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太叔家很有些嫡贵庶贱的想法,身为庶子,太叔寅在家中并不受重视,尤其头上还有个文武双全的大哥,其实不只是他,其他几位兄弟也都是得过且过混日子,没人想着要出头,反正背靠大树好乘凉,长兄出息了,他从手指缝里漏出来点,就够他们吃的,何必努力?
在这样的情况下,太叔铸在家里自然拥有极高的话语权,没人敢反驳他的话,这太叔家就是他的国,他是这里头独一无二的王。
连带着下人都分三六九等,在大爷身边伺候的那自然是第一梯队,在老太太、老爷夫人身边的那是第二梯队,剩下的不分贵贱,谢隐不是头一回瞧见做奴才的人做出优越感,然而他永远不明白这样低人一等的优越感是怎样来的。
为奴为婢者,大多受环境思想所迫不得逃脱,有些愤愤不平,有些麻木不仁,更有甚者当奴才当得一脸乐呵,骨子里仿佛与主子同化,殊不知到了紧要关头,首先被割弃的就是他们。
像谢隐这样母亲早逝的庶子,自己又无甚出息,在人人捧高踩低的太叔家,基本就是个透明人。
再加上本身性格不显,又温吞,太叔铸才选了他做叶羲禾的丈夫,为的便是他好控制,即便吃了亏怕是也不敢大声说话,只会将委屈心酸往肚子里咽,反正在太叔铸看来,所有弟弟将来都要依靠他生活,除非太叔寅脑子不清楚想要跟他闹掰,但整个宗族都站在太叔铸这边,哪怕太叔铸理亏,宗族也不会为了一个不成器的庶子去打压出息的嫡长子。
仰人鼻息便难免要卑躬屈膝,否则还不如人家养在笼子里的狗,至少狗吃了睡睡了吃,偶尔放开笼子让它出来跑两步便心满意足,而人会思考会不甘,也会因无法改变的现实变得更加痛苦。
即便新婚之夜睡了过去,可之后太叔铸也没打算让太叔寅沾叶羲禾的身子,他这人占有欲与控制欲都很强,几乎到了变态的地步,是他的东西,就是丢了扔了毁了,也不许旁人碰一下。
幼时太叔铸曾养过一只雪白的兔子,当时府里的四姑娘才五岁,很喜欢那小白兔,常常摸着玩,这可是太叔铸的亲妹妹,又是个才五岁的小女孩,太叔铸却因那小白兔被四姑娘摸了不反抗,认为畜生终究是畜生,便当着四姑娘的面,将小白兔活活摔死!
打那之后,小女孩做了好几个月的噩梦,性子也不再活泼,尤其见到太叔铸,简直怕得要死,手脚发颤,这毛病一直到她许了人家都没好。
他也有不要的笔洗,太叔家的好物都紧着他这位出息的嫡长子来,那笔洗尚未坏,只是太叔铸换了个更好的,一个庶弟想要,明明是他不要的东西,却宁可砸碎丢了,也不给别人。
足见此人专|制霸道的程度。
而太叔寅虽然在家中像个隐形人,却也无法忍受这般奇耻大辱。
他误以为新婚之夜是自己跟妻子圆了房,只是吃醉了酒没了印象,殊不知事情根本不是如此,而在之后,他又想与妻子亲热,叶羲禾哪里敢?若是真让太叔寅沾了身,不仅她要倒霉,太叔寅还有她的爹娘通通都没好日子过!
太叔寅只是平庸,又不是傻子,大哥跟妻子之间的事情,一来二去又能隐瞒住什么?
更何况太叔铸压根没想过在他面前隐瞒!
