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的康熙面黑如锅底,头一回知道什么叫做里外不是人。
而在岫云寺,身为康熙身边深受信任,委托为三阿哥开蒙的纳兰性德,如今正深陷每日捉猫,哦,不是!捉三阿哥的业务中不能自拔。
这斗智斗勇落在孝庄眼里,倒也不为是一件趣事。毕竟在岫云寺中,随着皇太后带着佟贵妃、四阿哥和大格格回宫以后,没了拆家祖宗四阿哥,整个岫云寺东院就显得极为安静。
有了一群人的闹腾后倒冲淡了几分寂寞,平添了几分乐趣。况且胤祉也是个极为聪慧的孩子,纳兰性德也很快发现,一百二十遍朗读,一百二十遍背诵外加一百二十遍抄写对于他来说前两者更像是浪费时间。
上书回禀康熙,又将此事告知孝庄皇太后以后,纳兰性德很快就在教学上改变方针。和胤祉你来我往数回后,终于达成了和谐完美的协议。
另一边,心怀愧疚的孝庄打定主意要好好弥补胤祉,私底下还做了一番准备,决定带着胤祉来一次郊游。
“……这事儿保密,就算给胤祉一个惊喜!”
选定日子,选定地点,到最后孝庄还不忘叮嘱苏麻喇,让胤祉身边的宫人千万不要走漏了风声。
甚至到了出发的前一晚,苏麻喇还叮嘱了纳兰性德头一头给胤祉更多的武学功课,直折腾得某人在第二天所有人做好出行准备时还睡得吹着小泡泡,直接被纳兰侍卫才用着棉被裹成小团子从院子里抱到马车上。
胤祉对此可是万万没有想到。
尤其是他迷迷糊糊醒来,发现自己竟然躺在孝庄的怀里登时又羞又惊得一跃而起,脑门子直接敲在马车的车框之上嗷的一声惨叫时,更是懊恼的捂住脸,回想起刚才的失态,羞得抬不起头。
“胤祉醒了?”孝庄笑眯眯的,假装没有瞧见他一副羞愧窘迫的模样,只顾着吩咐着外头的宫人们取来脸盆帕子,给小花猫擦了擦脸蛋。
“乌库玛嬷!”
胤祉回过神这才东张西望的瞧了起来,满脸不可思议的望着窗外的风景:“这,这里是哪里?”
“小笨蛋,哀家不是说了要带某个小笨蛋出去玩的吗?”
孝庄笑盈盈的,见着胤祉兴奋得恨不得将脑袋伸出窗户外的模样,没好气的给他一个头槌:“还不乖乖坐好,小心摔着!”
“哦……”
胤祉规矩坐好,只是紧紧贴着窗边,目不转睛的盯着外面的风景。
这还是他头一回在外面呢!
马车现在已经远远离开岫云寺,正行驶在一条黄土道上。放眼望去,远处山麓起伏,面前是一片金黄色的稻田,田间点缀着正升起渺渺青烟的房屋。
田地里有不少人忙忙碌碌着,这些人大多黑瘦无比,穿着不是半旧的石青色粗布衣,就是打满补丁的褐色麻布袍子。他们弯腰垂首在田间,即便听到马车的响动也只是投来漠不关心的一瞥。
三四岁,四五岁的男童女童坐在树荫下,没有人顾着玩耍,垂头全神贯注在手上的活计。即便有几个好奇心强的朝着马车的方向偷偷瞥来几眼,也很快在旁边看顾的妇人骂骂咧咧的喊声中继续做事。
他们穿着打满补丁的旧衣服,甚至有几个孩子脚上踏着用稻草编制的鞋子,露出几个张扬的脚趾在越发凉飕飕的秋风中微微颤抖。
和坐在铺着柔软兽毛皮垫上,温暖的胤祉仿佛在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
胤祉瞬间变得沉默,心里一抽一抽的只觉得有些疼意。
孝庄敏锐察觉到胤祉的沉默,她抬起头透过窗户瞧着外面的孩童劝慰着:“这里是京城附近,这些人都有自个儿的土地开垦,吃得上饭食,算不上苦命人。”
这样的,还不算苦吗?胤祉茫然的与孝庄对视,眼里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写着。
孝庄笑了笑,伸手弹了弹胤祉的小脑门——也难道皇帝总喜欢对着胤祉动手动脚。她张口欲言,半响才闭紧嘴,沉思片刻再次开口:“以前还在打仗的时候苦得人多得很,比起他们眼下这些人算是很幸福的了!”
孝庄尚且出身富贵,没有吃过多少苦头。坐在一边的苏麻喇却是眼中迷茫,仿佛依稀间穿越回数十年前,她还是一名出身普通牧民人家的小姑娘。
能全家老少过一个冬天活着,没有少几个熟悉的身影,对于贫苦人家来说就是莫大的慰籍。
若不是遇见了格格……
苏麻喇扭头对视上孝庄的目光,顿时不好意思的抿唇微笑。
胤祉瞧着孝庄和苏麻喇一副感慨回忆的模样,心里却是一阵一阵的不服输。
即使来到这个世界,要不要改变一下呢?
