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都星中心医院。
夜色深重,医院里仍是人来人往,沈暮所在的vip病房楼层却寂寂无声,偶尔响起一串脚步,却更显冷清。
楼梯口,几名身着军队制服的人站得笔直。
沈暮包扎完伤口,从病房里走出去,一直等在外面的首席莫兰站起身,他穿着低调,转向沈暮,关心道:“还好吗?”
莫兰的出现,沈暮对此并不意外,就在江酌被击伤之后,沈暮看到了另一架飞行器从远处而来,他认出上面的徽章——是属于军队的徽章。
很显然,莫兰已经知道卡尔的所作所为,并且派了援兵过来帮他们。
沈暮脚跟相并,快速地行了个军礼,嗓音有些沙哑:“已经没有大碍了。”
莫兰的目光落在沈暮的脸上,他的表情很是痛心与懊恼:“沈暮,这件事是我们的疏忽,在没有找到白盒子的情况下,就听信了卡尔的一面之词……我会让你恢复职位的。”
沈暮摇摇头,低声道:“您不必道歉,是卡尔太过狡猾了,我也没想到他当初会对我出手,不管怎样,他能得到应有的惩罚就好。”
无论他当时是怎样的痛恨与绝望,当一切都尘埃落定的时候,沈暮反倒平静下来。
两人面对面沉默了一会儿,莫兰又开口:“放心吧,卡尔已经移交给军事法庭,我会跟那边交涉,让他们严惩卡尔。”
沈暮点点头。
莫兰大概是看出他心情沉重,抬手拍拍沈暮的肩膀:“这些事交给我们就好了,你好好休息,有什么需要跟我说就好。”
沈暮问:“江酌在哪儿?”
“江酌?”莫兰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他就在你右手边数第二个病房,医生刚刚给他检查过了,他受到了很强的贯穿伤,但意外的是伤口恢复得很快,你也不用太担心了。”
沈暮的眉眼稍稍放松下来:“他醒了吗?”
“没,还昏迷着,”莫兰似是想到了什么,不由调笑道,“这么关心他?你俩的感情真挺好的……江酌对你不错,你要好好珍惜啊。”
沈暮神色复杂地抿抿唇,却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道:“那我过去看看他。”
他找到江酌的病房,推门而入,屋子里静悄悄的,江酌躺在雪白的病床上,一动不动。
沈暮缓步走到床边,低头凝视着江酌的面庞。
他双目合拢,睫毛纤长,在颧骨上方垂落一片细碎的阴影。
看起来美好又单纯。
这个时候的江酌……没有任何反抗能力。
沈暮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眼神复杂,饱含了无数难以言说的情绪,手却悄然抬起,伸进衣服内侧,指尖碰到了冰冷的硬物。
是希德塞给他的枪。
他一直都放在身上,以备不时之需。
现在一切都临近尾声了,他的身体正一步步恢复,不再需要依附于任何人,致使他沦落至此的罪魁祸首卡尔已经伏法。
而江酌……
也应该付出代价了。
这把枪只会给人体外表带来细微的伤口,然而在打入体内后,却会造成猛烈的震荡,受到攻击的人一般死于内脏出血。
沈暮缓缓地,缓缓地抽出枪来,抵上江酌的侧颈。
……
“卧槽他要干嘛!?”
一直默默观察着沈暮的动作,被系统将意识剥离身体的江酌漂浮在半空中——在看到沈暮拿枪对准自己的时候,整个人都震惊了:“他要杀了我??我刚刚才救了他啊!”
沈暮简直没有心!
在小型炮弹冲着江酌飞去的那一刻,系统就将他的意识抽离,断开了江酌对于痛觉的共感。
同时改变身体密度,将局部密度最小化,尽最大可能减少了伤害。
江酌气得飘到沈暮身边,然而现在的他没手没脚,仅是一团拥有意识的虚无,根本不能对沈暮的行动造成半分干扰。
“宿主,目前任务对象的黑化值正在五十上下反复横跳,这是一次降低黑化值的机会,请宿主好好把握。”
居然降到了五十?还反复横跳?
看样子自己为沈暮挡下那一击还是有效果的!
江酌再次振奋起来:“快,快把我塞回身体里去,我要和沈暮掰头了!”
话音刚落,江酌就感觉自己被狠狠一甩,向着病床就砸了过去——
沈暮食指勾上扳机,呼吸急促,冷汗已经在不经意间布满了掌心。
这是他这么多年来,最艰难的一次持枪。
方才屏着一口气将枪顶在江酌的脖子上,现在却无论如何都无法扣下扳机。
一个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来。
你真的忘了江酌是怎么对你好的吗?
