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时候,顾良夜开始不安地乱动。
颜瑜跟顾轻愁以为她醒了,仔细看时,又发现没有,她躺在病床上,睡梦中也紧紧皱着眉,嘴里时不时飘出一句:“小忱。”
满载着惊慌。
顾轻愁听得心口一疼,凑到床边喊:“姐。”然而顾良夜没有回应,仍然陷在梦里,不知道她梦见了什么,手指不是揪紧了床单便是在半空中虚晃,似乎想要抓住什么,然而又一直抓不到,看得人十分揪心。
到了晚上,顾良夜也没有醒转的迹象,顾轻愁便跟颜瑜商量着,今晚她来陪她姐,明天再让颜瑜过来替她。
“两个人都守着,保不准就有个精疲力尽的时候,不如换着来,这样也能更好地照顾我姐。”
顾轻愁这样说。
颜瑜也觉得在理,便先去酒店了。她来云水几天一直住在酒店里,东西也在那放着,晚上还是回那边才方便。
顾轻愁守到半夜,她姐也没有醒转的迹象,她困得打盹,去洗了把冷水脸,回来的时候,不经意往床边一瞥,惊喜地发现她姐已经睁开了双眼,正直勾勾地看着头顶的天花板,不知在想什么。
她高兴地走过去:“姐你醒了啊。”
顾良夜没有反应。
顾轻愁那点喜悦消散开来,她在床边蹲下,小心翼翼地看着她姐,先前她姐混乱痛苦的样子仍在眼前,这令她很害怕,怕现在一脸平静的人下一刻又抱住脑袋喊疼,然而顾良夜一直没什么反应,只是呆呆地看着头顶的雪白,没有理顾轻愁。
顾轻愁蹲的脚都麻了,也没见她姐动一动,她害怕,探头去看,挨得太近了,顾良夜似是不舒服,转过头轻轻地瞟了她一眼,顾轻愁被这一眼定住,心中泛起惊涛骇浪。
不像是失忆后的清冷淡漠,也不是数年前的宁静温和,她姐现在的眼神就像是个黑黑的漩涡,后悔、茫然、痛苦、恍悟数种矛盾的情绪交织在一起,最后尽数化为了幽暗。
“她呢?”顾良夜喃喃地道。
顾轻愁紧张地吞咽了一下:“姐你想起来了啊?”
顾良夜没答她,只又问了一句:“她呢?”
看似是问顾轻愁的,但顾良夜其实是对自己说的,她知道小忱走了,满怀伤心地走掉的,走之前小忱说:“我恨你,顾良夜。”
顾良夜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小忱是该恨她的,她这些年来浑浑噩噩,究竟都做了些什么啊?
她想起来了。
一切不应该忘记的,她都想起来了。
她的小忱,十七岁就跟着她的小忱,她怎么能把小忱忘了?这么多年不可饶恕!
顾良夜躺在床上,轻轻地颤抖起来,清凌凌的眼睛里,是难以掩饰的痛楚。
万分痛苦。
“我得去找她。我得、我得去找她!”
她说着,强撑着虚弱的身体爬起来,还没走上两步,便捂住心口大喘气,顾轻愁急忙扶住她:“你现在这个样子根本走不了,你要找她是不是?我去帮你找!姐你躺回去吧,我求你躺回去。”
顾良夜看了妹妹一眼,眼中痛楚愈发深重,她拼尽全身的力气推开顾轻愁,冷冷地说道:“你不要去找她。”
顾轻愁:“姐?”
“你不应该出现在她面前。”
顾良夜显得很混乱,混乱中又透出一股癫狂,脑袋明明不再疼了,她却又捂住了头,苍白着脸道:“她不喜欢你们。”
顾轻愁脸色一僵,难过地喊了声:“姐。”却又见顾良夜讽刺地笑着,极难过地摇了摇头:“她也不喜欢我了。”
她眸中的光完全黯淡下去,半点看不到曾经那个自信骄傲的顾良夜的影子,她墨发凌乱、赤着双脚踩在地上,单薄的身子轻轻颤抖着:“她恨我。”
顾轻愁心痛更甚。
过一会儿,顾良夜又低低地笑出声来:“她应该恨我的。”
她眼中布满沧桑,那不是二十三岁没失忆前的顾良夜的眼睛,也不是二十七岁忘记了一切的顾良夜的眼睛,那是浑浑噩噩抛下恋人过了五年、又一朝想起的,一个充满悔恨的人的眼睛。
她的头不再疼了,可身上却好像没有一个地方不在疼,这些痛让她几乎站不住,然而她仍然抗拒着顾轻愁的帮助,她眸光散乱,心态显然十分不稳定,顾轻愁在一旁看着,恨不得上前把她打晕,将她从这种痛苦的状态中解救出来。
然而她知道,等下一次清醒,她姐还会是这个样子。
“小忱。”
某一刻,顾良夜还是忍不住喊出被她小心藏在心里的名字,眼中竟落下两行清泪来。顾轻愁见她这样,竟然也觉得喘不过气来,心中后悔得要死,早知道这样、早知道这样
顾良夜又抬步往门外走,全然不顾自己现在是个什么狼狈样子,顾轻愁急忙跑上去,死死扯住她:“姐你冷静一点!你才刚刚醒来,你忘了你之前吐血了吗?”
