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威国公府正在如火如荼地找着顾清宁的时候, 顾清宁也在一间黑黢黢的房间里醒过来。她心中有一瞬间的慌乱,但很快就平静下来, 她并没有立即坐起来, 而是先暗暗活动了手脚, 确定没有被绑住,这才小心翼翼地往四周看去。
就在此时,房间的一角发出一个声音:“醒了?”
顾清宁吓了一跳, 循着声音过去,才发现那角落竟然有个黑乎乎的人影,随着她的动作, 那个人影点燃了旁边的油灯, 映出了一个高大的身影, 只是他的身上裹得严严实实的,脸上也戴着面具,让人无法探知他的身份。
顾清宁坐起来,双手看似轻松地放在身侧,实则一直做着防备的姿势, 面上却尽力保持着平静问道:“你是谁?”
奉展看着她,他也不知道为什么, 看着这张记忆中毫无印象的脸,他却始终有种不可名状的熟悉感。在过来见顾清宁之前, 他已经从裴鱼口中套出了话, 知道那套枪法是顾清宁教她的, 可是顾清宁这样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 她又是从什么地方知道只有奉家嫡系才知道的枪法呢?
顾清宁见他不说话,又重复问了一遍。
奉展不答反问:“那你又是谁?你为什么会奉家的枪法,你与……奉太后有什么关系?”
顾清宁一愣:“你认得奉家的枪法?”随着这个问题问出来,她也隐约感觉到了这个声音有些熟悉。
虽然是在黑暗中,可奉展目力极好,他清清楚楚地看到顾清宁脸上的神情,她并未有被识破的恐慌,只有纯然的疑惑,仿佛她会这套枪法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这让奉展的心中生出重重的疑惑。
顾清宁此时已经完全冷静下来,她一边思索自己究竟在什么地方听到过这个声音,一边又接着问下去:“你到底是什么人?你认得奉家的枪法,你是曾经是军中的将领吗?”
奉展被她这么一问,心中不知怎么的,忽然有种做错了事情的心虚感,然而很快他便反应过来,不由得生出一分烦躁感,冷声对顾清宁道:“此刻是我在问你,为了你自己的小命着想,你最好还是乖乖回答我。”
顾清宁眉头微皱,这种熟悉感越来越强烈,他究竟是谁?!
只是为了不激怒对方,顾清宁还是回答道:“你蓄意掳走我,难道还不知道我的身份吗?我就是威国公府的四小姐。”
“你不是。”奉展慢慢地站起来,朝顾清宁慢慢走近,高大的身影挡掉了所有的光亮,几乎将顾清宁笼罩在他的影子里。
“我耐心有限,你最好不要随意挑战。”
顾清宁绷紧了身体,在奉展靠近之时,手忽然向前探去,想要摘掉他脸上的面具,谁知奉展早有准备,脸一偏,同时以手臂挡开了顾清宁的手。
两人就在这方寸之间短暂地交手了好几个回合,然而就在交手之中,对方给顾清宁那种熟悉的感觉却越来越明显,然而这种熟悉却给她一种惊骇之感。
殊不知,奉展心中的感觉也是如此,越与顾清宁交手,他便越觉得眼前的小姑娘像他记忆中的那个人。
奉展微微出神,顿时就叫顾清宁抓到了破绽,她伸手一把扯掉了奉展的面具,然而面具下的那张脸却让她犹如五雷轰顶,登时就呆住了。
奉展不妨被她夺走了面具,顿时沉下了脸,原本想要教训一下顾清宁,却看到了她脸上震惊混合着痛心的神情,他的手不自觉地便僵住了。
顾清宁只觉得耳边“轰隆隆”地响着,手脚都在发颤,几乎支撑不住自己,她只能用力地抠着掌心,让自己冷静下来。
可是,奉展不是死了吗,他为什么会在这里,他又为什么会绑架自己?
顾清宁简直不敢去想这背后代表了什么。
奉展见顾清宁没有说话,不知为何竟觉得有些心慌,他在面对卓格的时候都不曾这样不自在过。
奉展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顾清宁缓缓地吸了一口气,开口道:“我本以为你已经死了的。”
奉展一愣。
“我一直不相信你会叛国,这么多年,我始终认为你是被人陷害,所以当我知道外族中竟然有大周的将领时,我想尽办法来到边关,想要查清楚当年的真相,还你清白……”顾清宁一字一句地说道,她的声音很轻,却宛如泣血的杜鹃,让人的心都跟着揪了起来。
奉展不可置信地看着顾清宁,一个称呼在嘴边,险些就要脱口而出了。
顾清宁双眼通红,蓄满了泪水,她颤抖着声音,几乎是从齿缝中逼出了这番话:“奉展,你对得起奉家这么多年的精忠报国吗?!你对得起你军中的同袍吗?!你对得起这大周的子民吗?!”
