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夏栀原本还想再多问两句,可这面实在是太香了,她决定还是先吃再说。
闻着香,吃到嘴里更香,夏栀一开始还想细嚼慢咽,可很快就挺不住了,大口大口嗦起来,看得夏婵一愣一愣的,她家吱吱什么时候吃饭这么积极过?
面条的香味令人坐立难安,谢隐把筷子放到碗上:“阿姐,你也尝尝。”
夏栀满嘴都是面,却还是精准捕捉到了谢隐对夏婵的称呼:“阿姐?你跟我妈是什么关系?你是我舅舅?”
不应该啊,妈妈不是说过舅舅只比她小两岁吗,今年也是三十多了,可这个人跟自己却是同龄人。
谢隐看着小姑娘碗里还有一半的面条,思考片刻,道:“还是等你吃完再说吧。”
夏栀不懂,但她确实是想专心吃面,唏哩呼噜一顿嗦,连面汤都喝得干干净净,整个人满足地瘫在椅子上摸肚皮:“好过瘾!”
夏婵吃得就比较文雅,不过她不得不承认,这面确实是她从小到大吃过最好吃的,他什么时候学会这种手艺了?
“吱吱。”
夏栀陡然警觉:“我们不熟啊,你别这么叫我,只有妈妈才能这么叫。”
“你不是想知道我是谁吗?”
“是啊,你谁啊?”
夏栀随口一问。
“我是你爸爸。”
夏栀:?
她一巴掌拍在桌上:“你有病吧,我才是你爸爸呢!妈妈你看他!嘴上占我便宜!我还说我是他姑奶奶呢!”
结果却见她妈一脸尴尬,夏栀不由得愣住:“妈妈?”
夏婵嘴唇微动,却不知道该怎么说,半晌,艰难道:“吱吱,他……真的……是你……爸爸。”
吱吱的世界顿时崩塌了。
震惊、错愕、不敢置信已经超过了她对这个男人的厌恶与怨恨,她甚至都忘了诅咒他快点死,目瞪口呆在谢隐跟夏婵之间看来看去,这就好比她妈随手指着她班里一个男生告诉她是她爸一样,这也太离谱了!
“不是,妈妈,你别逗我了,那男人不早死了吗?他没爹没妈是个孤儿,死了连给他烧纸的都没有呢。”
小姑娘如此欢快,夏婵更尴尬了,她清清嗓子,对谢隐解释:“吱吱她……她不是故意的,主要是我们平时会遇到一些不怎么友善的人,他们说话很难听……”
“我没有怪她。”谢隐坦诚,“她也没说错,不负责任的父亲确实跟死了没区别。”
夏栀左看看右看看,“妈妈?”
夏婵:“吱吱,他真的是你爸爸,只是发生了一些意外,所以……他没有变老,还是当初离开时的样子。”
夏栀:?
她本来坚持不信,可妈妈的表情跟语气都特别认真且严肃,这让她不得不信,天底下任何人都会骗她,惟独妈妈不会,不相信妈妈的话,她还能相信谁呢?
但相对的,谢隐就没得到好脸了,甭管他发生了什么意外,反正他该死就对了!
小姑娘抄起板凳指着他:“你给我滚出去!这里没有你待的地方!”
夏婵赶紧拉她:“吱吱,你先别冲动,听妈妈把话说完。”
“有什么好说的?”夏栀怒道,“不管他有什么苦衷有什么意外,我不管那么多,他这十几年缺席了都是事实,我不想听他解释,能不能直接滚啊,再也别出现在我们面前?谁需要你回来了?你怎么没死外头?”
“吱吱!”
夏栀从小被妈妈宠爱着长大,什么时候妈妈用过这种严厉的语气喊她?当下就把小姑娘委屈的不行,再看谢隐,也是越看越讨人嫌,根本不想搭理他,气得拔腿就往屋里跑。
“吱吱!”
夏婵本来想追上去,又因为还有个谢隐在,停了几秒钟,跟他说:“吱吱现在不想看到你,你待在这儿别到处乱走,等我去跟她好好说,要是她真的不能接受,我也不能留你。”
谢隐乖巧点头:“好。”
夏婵这才急忙去找女儿,谢隐眨了眨眼睛,把碗筷收起来拿进厨房洗了,今天和的面有点多,剩了点在边上,各种不同馅料也都剩了些,他干脆把它们做成馅饼。
屋子里,夏栀趴在被子上,整张脸都埋进去,门没反锁,就等着妈妈来哄呢。
她是夏婵的小心肝小宝贝,不可能有任何人事物比她更重要!