他就是要这个没出息的庶弟做个绿毛乌龟,老老实实当个工具人,别对叶羲禾有任何妄想。
甚至于太叔铸竟绑了太叔寅,在他面前肆无忌惮侵|犯叶羲禾,从精神层面一举击溃两人的心理防线,尤其是叶羲禾,她做梦都没有想到会被这样对待,个中痛苦,真是难以用言语形容。
太叔寅面对兄长时是懦弱、卑微、胆怯的,他满腹愁苦无处诉说,又无法脱离太叔家,只要他不想颠沛流离,就得留在家里受长兄控制,而他身边的人也都被封了口,除了叶羲禾,竟再没有人能够供他发泄。
他畏惧太叔铸,不敢真的要了叶羲禾,却用其他多种手段逼迫她折辱她,平日里在外头流连花丛彻夜不归,回来了便要拿叶羲禾开刀。
这两兄弟从骨子里来说,真不愧是亲兄弟,至少在欺负女人这块上,两人都不必学。
太叔寅恨兄长,却又不能反抗兄长,只得将怒火洒在兄长的女人身上,极尽言语羞辱,而太叔铸原本就对叶羲禾的拒绝怀恨在心,说是爱她要将她扶正,可男人嘴上的话不过说说而已,谁会当真?
在外他还是那个痴心不改的丈夫,为人称颂的良人,连他的妻子都不曾察觉他面具下的狰狞。
谁有叶羲禾可怜?谁有叶羲禾倒霉?
虽然太叔寅被戴了绿帽,可他才不管他妻子是不是被迫的啦,也不管罪魁祸首到底是谁啦,反正他能虐待能辱骂的就叶羲禾一个,而且长兄不是喜欢叶羲禾吗?那他就更要折辱叶羲禾来出这口恶气!
最终叶羲禾不堪折磨,悬梁自尽,而她死后才被发现竟怀了身孕,这让和妻子一直没有孩子的太叔铸又痛又怒,不仅迁怒于叶羲禾的父母,还将太叔寅从家中赶了出去,太叔寅自己没本事,连混口饭的一技之长都没有,最终穷困潦倒沦落成了乞丐,而太叔铸借妻子娘家之势一路平步青云官至一品,惟独让人遗憾的是,他始终没能有个一儿半女,他也曾悄悄在外置办外室,可始终不曾有人给他怀上过孩子,随着叶羲禾死去的那个孩子,竟是他此生唯一的儿女,然而他却失去了。
此后一生,太叔铸都在怀念他“心爱”的女人,他忘不了叶羲禾,直到临终前都在叫她的名字,还希望养子能将自己与叶羲禾合葬。
谢隐觉得太晦气了!
世上再没有比这更晦气的事!
此时叶羲禾正一边抹眼泪一边想把他弄到床上去,但她个头娇小,俨然是个还没完全长成的孩子——十六岁的封建社会少女,再早熟又能早熟到哪里去?太叔铸今年可都二十五了,不知道他是怎么忍心下的手。
谢隐配合着躺上了床,叶羲禾又用衣袖擦了把眼泪,拧了帕子给他擦脸擦脖子擦手,又将地上的呕吐物擦干净,一切收拾齐整后,她也不敢上床睡觉,只坐在床脚,背靠着拔步床,又怕又慌又饿的抱住自己瑟瑟发抖。
外头太叔铸吩咐的醒酒汤来了,临去前他还不忘以眼神威胁叶羲禾,不要让太叔寅近她的身。
毕竟谢隐现在是醉酒状态,生活不能自理,其实男人真正醉了之后完全不能够勃|起,一切酒后乱性都是借酒装疯,他借机喝了醒酒汤,然后过了片刻,慢慢睁开眼,眼神逐渐恢复清明,发现叶羲禾还在床脚坐着,因为脸色十分苍白,于是愈发显得嫁衣鲜红,她的口脂应当是被太叔铸弄花了,她自己却未曾察觉。
太叔铸对叶羲禾是很残忍的,他身为成年且有过经验的男人,分明知道自己将叶羲禾弄成这副模样根本掩饰不住,太叔寅是没用又不是傻子,怎么看不出来妻子的异样?