奉展被她的逼问逼得倒退了好几步,这样的质问,这样的神情,眼前这人的身份已经呼之欲出了。
奉展的心里犹如掀起惊涛骇浪,各种情绪交杂,几乎将他整个人都要淹没。
“不、不可能!”他拼命地摇头,随后狠狠地瞪着顾清宁,“你不是她!你不可能是她,你究竟是谁?!”
此时,顾清宁已经没有再掩饰的必要了,她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仿佛被抽空了,苦笑一声:“阿愚,何必再自欺欺人,你不是已经猜到了吗?”
阿愚是奉展的小名,可是从来只有姐姐会这样叫他,后来他长大了,姐姐便也很少叫他小名,只是偶尔被他气到了或者私底下才会这样叫他。顾清宁见他没有说话,又说了几件只有他们姐弟俩才知道的小秘密。
这个真相宛如一道闪电直接劈中了奉展的天灵盖,他愣愣地站在原地,目不转睛地盯着顾清宁,脸上露出了既喜悦又痛苦的表情。
他向前走了一步,似乎想要伸手触摸一下顾清宁的脸,但很快又将手缩了回来,他启唇,轻声道:“姐,是你吗?”声音极轻极轻,仿佛在害怕打碎眼前的梦境一般。
顾清宁再也忍不住了,大颗大颗的泪水从脸上滚了下来,她哭着点头:“是我,阿愚,是我。”
奉展浑身颤抖着,这些年的痛苦、怨恨、忍耐,就像是冲破了大坝的洪水,几乎让他无法承受,他又叫了一声:“姐。”
得到了顾清宁的回应后,他仿佛终于鼓足了勇气,他走上前,轻轻地触碰了一下顾清宁的肩膀,确认了不是梦境后,他的脸上露出了狂喜。他伸手环住顾清宁,将头靠在她的肩膀上,身体却越发颤抖地厉害。
眼泪顺着奉展的脸颊落在了顾清宁的肩膀上,他就像是捧着失而复得的宝物,各种情绪就像是利剑,将他的心扎的粉碎,然而他却并不在意,
只因为,他漂泊了半生的那颗心,终于找到了回家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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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奉展终于平复了心情,他看向顾清宁的那张脸,才问道:“姐,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顾清宁只得将自己重生的事情告诉了他,只是担心他记恨顾泽慕,所以隐瞒了顾泽慕的身份。
这话听着很扯,然而奉展结合自己所查到的关于顾清宁的线索,反倒并不意外,他心中有些遗憾,要是知道姐姐重生了,他早就想办法回到京城了。
顾清宁却并未被姐弟重逢冲昏了头脑,她神情严肃地看着奉展:“我问你,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你为什么会成为卓格的老师,难道你果真背叛了大周?!”
奉展连连摇头:“不是的,姐,你听我解释。”
“当年我领兵一路追着穆庆部深入草原,郑铎原本领着左翼,却拿假消息诱骗我到了叶阳,中了几个部族的埋伏,我拼了命才逃了出来,却被他们一路追杀,就在我险些被他们找到的时候,是奉俭救了我。”
“奉俭告诉我,这是奉云等人早就商量好的计谋,就是为了要杀掉我。奉云将奉俭的家人都抓了起来,逼迫他背叛我,奉俭说他原本并不想背叛我,可奉云信誓旦旦说萧胤早就对我不满,而之后奉俭果然在邺城发现了来自京城的暗卫,他这才相信,所以便假意顺从,借机让我假死逃脱。”
这与顾泽慕所说的完全不同,但细想,一些细节却又是重合的。
可是顾泽慕所说的,却都有清晰的证据,哪怕顾清宁从前再相信奉展,但经历了此事之后,她的内心也不禁有些动摇:“可当初西北的那些军屯是怎么回事?你不知道私设军屯是多严重的罪名吗?”
奉展皱眉道:“我并没有私设军屯,我当初写了折子上奏的,后来收到萧胤同意的密折,我才设立军屯的。”
顾清宁听他这么说,脑子里宛如被搅成了一团浆糊,她并不相信顾泽慕骗了她,可奉展更不像是说谎,那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奉展也看到了顾清宁脸上的震惊,他顿时意识到了什么:“难道萧胤说他没有收到那封密折吗?”
顾清宁越发觉得这里头埋藏着一个巨大的阴谋,她又急忙问道:“那买卖私盐、与外族互市呢?”
