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赵凛讶然地看向程玉酌。
她眉目清雅俊秀,如雨后清晨的田园,口鼻小巧玲珑,如同初春的新叶。
赵凛仿佛感应到了什么,可他不能随意确认。
他问她,“为何喜好这些东西?”
程玉酌放下锄头,用水壶洒了些水,解释起来。
“我在宫里任尚功局的司珍,虽然主管金玉宝货,但似名花名草也多有知晓,时间久了,常见的便也不感兴趣了。”
她说着,抬头看了一眼赵凛,见赵凛目不斜视地看着自己。
程玉酌心下一跳,“怎么了?”
赵凛紧紧盯着她,“既是主管金玉宝货,想必自你进了尚功局,宫中年节,便多不在宫中,是么?”
程玉酌一下想到了那年的皇后娘娘千秋节。
她不动声色,“年节的贡品繁多,不分门别类打理妥帖不能入宫,节前节后自是在宫外的。”
赵凛却并未放过她,“确实吗?从无例外?”
程玉酌心下越发快跳,可她面上不露分毫,反而轻笑一声。
“这是当头的差事,分毫不能出错,自然从不例外。”
她这般答了,赵凛不再开口。
正此时,成彭和小棉子搬了假山石过来。
程玉酌连忙趁机收拾东西为两人让路,而赵凛看了程玉酌几息,才转了身去。
假山很快布置完毕,程玉酌忍着后背的冷汗,抱了静静在怀里,回了房屋。
她这是被问询了吗?
她问静静,“我哪里露了马脚?难道是喜好偏僻玩意?”
静静:“汪!”
程玉酌叹了口气,摸了摸它的脑袋,“东宫的人真是太吓人了......”
“汪!”
*
翌日,程姝派了人上门,有那一丛矮竹挡着,丝毫干扰不到东厢。
程姝给她送了许多日常用度的东西,还给了她一只放了二十两银子的荷包。
程玉酌笑得不行,同程姝身边的媳妇子安氏道,“这钱你拿回去,跟阿姝说我用不上,让她自己收好,有事也能应对一二。”
安氏连忙道是姨娘的安排,程玉酌亲自把荷包给她掖了回去,“让你姨娘听姐姐话,错不了。”
安氏连声替程姝道谢,又说起了和小夏氏过招的事情。
程玉酌听得解气,却点了安氏,“阿姝名分到底低一等,凡事明面上还是要紧守本分,至于那小夏氏,恐怕不会就此善罢甘休,让阿姝多多警惕。”
“姑姑说得是,姨娘的意思,也怕她不罢休,只不过却怕找事到您身上来,也让您多多留意呢!”
程玉酌点头,前后见了程姝做事妥当,暗暗放心,只是又想到这些手段,妹妹原本一样不会,如今学了十成,可见吃苦不少。
她也回了些物什给安氏带回去,又捎了话,“安生过日子,若是遇了难事,万不要钻
了牛角尖,有些事由不得人,又都在于人。”
正是临行前师父的话。
安氏记下了,又寻了刑春,给她送了两大包药材,都是品相不错的药,是给孩子用的。
刑春还要推辞,程玉酌让她收下,“你记挂着阿姝,阿姝自然该想着你,不必推了。”
刑春红了眼睛,同程玉酌道,“姑姑和姨娘这样的人品,老天爷眷顾,所以姐弟三人失散多年还能相聚!”
程玉酌却暗暗叹了口气,可惜真的阿获还尚未找到,也不知该去哪里寻找......
程姝带来的药材甚是不少,待到天色渐晚,晚饭一过,程玉酌便帮着刑春一道拿着回家去了。
刑春家的儿子正躺在床上背书,天黑着,人也病着,却不忘学业。
程玉酌不由地看重他,勉励道,“健儿须快马,快马须健儿,快快养好身体,还去学里读书吧!”
那孩子要朝她作揖,她摆手不必,又想起来刑春弄错“琴”和“秦”的事情,笑起来。
“若是得闲,不放教你母亲妹妹也识起字来。”
刑春惊讶,“我这年纪,还识什么字呢?也学不会。”
程玉酌却道不然,又摸了摸桐桐的脑袋,“识字读书知礼,什么年纪都不晚。”
程玉酌从邢家回去了,刑春要送她,被她止了步。
挑着灯往回走,春风夹带着入夜的烟火气,环绕在鼻尖。
路上行人渐稀,小商小贩也收拾了小摊准备回家。
她瞧见前面的一对小夫妻,将陶罐里的水倒在地上,一副可惜模样。
她走上前问,才晓得小夫妻卖的是珍珠泉的水。总有人无暇取水,所以小夫妻取了泉水来卖,倒也有些销路。
只可惜今日下晌起了一阵小雨,泉水便没能卖完,翌日又不新鲜了,只好就地倒掉。
程玉酌来了济南一直忙碌,竟也未来得及喝上一口名泉之水。
当下直接从小夫妻处买了两罐,用麻绳系了,正好回家泡茶。
只她刚提上两罐泉水,就有人叫了她一声。
“程姑姑?”