但他就是要这样做,就是要给不乖的叶羲禾一点惩罚,就是要她自己去面对如此耻辱且难堪的境地——这就是他口口声声对叶羲禾说的“爱”。
如果“爱”是这样无视尊严高高在上的姿态,那么人间不该有“爱”。
“你怎么坐在地上啊,不嫌冷吗?”
谢隐已经尽量放轻了声音,却还是将叶羲禾吓了一大跳,她仓皇抬头,头发有些乱了,神色慌张,活似做了什么亏心事,根本掩饰不住,谢隐又道:“快起来吧,地下凉,方才我吃醉了,可是耍了酒疯吓着了你?”
叶羲禾紧张的结巴:“没、没有。”
她不知道要如何跟这位新夫婿相处,又心虚自己并非完璧之身,眼下对方清醒,她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听说做新娘子从天不亮就要起来,一直到晚上都没时间吃喝,你肯定饿了吧?我让人给你下碗面?”
用来做喜的饺子汤圆都因为他醉酒冷掉了,太叔寅虽没出息,但到底是太叔家的郎君,身边伺候的人还是有,便吩咐了一声,让小厨房下碗面条进来,还特意叮嘱少放油。
一整天没吃东西的肠胃不适合吃过于油腻的食物。
家里的郎君与姑娘都有自己独立的小院子,只是位置各有不同,太叔寅生母早逝,自己又不懂得来事,才华也没几分,比不得能说会道的其他兄弟姐妹,所以院子靠最西角,伺候的人也就两个小厮两个丫鬟还有一个婆子,五个人看似不少,但人家太叔铸身边可是大大小小的下人几十个,是太叔寅的十几倍。
谢隐完全没有去碰触叶羲禾,他甚至主动蹲下来跟她说话,和刚才那个吃醉了酒险些发疯的人截然不同,叶羲禾怯生生地看他一眼,愈发愧疚难安,她宁可他对她再冷淡一些,却对这样的温和受之有愧。
很快两碗面送了上来,看着很普通,吃着也很普通,但好歹是热气腾腾的,虽是新婚之喜,宾客散尽后,留在原地的却也仅此二人,甚至院子里的鞭炮碎屑都得自己院子里的人去清扫干净。
叶羲禾的确是一整天没吃东西,只是先前被太叔铸连哄带吓没了食欲,在谢隐的带动下,她渐渐又找回了饿的感觉,跟着他吃了小半碗面,不好意思地冲他笑了。
分明就是个还没长大的小姑娘。
十六岁啊。
谢隐感觉她像一只纯洁雪白的小羊羔,还不明白世界是什么样子,就被人当作了盘中餐。
吃过饭后,他让她去洗澡换衣服,叶羲禾却抓着手指犹豫不决,谢隐叹了口气,“羲禾,我可以这样叫你吗?”
少女点了下头,仍旧是不安的模样。
“其实,有件事我想跟你坦白,我该在成婚前告诉你的,只是没有机会,你若是怪我,也是理所应当。”
那一瞬间,叶羲禾心里想过了好几种可能性,她连忙摆手:“不会的不会的,不管是什么事,我都不会怪你的,我、我也……”
然而她终究没有勇气说出实情。
她怎么可能说得出口呢?
男人可以娶妻纳妾,便是流连花丛,也能得个风流之名,可女人呢?他们俩彼此坦白的后果完全不一样,她若是说了,不仅自己要糟,还得连累家人,太叔铸难道会为她出头不成?他还要继续做他的好丈夫呢。
谢隐让其他人出去,小声对叶羲禾说:“我幼时曾坠马,伤了……那处,怕是不能人道,要害你守活寡了,羲禾,我……我对不起你。”
叶羲禾一双杏眼顿时瞪得圆溜溜的,她不敢置信地看着谢隐,心中涌起的根本不是愤怒或是遗憾,而是说不出的轻松。
她一点都不喜欢做那种事,不喜欢被人脱光了衣裳摁在身下,她不喜欢!