事实也的确如此,夏婵先是敲门,没得到回应后悄悄将门推开,看见女儿呈大字型趴着,脸蛋是彻底埋在被子里,一点缝隙都没有,弄得夏婵哭笑不得。
她走过去,拍了拍女儿的背:“吱吱?”
夏栀用力把脸往枕头上埋,恨不得把自己闷死,抗拒意味极其明显,其实她不是真生气,就算生气也是对谢隐,不是对妈妈,她就是撒娇呢,想让妈妈抱着哄着。
哪怕再过几十年,她成了白发苍苍的老太太,她也仍然要妈妈疼!
夏婵温柔地抚摸着女儿的头发,夏栀不喜欢长发,头发只留到肩膀,毛茸茸的,夏婵很关心女儿的衣食住行,她自己一件衣服穿好几年都不换,却把女儿照顾的非常好,养得小姑娘勇敢又张扬,从不为自己没有父亲而自卑,更不会因为外人的流言蜚语感到难过。
所以夏栀虽然是短发,但头发却又黑又亮,像缎子似的。
“吱吱,你听妈妈跟你说,外面那个人……他也不是故意要抛下我们不管,现在他无处可去,不管怎么说,我都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到处流浪。不过吱吱放心,妈妈不是心软就原谅他,以后就是一家人了,他虽然住在这儿,但不是我们家里人。”
夏栀不是真心生气,她动了动,夏婵问她:“脸这么捂着不嫌喘不过气啊?好孩子,快起来,他现在就在外面,你不跟妈妈说话,妈妈心里发慌,他要是坏人怎么办?咱们家还是有点存款的……”
“他敢!”夏栀怒气冲冲把脑袋抬起来,看到妈妈温柔的目光,立马脸红了,随即怒道,“他要是敢有什么不好的心思,我就打死他!”
夏婵失笑,捏了捏女儿的脸:“你这么冲动直接跑进来,他在外面偷我们东西跑了怎么办?”
是哦!
夏栀紧张地要命,立马从床上翻身下来,“我去看看!”
母女俩的交谈没能逃过谢隐的耳朵,他看着面前包好的馅饼,又看看店里那四张桌子跟板凳,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该扛起哪个跑。
夏栀像只警惕的小狗,上上下下把谢隐从头到脚打量了好几遍,活似他是什么罪大恶极的坏人,连呼吸都在算计,“我现在可以听你解释了,不过,你最好不要瞎编,我是不会信的。”
谢隐看了眼夏婵,夏婵不看他,女儿的态度就是她的态度,虽然她愿意收留他,但如果吱吱不愿意,她也是会反悔的。
“是这样的。”
谢隐用了十分钟,讲述了自己在离开后的遭遇,夏婵虽已听过一遍,但是听第二遍的还是会感到荒谬……夏栀就更别说了,她全程都是茫然的,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如果不是双方表情跟态度都很严谨,她真的会以为他在胡说八道。
小姑娘呆呆扭头看妈妈,夏婵点了点头。
容不得她不信,如果这人真的是陈建业,他这个外表实在是太离奇了,一个三十几岁的男人,要怎么样才能维持十七岁少年的模样?
这不是能装出来的,95年也没什么化腐朽为神奇的医美,而且就算再怎么装年轻,身体都会随着时间逐渐成长、苍老,真正的年轻人却不会。
夏栀想过无数次,要是有一天那个男人回来了她要怎么办,但这是她从未设想过的可能性,对方看起来真的跟她差不多大……
而且跟她想象中那种厚颜无耻的模样也不同,他给人的第一印象是很好很好的,看起来就不是那种会抛弃妻女的人渣。
夏婵其实也不知道该用怎么面对谢隐,毕竟这一切属实是超出了她的想象,但女儿已经够排斥他的了,她只能尽力对他和善点。
知道了他不是故意离开这么多年,说怨,也没多么怨,但要说爱,那也没有了,就像是遇到个老乡,能拉一把就是一把,给口饭吃,给个地方住,再多的没了。
谢隐亦很乖觉,话不多,主要就是干活,有他在,夏婵确实是轻松了很多,夏栀看着,感觉像谢隐这样不要钱又勤快的免费工人也不好找,要是他能一直这么保持下去,那她勉强愿意答应他留下来。
她们家的包子铺其实很小,去掉厨房跟摆桌子的地方,就剩下两个房间跟一个很小的储藏室,储藏室里面放的是肉啊米面之类的东西,打扫的干干净净,她们家的包子不敢说天下第一,但绝对干净卫生,这也是为什么有人背地里嚼舌头,却还是会来买的原因。
他们真的不知道夏婵清清白白吗?