奉展的表情更为奇怪:“我的确重金让一些黑市商人偷偷在草原上收购马匹,但这也够不上与外族互市吧。至于买卖私盐,那就更可笑了,在这件事发生之前,我的确发现有人暗中卖给外族私盐,只是还没等我查清楚,就……”
这完全推翻了当初萧胤的亲卫去邺城查探的信息,如果萧胤没有骗她,难道一开始这就是有人针对奉展设下的局?
奉展见顾清宁神色有异,忍不住问道:“姐,这里头是不是有什么内情?”
顾清宁晃了晃脑袋,这件事他们两人各有说法,但此刻她谁也不敢信了,只能等这件事查清楚,最终让证据说话吧。
可即便如此,也不代表她就能忘掉奉展后来干的那些事情。
奉展也不敢辩驳,老老实实地蹲在顾清宁下首。
那会他万念俱灰,只有靠报仇的念头才能支撑自己活下去,因此他扶持卓格和噶颜部,灭掉当初埋伏他的那几大部族。
可是他却无法控制后续的事情发展,等到卓格统一草原,他手中的屠刀终于对准了大周。有时候,奉展会发狠地想,萧胤作为帝王,为了杀他,甚至不惜勾连外族,害死自己的子民,他又何必对这样的帝王忠心耿耿呢?但他终究过不了自己心里的那道坎,只能不听不看,自欺欺人地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
然而如今面对顾清宁,奉展却满心悔恨,丝毫不敢为自己辩解。
顾清宁厉声道:“奉家的祖训,我当年教你的道理,你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吗!与其让你做出这样的事情,倒不如……”
她抿紧了嘴唇,没有再说下去,哪怕再生气,她终究无法对自己的弟弟说出那样残忍的话。
奉展连忙低声道:“我错了,姐。”平日里最是狂妄不羁的人,此刻低声下气地宛如小媳妇,急切道,“姐,我再也不敢了,你别生气……”
就在奉展花式讨饶的时候,门外却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布日古德领着人猛地推开了门,看到眼前的情形之后,众人顿时石化。
奉展回过头,脸上的讨好顿时被戾气所代替:“滚出去!”
布日古德条件反射地将门又关上,和几个护卫面面相觑:“你们刚刚看到了什么?”
护卫们此刻的表现也没比他好到哪里去,一人有些不确定地问道:“刚刚……说话的是大人吗?”
“……”
布日古德原本是看见奉展进去的时间太久了,担心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再加上到了门口的时候听到了顾清宁的厉喝,这才不管不顾地冲了进去,谁知道进去之后会看到这样的场景。
当年的大周军神,如今的外族帝师,像个做错事的小孩子一般蹲在一个小姑娘面前求饶?!
哪怕布日古德一向沉稳,此刻也被这一幕惊得半晌没有回过神。
而经过他们的打岔,奉展也不好在房间里待下去了,没过一会便与顾清宁一起走了出来,而且原本应该作为阶下囚的顾清宁反倒走在前面,奉展一脸小心地跟在她身后。
布日古德等人注视着奉展将顾清宁送到了自己的房间里,然而顾清宁进去之后,却直接将门一关,把他锁在了外头。
谁知,奉展不仅没有生气,反倒还露出松了一口气的模样。
布日古德宛如风中凌乱:“……”
这真是我家大人吗?一定是有人假扮的吧!!!
就在布日古德大逆不道地想着,是否要冲过去撕下这个奉展脸上的人|皮|面具之时,奉展却已经收起了面对顾清宁的温和迁就,重新回复了平日的模样。
他一眼扫过去,这一群龇牙咧嘴、表情各异的护卫立刻背后一寒,老老实实地侍立在一旁,不敢再有半点小动作。
布日古德也连忙收起自己满脑子的胡思乱想,表情淡定一如平常,只是心里在想什么就没人知道了。
奉展也懒得关心,直接吩咐道:“去给我重新收拾一个房间出来。”
布日古德一愣:“您不和那位……那位小姐住一起吗?”
奉展就像被针扎了一般,怒瞪他:“瞎想什么呢?——让你去就去,快点!”
布日古德这下明白过来了,大人竟是将自己的房间让出来给了顾清宁,而自己另外找房间去将就了,这般小心翼翼奉若珍宝的模样,就算是老房子着火,也未免太猛烈了一些吧。
眼见奉展就要离开,布日古德连忙抓紧时间问了最后一个问题:“大人,不知我应该如何称呼那位小姐呢?”
毕竟这位小姐日后很有可能是自家主母,称呼可绝不能马虎。
然而奉展拧眉思索了半天,最后道:“你日后便叫她姑奶奶吧。”
布日古德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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