可太叔铸说夫妻之间就是如此,叶羲禾又怕又排斥,但实际上太叔铸是骗她的,女人也可以从中得到快乐,只是她们得到快乐的方式与男人不同,且太叔铸正妻是名门闺秀,他对妻子倒是礼遇有加,却将满心龌龊的念头都用在叶羲禾身上。
从一开始他便不曾尊重过她,因为她出身普通,只是秀才之女,太叔铸天之骄子,即便他尚未娶妻,在他不曾功成名就之时,他也不会让叶羲禾做正妻。
男人惯会拿婚姻来做交易,却要求女人无条件为他奉献,正如太叔铸对叶羲禾的指控:如果你对我也有真心,那么做妻还是做妾又有什么分别?只要能够在一起不就好了吗?
叶羲禾嘴笨说不过他,但自从他撕下虚伪的表象,她便意识到自己上当受骗,不愿再跟他纠缠,偏偏太叔铸不肯放手,她又无权无势,最终只能成为一个牺牲品。
“羲禾,真的很对不起。我……”
“没事没事!没事的!”
叶羲禾连忙摆手表示没关系,“真的没事,你不用放在心上,我不怪你,这又不是你的错!”
她害怕那种事,要是能不做,那自然是不做的好,太叔寅若真的不行,她心里是轻松多过惋惜。
说再多我会对你好的话都是虚假的,太叔铸也对叶羲禾说过,可他做到了吗?谢隐从一开始就告诉她自己力不从心,反倒让叶羲禾不再那么怕他,他微微笑道:“那以后,却还要你为我隐瞒了,免得传出去了叫人笑话,请你帮帮我。”
“我一定不会乱说的!”叶羲禾用力承诺,“真的,我嘴巴很严的!”
谢隐失笑:“我相信你,那你现在快去洗澡换衣服吧,明天早上还要去给长辈奉茶,免得你起不来。”
叶羲禾也想换掉这一身嫁衣,尤其是被太叔铸触碰过的肌肤,好像还有黏腻的感觉流连其上,她连忙对谢隐点头,“那、那我去了。”
放她去洗漱,谢隐面上的笑容才渐渐消失,他的冷淡不是针对叶羲禾,而是太叔铸,是太叔家每一个知道太叔铸淫|辱弟妹,却又因为利益对此视而不见之人。
遇到不平之事,明哲保身不去管,并非过错,可又不去管,又要瞧不起那被欺辱的可怜人,便属实是可笑了。
叶羲禾洗过澡换了寝衣出来,头发湿漉漉垂在身后,她原本年纪便小,这样一看,更加稚气,在谢隐眼里,她根本就是个未成年小姑娘,他拿着干布巾朝她走近,帮她擦着头发:“日后洗完头不要这样直接出来,要把水擦干才行,不然容易头疼,年轻时不觉着,到老了就麻烦了。”
他擦头发时,手从不触碰叶羲禾身体的任何部位,她有点懵,乖巧地听他说话。
然后他让她睡床,自己睡榻,叶羲禾心里紧张:“三爷,还是我睡榻吧,您个子这样高,在上面蜷的难受。”
“没事,你快些睡吧,时候不早了,小心明儿一早起不来。”
叶羲禾不敢反驳他,只好躺在床上,把被子盖到下巴,这里的床比家里的床更大更软,但并没有让她觉得安心,反倒是这陌生的环境令她更加紧张,满脑子胡思乱想,尤其是明儿一早还要见到太叔铸,这让叶羲禾心里又怕又慌。
到底要怎么样他才肯放过她呢?早知道会这样,当初便不该救他,竟将自己害到这般地步。
不过三爷却是出乎意料的温和,在这之前,太叔铸还吓唬她说太叔寅难以相处还风流成性,今晚一看,却并非如此,想来太叔铸此人嘴里也没一句实话,他总爱说些好听的誓言,其实根本做不到,不过是拿来哄人的,让人对他死心塌地,真是坏到了极点。
就这样,叶羲禾迷迷糊糊,不知过去多久才睡着,而窗外也飘起了今年冬日第一场雪,缓缓将大地包裹,披上一层绚烂银衣。:,,.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