程玉酌看去,原来是王千户。
王千户似是要同人吃酒,身旁还站了个银白色锦袍的男子,身高体壮,又面目和善。
程玉酌不识得此人,只与王千户见了礼。
王千户问了问“程获”的身体状况,见程玉酌手里提着的陶罐,笑问,“姑姑怎么买水
喝?我府上小厮每日都去趵突泉取水,不若连同姑姑要的一并取了!”
程玉酌连道不必,笑道,“我只是瞧着那小夫妻做些营生不易,正好我又嘴馋,便买了两罐,千户不必客气。”
她说话的时候,那银白锦袍的男子一直瞧着她,似在打量。
程玉酌只当看不见,可王千户却也发现了那男子的目光,给两人引荐了起来。
“这位是宫里出来的程司珍程姑姑,其弟便是那位神武卫的百户
兄弟。”
他又同程玉酌说起了那男子,“这位正是归宁侯爷!”
程玉酌意外了一下,没想到遇上了小夏氏的姐夫。
她连忙欠身见礼,那归宁侯爷朝她点了个头,并未多言。
王千户自说自话了两句,程玉酌并不想同小夏氏的姐夫有什么牵扯,便道还有事,先行离去了。
王千户看着程玉酌离去,啧啧两声,“这姐弟两个说来也奇怪,要说身份不低,却事事亲力亲为的,尤其是其姐,难道说在宫里久了,使奴唤婢不适应?”
归宁侯韩平宇没有回答,回头看了程玉酌远去的身影,皱了皱眉。
“没想到宫里出来的女子,也能过得了这般寻常百姓日子。”
王千户一听,就笑了,一边扯着韩平宇往酒楼去,一边道。
“宫里出来的人,过惯了锦衣玉食的日子,换换口味也是有的,这位姑姑是尚功局的六品司珍,过眼的好东西只怕如过江之鲫,寻常东西且不能打动她呢!”
韩平宇收回目光,“倒也是。”
王千户却说起宫中女官的好处,“......到底是见过世面,不少人家续弦想娶这些姑姑,一来懂分寸,有见识,二来,同宫里通着关系,不容小觑!”
说到着,他突然想起韩平宇妻孝已经过了,扯了他一把。
“我说咱们韩侯爷,续弦要不要考虑一下?!”
韩平宇拍了他一巴掌,“瞎胡说什么呢!不要说那有的没的,喝酒去吧!”
他推了一把王千户进了酒楼,自己抬脚进去的时候,却不由又朝程玉酌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
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他想起小夏氏托他打听的事情,暗暗摇头。
定是那不安生的表妹妻妹,同人家过去不去,这才要打听。
是得让她收敛收敛了,不要见人便想招惹,徒增烦恼。
*
程玉酌买了两罐珍珠泉水,因着第一次买,不知深浅,便自饮起来。
静静在她脚下窜来窜去,程玉酌用红泥小火炉烧了水,沏了一壶碧螺春。
那香气袅袅飘着,静静跳的更欢了。
滤过一水,程玉酌才细细品了起来。
济南的泉水果然名不虚传,她买的不过是放置了一日的珍珠泉水,若是像王千户所说,每日一早去趵突泉取来那鲜活泉水,只怕泡出茶来更是人间极品。
程玉酌琢磨着自己那日也去趵突泉打一瓮水来,好好尝一尝这人间美味。
她这么一琢磨,一壶茶便喝多了,又过了一个时辰,竟然全没睡意。
东厢房早已熄了灯,连檐下的气死风灯在风里荡了几回,也被风气死了去。
夜静悄悄的,只有夜风在竹林桃树间反复游走,哗哗作响着。
静静却扒起了门来。
程玉酌不知它要作甚,唤了它也不搭理,只能开门放它跑了出去。
它一出了门,直奔那竹林噌得钻了进去,不消多时,里面传来了老鼠吱吱叫的声音。
程玉酌本以为它这是学了新本事,没想到那老鼠吱吱叫个没完,她借月光细细瞧了一眼——
静静这是找到了玩具,玩起来了!
小老鼠被它弄得吱吱乱叫。
程玉酌一听,连忙唤了静静,静静不理,她只好快步跑了过去。
要是打扰了东厢睡觉,便不好了。
她跑了过去,静静却抓着老鼠躲进了竹林。
程玉酌低道了一声“皮猴”,只好去竹林另一边捉它。
竹叶刷刷作响,气死风灯早已灭掉,竹林另一边背着光,她什么都瞧不见。
当她绕过去的时候,昨日刚布置好的假山石,正巧绊了她一脚。
程玉酌连忙要扶住石桌石凳稳住身形,手伸了出去,她才发现,那里竟坐了个人!
她想要收手已经来不及了,一下按到了那人肩上!
“阿、阿获?”
赵凛顺着程玉酌按在他肩上的手向上看去。
月光依稀,他瞧见那眉眼,和月色下如羽的睫毛,心下停跳了一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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