知道的,只不过那张嘴啊,不恶意揣测别人就浑身难受,也不怕烂舌头。
夏婵给谢隐找了张凉席,原本是想把店里桌子拼一拼的,但他没要,就用几把椅子垫上凉席,看着还怪可怜的,虽然他自己不觉得。
突然回来了这么一个人,有点奇怪,有点陌生,夏婵无法从他身上寻找年轻时的心动与爱意,夏栀也很难把他认为父亲,他没有任何改变的外表实在是太奇怪了,他说他是陈建业,可给母女俩的感觉更像是刚刚认识的人。
夏婵更睡不着了,她在床上辗转反侧,突然有人敲她房门,把她吓了一跳,“谁?”
“是我。”
夏婵打开床头灯,下床开门:“怎么了吱吱?”
“妈妈,我睡不着。”
夏婵把女儿搂进怀里:“妈妈也睡不着。”
小姑娘蹭了蹭妈妈,抱住妈妈的腰:“妈妈,我今晚可以跟你一起睡吗?”
“当然。”
夏婵房间是一米五的床,母女俩睡上去绰绰有余,夏栀小小声问:“妈妈,他真的是……嗯,那个男人吗?”
从小就因为没有爸爸被人骂被人瞧不起,夏栀一点都不渴望有爸爸,她不像别的单亲家庭的小孩,她对“父亲”这个角色向来是不需要的,因为有妈妈就够了,她只爱妈妈。
很多同学都有爸爸,可他们有爸爸还不如没爸爸呢,妈妈又香又干净,还特别爱她,谁会想要爸爸啊?
因此,夏栀从来不管陈建业叫爸爸,都是以“那个男人”作为代替。
她虽然不想要爸爸,却又是个很懂得心疼妈妈的小孩,比如冯公安,虽然夏栀嫌弃他比妈妈年纪大长得不帅家里还有个儿子,但如果妈妈喜欢,她肯定举双手支持。
“妈妈,你不要因为那个男人回来了就改变自己的想法,要是你想跟冯叔叔在一起,我是不会反对的。”夏栀说着,又顿了一下,“不过,冯叔叔虽然个子高又是铁饭碗,可他长得好一般,而且跟他处对象就得当后妈,他儿子我不喜欢,我怕他欺负你。”
夏婵哭笑不得:“我不喜欢冯公安,他是个好人,帮了我们很多,但我不会跟他处对象的。”
“也是。”小姑娘煞有介事点点头,“那个男人长得很好看,跟他比,冯叔叔确实差多了。”
这种小地方,哪里见过谢隐这样气质容貌都无比出众的人,跟他一比,其他人都是灰扑扑的,其实夏婵也是这样,与环境格格不入,才引来诸多恶意。
珍珠蒙尘,美人失足,每一样都足以刺激平庸之人的眼球。
夏婵笑出声来:“你才多大,就知道谁好看谁不好看了?”
因这个话题,氛围变得轻松了一些,夏栀理直气壮:“我当然知道啊,我又不是瞎子,那个男人就是长得很好看啊!不然他还有什么地方配得上你吗?”
夏婵忍不住揉揉女儿的脸蛋,“什么配不配得上的,都过去多少年了,等他安定下来,就让他走吧。”
“妈妈。”
夏栀仰头看她:“你还喜欢他吗?如果你喜欢他,我没关系的,让他留下来。”
夏婵愣了下,随即笑了:“说什么呢?你也不看看他什么样子,我什么样子……”
“那又怎么了?”夏栀不懂,“他现在可是吃软饭的呢,不好好伺候你,他配吃这软饭吗?”
夏婵想起白天看见那一大堆黄金玉器,沉默了几秒钟,翻身打开床头柜,把装着这些东西的盒子拿出来,夏栀不明所以,等妈妈一打开,她的小嘴儿顿时张得圆圆的!
好!多!钱!
“那这就是他的房租跟伙食费了!”
跟小土匪一般,夏栀直接拍板定案,就要把这堆宝贝据为己有,两只胳膊一圈全抱住,“我从小到大他都没有抚养过我,衣食住行哪里不要钱?我不管,这是他欠我的!是我的了!”