是江酌每天给你做饭喂药,带着你看医生,是他找到了林深和希德,才让你有了翻案的机会,是他帮你挡下了最致命的一击,不然你早就死了……
承认吧,你就是很享受江酌的关心,不由自主地想要依赖江酌。
甚至是……喜欢上了他。
沈暮拿着枪,手臂开始一点点的僵硬,然后颤抖起来。
沈暮眼前不断浮现出一帧一帧的景象,先是江酌把他关在地下室,折磨他,殴打他,辱骂他,沈暮眼眶发红,然而画面一转,又是江酌坐在他身边,端着杯子给他喂水,守着他睡觉……最后是漫天火光中,江酌无力地靠倒在他肩上。
两种截然相反的感情剧烈撕扯着沈暮,他知道那杆秤已经在不自觉之中倾斜了,但最后的自尊却不允许沈暮承认。
正当他陷入激烈的挣扎时,江酌睁开了眼睛。
他眼中没有半分混沌,反而清醒得很,见沈暮拿枪对着自己,也没有流露出惊恐之色,反而垂了垂眼角,纵容又无奈的模样:“准备杀我了?”
江酌偏了下头,颈线拉直:“来吧。”
江酌的神情极大地刺激到了沈暮,他紧了紧手指,枪口用力向下一压,像是找到了一个宣泄口,沈暮嗓音发颤,急切开口:“说,当初为什么那么做?为什么那么对我!”
这个问题他问了江酌不止一遍,但从来没得到过满意的回答。
现在,沈暮甚至荒唐地希望江酌有什么隐情,有什么苦衷,这样一来,他就能顺理成章地原谅江酌,而不用陷入深重的纠结之中。
“我……”江酌动了动嘴唇,发出一个类似叹息的音节,他看起来想要解释,但最终还是说:“我错了。”
“——我不要这些道歉!”沈暮眼尾红得像是烧了起来,声线不停地抖着,“说对不起有用吗!”
“……说对不起确实没用。”
江酌望着沈暮,脖子被压得让他感到窒息:“所以我补偿你了,无论是你的身体,还是荣誉,或是地位……我都帮你找回来了。”
沈暮咬着牙,唇间沁出一点鲜红的血,他一字一顿道:“我不要听你说这些,我只想知道为什么?”
江酌深吸一口气,喉结滚动着,他突然苦笑一下,轻声说:“那天在车上,我妈妈对我说的话,你也都听到了吧。”
沈暮眉心拧起,江酌长叹一口气,继续道:“自从我和你结婚,她就一直不停地在指责我,诅咒我……说我和一个人类结婚,肯定不会有什么好下场……我也跟你说过,我父亲不喜欢人类,他威胁过我们,如果和人类结婚,那一分钱都拿不到。”
这些话让沈暮心中一紧,他喉头干涩,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还有我的那些朋友……”
江酌的视线转到窗外,平静的仿佛不是在叙述自己的事情:“你受伤之后,经常会有人来笑话嘲讽我……他们曾经因为你的存在,时常来巴结我,然而风水轮流转,现在的我在他们眼中一文不值。”
“……所以你就?”
半晌,沈暮像是才消化掉江酌说的话的意思,他开口,声音竟然微微哽咽。
“是的,”江酌坦然望向他,“我就是这种虚荣的人,我受不了他们对我的嘲笑与指责,我每天晚上都在想为什么自己会遇到这种事,所以……”
“我把怨恨转移到了你身上。”
最后一个音节消失在空气中,沈暮蓦然伸手,一把揪住江酌衣领,手背青筋暴起,将他的上半身拽得离开了病床:“这就是你的理由!?”
他双目红得像是发狂的野兽,骇人到了极致:“因为你的虚荣,就让我过上了求生不能求死不成的日子!”
只是因为江酌所谓的面子,他就白白遭受了那么久的痛苦!
江酌一边被枪指着一边被拽着衣领,几乎要喘不过气来,他略微吃痛,费力说道:“是啊……但是……但是我后来又后悔了,我不该太在乎那些人的眼光,我真的很爱你……所以就想、补偿……”
啊啊啊啊他要不能敷吸了!
妈的不会沈暮还没开枪自己就要被掐死了吧!
江酌内心疯狂咆哮,面上丝毫不显,愈发可怜兮兮。
“……但我知道现在说这些也没用了,你不肯原谅我,我自然要为自己曾经的行为赎罪。”
江酌抬起右手,卡住沈暮的虎口,用尽力气往外掰了掰,为自己留出喘息的余裕。
“所以——现在就杀了我吧。”
江酌勾起唇角,冲沈暮露出一个微笑,他说着,另一只手也攀了上去,摸索着覆到沈暮手背上,食指同样插–入扳机前的圆环中。
“你的手总是这么凉……”
江酌湿润的瞳仁中倒映出男人充满戾气的英俊面庞,他低声耳语,随后食指果决下扣——
沈暮瞳孔忽地一缩。
“——不!!”