他表面上依然如先前一般平静,心中却是震荡不已。
就在此刻,马车吱呀一声猛地停了下来,因为惯性和一时没有防备,在颠簸之下胤祉差点从座位上摔下来。
孝庄的身体也是歪了一歪,苏麻喇惊呼一声伸出双手险险托住。等到马车停稳,三人的面上带着一丝惊容,讶异的望着门帘处。
难不成是刺客?
一想到此前白莲教的人还没被抓到,孝庄骤然变色,下意识的拉住想要掀帘出去瞧一瞧的苏麻喇。
三人齐齐的竖起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
只是良久,外面的侍卫没有回禀发生的事情,倒是隐隐传来吵闹呵斥声。
“什么人!”
胤祉听着有些疑问,好奇的伸手想要掀开帘子瞧一瞧外面。
“胤祉,住手。”孝庄皱皱眉,一双凤目含着厉光呵斥道。
她眼中含着一丝警惕,掀开窗帘唤了一声:“纳兰侍卫。前头是出了什么事?”
纳兰性德眉头紧锁:“老太太,前头是这边的农户,说是那乞儿是他们家的逃奴,现在起了争执尚在吵闹。”
逃奴?
胤祉有些好奇,探头探脑的就想掀开帘子往外钻,只是一把被揪住后脖领。孝庄没好气的拎着胤祉,示意他坐在原处不准随意走动后,这才吩咐纳兰性德赶快处置外面的事情。
规规矩矩的坐在位子上,不过胤祉耳朵高高竖起,仔细听着外头的响声,眼睛更是滴溜溜的直转,半点没有停歇的打算。
外面的嘈杂声越发响亮,起先还是些讲着方言的农户声音,后来为主的声音竟变成了那些个侍卫。随着停留时间越长,不仅仅孝庄也有些不耐烦,胤祉更是坐立不安。
既然确定不是刺客,孝庄对他的动作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当做是没瞧见了。越发胆大的胤祉手痒痒的掀开帘子一角,探身往外看去:“纳兰师傅,究竟是出了什么事?”
纳兰性德环胸而立,闻声转头看向胤祉。他眉头紧锁,嘴角向下,眼中带着一抹显而易见的怒意。
“少爷,这乞儿不过是偷了一小袋米罢了,他们竟是要将他们活活打死!”
这话一出,胤祉登时瞪圆了眼睛,下意识的抬头向前看去。
被数名侍卫拦住的是四五名皮肤黝黑,身形健壮的农户,后头还跟着几个横眉竖眼的妇人,眼带凶光虎视眈眈的盯着被侍卫们围在中央的两名乞儿。
而被侍卫挡着的乞儿——或是他们口中的逃奴看着着实凄凉。明明时间已经步入十月,可身上还穿着单薄的粗布麻衣,补丁一层覆着一层,已是看不出原本的颜色,脚上踏着的草鞋更是只剩下了底,勉强用几根麻绳绑缚着。
薄薄的衣裳在逐渐逼近深秋的日子里根本毫无保暖的意义,两名乞儿瑟缩成一团打着寒战,嘴唇发青。
面对农户的呵斥声,他们一声不吭不提,只垂首蜷缩成一团,死死的护着怀里的那一袋米。
“老子不是说了——这是我买来的!我爱怎么教训就怎么教训!”
说话的农户肤黄眼小,一双眼珠子滴溜溜转着仔细估量着胤祉一身绸缎做的好衣裳,又瞧瞧附近的侍卫人数,声音也轻了轻:“这几个小瘪三偷了我胡老三的东西还敢跑,老子打断他的腿那也是他们活该!”
“逃奴?”胤祉有些不信。他扬眉,目光定定落在胡老三身上:“你说他是你家的逃奴?那卖身契呢?”
胡老三声音一卡,躲在后头的妇人倒是钻出来,腆着脸笑说:“小少爷不知。咱们这些乡下人哪里来的银钱去城里给官老爷下契单?这娃子已经一连几个月来咱们家,拿了三四回米了,还不上钱自然是卖身给咱们家了!”
“胡说!天底下哪里有这样的道理。”
胤祉扬眉冷笑:“我年岁虽小也知道,这卖身契可是得双方同意许下银钱数额画押的,即便还未去衙门登记,可这乞儿有曾给你画押?拿了你家多少银钱——”
目光落在两名乞儿身上,即便面容沾上黑灰瞧着脏兮兮,身体又羸弱瘦削,不过从那满鬓头发来瞧,分明是年岁尚小的女孩。
年纪略大一些的女童微微抬头,正巧对上了胤祉的双眸。她浑身发颤,牙齿打架喃喃着:“我……我没有卖身。”
声音很是低微,但是也足够让周围的人听得清清楚楚。
农户们的表情顿时变了。
“报官吧!”胤祉冷笑一声,扭头吩咐一言不发的纳兰性德,“就说这里有人强抢民女为奴,我倒是要看看官府管不管这事!”
“什么——!”农户们惊慌失措的倒退几步。
胡老三更是大怒,一跳而起嘴里更是不干不净的骂骂咧咧:“什么——!我呸你这小兔崽子别胡说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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