顾良夜再度把她推开,冷冷地笑:“那一点血算得了什么?有割开腺口取信息素危险吗?有把信息素抽干危险吗?”
她想起来了。
她这五年原来是偷来的日子,是让她的小忱牺牲到那种地步,才偷来的日子,而她获得了健康的身体,却把小忱忘了。怎么会这样呢?明明她对小忱说过,不要她牺牲自己的,明明她跟妈妈说过,生病是她的命,不要怪在小忱头上的。
为什么,一朝醒来,她发现自己的病好了,然而当年所祈求的一切事情,全部都往相反的方向走了。
她讽刺地看着顾轻愁:“怎么不说话了?是她吧?救我的是她吧?当年你们把我麻晕送上手术台,想来想去,也只有那个方法了吧?难怪她的腺口‘受了伤’,难怪她的信息素丢了。能救我的,只有已经跟我建立起双向标记的她,肯这样救我的,也只有她。”
顾良夜太聪明,她当年其实在手术前就昏迷了,事后也一直不知道病愈的真相,然而当她把一切想起来之后,一看自己现在的身体、再想一想“初遇”时小忱的那些话,她便全都明白了。
明白了,便痛入骨髓。
顾良夜闭了闭眼。
当年她就反对过这个办法的。
楚铮和小姨那血淋淋的教训还摆在她面前,不说手术之后她能不能好,光是让小忱割开腺口取信息素,就是她不能接受的,她那时已抱了去死的心,临别前让小忱对她保证过,绝不去试这个蠢办法,小忱保证过的,她保证过的
她那时一派淡然地说:“你以为我会用这个办法救你吗?我又不是我父亲,没有那种病急乱投医的蠢心,我来看你,只是为了看你最后一眼,我说了不要你了吧?我就是不要你了,我不能接受原来我的二十年都是为你活的,我父亲他收养我,原来只是为了来救你们顾家的女儿,我恨他,我也不可能为了他的私心奉献出我自己,你能挺过去就挺过去,挺不过去我也不会伤心的。”
小忱当年把话说的那么绝,然而正是因为这么绝,顾良夜才放心的。她知足的,人生短短二十年,她也找到了喜欢的人,谈了一场美好的恋爱,只是她们之间实在有太多的阻碍与不堪,她不怪楚忱,她只怪自己,是她没有一个好身体,一切都怪她自己,怎么能让小忱因为那个头脑不清楚的楚铮和那点年轻时的爱恋而为她牺牲呢?
她把一切都想好了,她跟小忱见了最后一面,确认过她的心意,也跟妈妈们说好了,绝不因为自己的事情找小忱的麻烦,她还安排了人在她死后替她照顾小忱,她把一切都算好了,唯独没有想到,当着她的面把话说的那么绝的小忱最后还是做了傻事。
那个傻姑娘,原来根本没有放弃过。
顾良夜想着想着,喉咙又涌上来一股咸腥,她轻咳一声,不动声色地把那些血都咽回去了,拉开门便要走,再次被顾轻愁拉住了:“姐!我求你至少再养几天,不然明天走、我们明天走好不好?今天这么晚了,你至少等过今晚吧!我没有跟妈妈们说,没有人会阻拦你,你等一等,就等一天行吗?”
顾轻愁慌张极了,她姐这个状态怎么让人放心?她毫不怀疑她姐会在找楚忱的路上晕倒,说什么也不能让她姐走了。
“没跟妈妈们说?”
顾良夜原本在挣扎,听到这句话,却奇异地安静下来,觑了顾轻愁一眼:“你竟然以为到了现在,我还不能左右自己的人生吗?”
顾轻愁抓着她,望进她那双慧黠幽静的眼里,瞥见那幽静之下掩藏着的疯狂,心中轰然一声,觉得事情恐怕已经完全脱离了她的掌控了。
她眼睁睁地看着她姐当着她的面打开光脑,在上面点了几下。
是顾轻愁常用的视频请求,然而顾良夜却不常用的,她习惯用手机,这会儿用光脑,是因为手机不在她手里。
顾轻愁的心提了起来,她已经猜到她姐找的是谁了,才开口说了:“不要。”
视频请求已经接通。
顾良夜青竹一般倔强地挺直着背站立着,看着光幕那边浮现的人影,眼神没什么波动,顾惜也看到了她此时的模样,看到她苍白的脸与通红的眼,以及她身上刺目的病服:“小夜!你怎么了?”
顾轻愁着急地扯了扯顾良夜的袖子,顾良夜无动于衷,神情漠然道:“我想起来了。所有的一切,我都想起来了。”
顾惜听清楚这句话,神情轰然崩塌。
顾良夜仿佛没看到一般,冷冰冰地道:“您现在知道了,我要去挽回她。您尽管试试再分开我们一次。”
她说完,没理顾惜在那边焦急说了什么,干脆利落地关闭光脑,又对顾轻愁道:“给我一套衣服。”她顿了顿,见妹妹眸光亮了亮,冷笑道:“别误会,你不愿意我这样走出去,我却不在乎。我只是不愿意这样出现在她面前。”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