盈的身份一应物什交了上去。
前两日就开始办此事,昨日又是忙碌一下晌,将程姝的身份定到了曾嫁给一农家汉子为妻,而那农家汉子就是盈盈的爹,此人两年前过世。
东西是齐全的,一丝不错。
知府问了袁白彦,“你怎么说?”
袁白彦不可思议,“这根本就是假的!这是假证!这孩子当然是我的!昨日当街叫了我爹爹的!”
袁白彦又让盈盈叫了他爹,但盈盈被程姝抱着,小脸绷着不肯叫。
袁白彦瞪了眼要训她,被知府叫住了。
“你这般威逼利诱,孩子就是叫了爹也不作数,你若是有人证物证就呈上来!不然这孩子就是程家的!”
袁白彦这才发现事情已经不是他想的那样了。
他恍了一下,又突然想到了一桩。
“知府大人,济南府有位姓黄的商户最近来京做生意,他家太太可是晓得我这孩子的!”
他说的不巧正是黄太太。
黄太太跟着黄老板前两日刚进了京。他们家这半年生意每况愈下,只能进京找转机,可巧曾与袁白彦碰过面。
知府并不可以偏袒程家,当即扔了牌子,将黄太太叫来。
程姝紧张了一下,落在人群中的程玉酌,在一旁魏全清投来的目光
中,跟他小声解释了两句。
魏全清不在意地笑笑,“无妨。”
很快黄太太就来了,她还是懵着的,先在人群里瞧见了程玉酌,接着又看见了堂上的程姝和袁白彦,被知府问了话,明白了过来。
“你可认识他们?如实招来他们之间的关系?”
黄太太有些顾忌。
程姝眼下可是程获程将军的姐姐,而袁白彦已经落魄。
不过自家老黄说袁白彦也在京卫指挥使当差了,这又怎么办?
“你这妇人犹豫什么?!到底认不认识,晓不晓得?!这孩子到底是谁的?!”
黄太太被知府一呵斥吓了一跳,跪下就说了实话。
“认识认识,晓得晓得,这孩子叫盈盈,是前永兴伯世子的独女!”
她说的这么明白,袁白彦可就笑了。
“知府大人,袁某可没骗人!是这程家呈了假供!蒙骗官府,其心可诛!”
他狠狠瞪了程姝和程获一眼。
程姝冷笑,“你找来的人说不定是篡供了的!”
程获也道是,“同是济南来的,何不请归宁侯爷来,他可曾是你连襟,更说的明白!”
袁白彦一听,觉得不对。
韩平宇还不是太子一党的人?
还不是向着程家?!
可容不得他说不,韩平宇很快也被请了过来。
知府又问,“劳烦韩侯爷过来一趟,不知堂下三人侯爷可识得,是何关系?”
韩平宇看了三人一眼,煞有介事地,然后指着袁白彦,“此人乃是前永兴伯世子。”
众人皆点头。
袁白彦等着他说后面的话,可韩平宇后面无话了。
知府问他,“侯爷不识得那两个?”
“不识得。”
袁白彦跳起来就指了韩平宇。
“韩侯爷如今可发达了!可不认识旧时人了!”
韩平宇并未因他嘲讽难过,只是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
“你不过是咎由自取罢了。”
说完甩手离去。
知府赶紧送了他。
如今程家有人证物证,袁白彦这边只有战战兢兢黄太太一人。
程获问知府,“劳烦大人判案吧。不要因为这一点小事,耽误了衙门旁的事。”
知府刚要说好,袁白彦出了声。
“慢着!这案子根本没审清!知府大人不能判案!”
知府问他,“你可还有证据?呈上来便继续审。”
“有!”
袁白彦对着程姝连声冷笑,一伸手指了盈盈。
“这孩子身上可流着我的血!滴血认亲,一认便知!”
好一个滴血认亲!
堂下围观群众全都议论了起来。
滴血认亲甚至滴骨认亲,可都是老办法了!
程姝惊得抱紧了盈盈。
袁白彦哼哼笑,“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我袁白彦的孩子,岂能被你骗去!”
盈盈被这气氛惊得又哭了起来。
程获立时道不妥,“孩子还小,这等血腥场面不宜......”
袁白彦打断了他,“不过几滴血而已,有什么血腥场面?!莫不是你心虚吧!”