伴着一声近在眼前的清脆枪响,沈暮失控地大吼一声,江酌猛地紧闭双眼,身体弓起,呈一个本能的防御姿态,与此同时,他的左臂被向上拽起,过程之迅速让江酌严重怀疑自己可怜的胳膊已经被卸掉了。
一秒,两秒,三秒……
枪响之后,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
床头就打穿一个边缘焦黑的小洞,重物沉闷落地,沈暮彻底失了力气,双臂垂落身旁,脸上的表情尽是情绪耗尽后的空茫,他接连后退几步,直到脊背撞在墙上,才扬起脸来,大口大口地呼吸,仿佛一条搁浅了的鱼。
如果再晚一秒……
后怕席卷了沈暮,他惊觉自己心脏狂跳,出了一身的冷汗。
而躺在床上的江酌试探着睁开双眼,在确认方才那千钧一发之际,沈暮及时调整了枪口方向之后,一脸虚脱地长舒一口气。
他赌赢了。
他就知道,沈暮绝对不会忍心杀了自己。
*
在战斗中袭击上级是极其恶劣的行为,真相大白,首都星高度重视,迅速成立了一个专派小组,来调查这次事件。
很快沈暮是被卡尔袭击才受重伤的新闻就在星网上被铺天盖地地报道,掀起了极高的热度。
关于卡尔的量刑很快就出来了,死刑,一个月后执行。
同时那些知情不报的军中人员也受到了相应的处罚,林林总总算起来,得有四五个人被革职了。
沈暮恢复了元帅的职位,不过他身体尚未好全,还需多多休养,莫兰便给他放了个无限期的假,让他先不用急着回去。
希德和林深自然也重新回到军中。
最重要的事情解决了,沈暮得了空,就给莫兰交上去了一份离婚申请书。
莫兰异常诧异:“为什么?我看你俩感情还不错啊。”江酌都愿意为他舍命了,结果沈暮居然还要离婚?
沈暮摇摇头,也没有多说什么。
莫兰看他面色低沉,也不方便多问,只是突然想起沈暮刚受伤那阵,江酌也提出过离婚,不过被驳回了。这俩人之间肯定有外人不能插手的事。
军人提出离婚一般都会被批准,很快,离婚手续办完,沈暮和江酌这下算是彻底没有关系了。
其实沈暮清楚,如果他不主动要求离婚,江酌恐怕这一辈都不会提这件事。但他也不知道究竟是出于什么心理,还是做出了这个决定。
或许是不能释怀,又或许是他可笑的自尊心,他做不到向一个曾经伤害过自己的人吐露爱意。
即便这个人后来极力补偿了。
江酌向他确认过一次,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就没再说过了。
“那你继续住这儿……我搬走?”
申请批下来那天,两人一同回到家中,江酌问。
他们现在住的房子,是当初沈暮和原主一起出钱买的,归属权却在原主手上。
“不了,我搬走,”沈暮干脆地拒绝了他,“希德和林深一会儿就来收拾我的东西了。”
江酌皱眉:“你住哪啊?”
“之前部队给我们每人都分配了一套房子,我先回那里住就好。”
江酌笑笑:“这福利待遇也太好了吧。”
沈暮“嗯”了一声。
两人都心照不宣地不提那晚医院发生的事,但不提不代表没有发生,现在他们说起话来总是别别扭扭的。
沈暮的东西不多,不到半个小时就全部收拾好了,江酌帮着他把东西搬到悬浮车上,全程谁都没说一句话。
过来迎接的林深希德感觉氛围不对,对视一下,都很赶眼神地安安静静当鹌鹑。
“那我走了。”
沈暮扔下这句话,头也不回地就要上车。
“等等!”江酌一步上前,干脆拉住沈暮的胳膊,生生让他停下脚步,“我有东西要给你。”
沈暮回头,眼中有几分不可察觉的紧张。
江酌眨眨眼睛,一摊手,掌心上是一枚小小的钥匙:“拿着吧,这个房子你毕竟也出钱了,随时都可以过来。”
说着,见沈暮面带犹豫,江酌叹口气,强硬地掰开沈暮手指,把钥匙往里一放,又贴心地帮他攥成拳:“快拿着吧,还想啥呢?”
感受着掌心硌人而冰凉的硬物,一股干涩的酸意涌上喉咙,沈暮狠狠地咽了几口唾沫,不自在地别开视线,眼底浸上了一点湿意。
他怕自己再多待一秒,就真的不想离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我失去了我的肝(虽然才四千多字(躺平:,,,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