下面的人议论纷纷。
不少人都说,“争来争去,都不如滴血认清,一清二楚!”
程玉酌皱紧了眉头,魏全清并无太多表现,只静默看着。
议论声愈大,知府见下面乱起来,拍了惊堂木,却也叫了衙役,“拿碗拿针来吧!”
盈盈被扎了一针,哭了出来,程姝疼得心都碎了。
袁白彦笑着挽了袖子,姿态优雅如同当年那风流世子。
可笑得却越发狰狞。
他也扎了一针下去,一滴血很快滴了下来,落进了碗里。
衙役将碗放在地上。
围观的人都伸着头看。
不多时,那两滴血就融在了一起。
下面的人全是一声呼,“是亲生的了!”
袁白彦的嘴角简直要裂到了耳根。
指着程姝要她把孩子交出来,还在程姝耳边低声道,“你这辈子都别想再见到她!”
程姝目眦尽裂,盈盈尖声哭着。
知府也为难地看了程获一眼。
正此时,有人从堂下走了上来。
“滴血认亲此法,未必应验。”
这人话音一落,众人全都看了过去,他在众人眼中施施然上了堂。
程姝看到他,心中不知怎么突然松了一下。
魏全清略略侧头递给她一个安心的眼神。
知府自然是晓得他的。
“不知魏相公有何见解?”
魏全清也不客气,“魏某曾在山东做官,任提刑按察使副使,倒是办过不少案子。”
何止是办过不少案子。
提刑按察使就是专门办案的机关!
堂下不少人都
识得魏全清,也都晓得他说的不错。
知府大人也不比他办案经验丰富,连忙问道:
“这滴血认亲,魏相公如何看?难道有假?”
魏全清说是真是假不好讲,“魏某空口无法鉴定真假,倒是可以给诸位看些有意思的。”
他说着,问了袁白彦,“袁大人可愿再舍几滴血?”
袁白彦不知他是何意,甚是保守,可知府发了话,袁白彦也不得不又往十个空碗里分别滴了血。
魏全清道好,问了堂下众人,“这里有十个碗,不知可有人愿意与这位袁大人认认亲?”
堂下一片哗然。
他们同袁白彦真是八竿子打不着!
不过众人也是不吝血的,当即就有几个年轻气盛的,上来舍了血。
魏全清问,“诸位的血能同袁大人相融么?”
回答十分一致,“那自然不能!”
魏全清笑笑,指了十个碗,“那诸位就瞧瞧这些碗吧。”
这话说完没多久,众人伸着头看着碗,看着看着全都露出了惊诧眼神。
十个碗里,竟然有四个碗中的血,和袁白彦的血相融了!
哗然一片。
惊呆了全家。
袁白彦看着自己的血与四个人融了,眼珠子差点掉出来。
他爹难道给他造了一堆兄弟姐妹不成?!
程家姐弟对了个惊喜的目光。
知府眨眨眼问了魏全清,“魏相公解释一下?”
魏全清说这也没什么好解释的。
“不过是魏某办案多了,总能知道些真假。这滴血认亲可不那么真,有时候父母子女或者兄弟姐妹之间,也有不融。”
他说完了,不忘点一句题。
“此法不准,同样无法判定小娃娃是袁大人的女儿。”
堂下的人没有异议。
程姝激动地看着魏全清,魏全清含笑朝她点头。
袁白彦却不依了。
“就算此法不准,也不能说明孩子不是我的!”他纠缠起来,“双方各有一人证,大不了知府大人去济南府请人,我就不信都被程家收买!”
他当然笃定孩子是他的,最不怕的就是人证。
可程家确实不能收买所有人。
只是他话音一落,突然有人在堂下喊了一句。
“听说镇国公府的人被压到了京城,知府大人请夏家人来一问
便知!”
突然喊话的人是谁不知,但这话却是不错的。
小夏氏可不就是袁白彦的下堂妻,她总不能不识得孩子。
不过知府大人也有顾虑,“夏家可是死囚,不便上堂吧!”
这话说完,外面就有了铁链的声音。
“听闻顺天府衙门审案缺一人证,此人已经送来了!”
众人齐齐看去,果见小夏氏上了堂。
袁白彦眯了眼睛,程姝也握紧了手。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的瓜可够多的,目不暇接......
*
晚安,明晚9点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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