夏婵捏她的脸,却很坚决地收走了不给,夏栀鼓起脸:“为什么呀。”
“这不是咱们的东西,当然不能要。”
夏栀的脸蛋更鼓了:“怎么就不是我们的了,那他一个当爹的,缺席我人生十五年,不应该补偿我吗?他害你未婚先孕被人指指点点,一个人挺着大肚子生下我,又辛辛苦苦把我养这么大,他不该负责任吗?”
小姑娘越说越生气,“他什么都不知道,现在满脸无辜的回来,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吃我们的喝我们的还住我们的,难道他不用付出?哪有这样的道理!我才不管他有什么苦衷,我只想要他给钱!”
夏婵轻轻叹了口气,“吱吱,妈妈知道你心里不舒服……”
“我是心里不舒服,但我不是为了自己不舒服。”
夏栀很想哭,又不想妈妈难过,她吸了吸鼻子,“我有你疼有你爱,我一点都不遗憾没有爸爸,可是我心疼你总是被人说坏话,心疼你吃的那些苦,我爱你,所以我不会原谅他的!”
夏婵的呼吸因女儿的话而颤抖,半晌,她含着眼泪摸女儿的头发:“我的好吱吱……妈妈真的一点都不后悔,真的。就算再给妈妈一次机会,能够回到过去重新做一次选择,我也还是会生下你。”
“可我要是能回到过去,我肯定要告诉你,不要跟那个男人在一起。”
夏栀难过的要命,明明妈妈这么好,可总是有那样多的人误解她、诋毁她,这一切是谁造成的呢?随意污蔑的人有错,难道罪魁祸首没有吗?
为什么那么不负责?为什么说好了会回来却杳无音讯?为什么要让别人等他那么多年?
妈妈原本可以不受这么多苦的。
她跟那个男人相爱的时候,国家恢复了高考,她本来可以去考大学,却因为有了身孕被迫离开学校,再也没有回去过。
所以夏栀最大的心愿就是能考上大学,带妈妈一起离开这里。
夏婵的泪水在眼眶打转,她的吱吱是世界上最好的小女孩儿,她太庆幸能做她的妈妈了。
母女俩就这样迷迷糊糊睡去,到了四点左右,夏婵习惯性起床准备蒸包子,但房门一打开,就看见店里的灯亮着,蒸笼冒着热气,空气中尽是包子的香味。
谢隐正在煎馅饼,看见她出来了,很自然地问:“怎么不再睡会儿?这里交给我就行了。”
夏婵慢慢走过来,有点生疏地看着他,陈建业是会做饭的,但水平也就那样,不算好也不算坏,因为条件艰苦,像这种有肉馅还用油煎的馅饼,他哪里会做?
但锅里的馅饼不仅大小一样,还煎的恰到好处,表面金黄酥脆,香的要命。
谢隐用筷子夹起一个放到盘子里:“要不要尝尝?”
夏婵看着他,犹豫了几秒钟:“谢谢。”
“刚出锅有些烫,小心。”
他叮嘱完就继续干活去了,这么多年下来,夏婵对于过去已经记得不是特别清楚,但陈建业不是个勤快人,这一点她没忘,在一起的时候,大多是她照顾他,因为比他大了三岁,夏婵也习惯了。
脸还是那张脸,人却完全变了,到底是经历了什么,才会让一个人变化这么大呢?
有他在,夏婵甚至都没什么活儿干,偶尔有早起的来买早餐,她只要负责打包收钱就行。
五点半,夏栀起床,洗漱出来后,包子馅饼温度刚刚好入口,粥也不烫了,她看到馅饼很惊喜:“妈妈,你还做馅饼啦?”
夏婵道:“是……是他做的。”
吱吱不接受谢隐,她也不好在吱吱面前说谢隐是她爸爸。
夏栀瞬间变脸:“哦。”
她吃了两个饼,又吃了几个包子,唏哩呼噜喝下一碗粥,“妈妈我走了!”
“路上小心啊!”
“知道啦!”
吱吱去上学了,客人才渐渐变多,有关系还可以的老客,看见店里多了个少年郎,就问:“老板,你招人啦?”
夏婵犹豫片刻,不知该作何回答,谢隐说:“是的。”
“挺好的,不然你一个人也忙不来。”
夏婵勉强笑笑。
因为谢隐看起来太小,所以没人把他跟夏婵联系起来,九点钟左右包子卖得差不多了,夏婵看了下时间,比平时卖得要快,她自己尝了一个白菜粉丝馅儿的,不得不承认,他的手艺确实是比她好,明明一样的馅料,他包的包子就要好吃很多。
秀芬婶的男人王刚也来买包子,他喜欢在人少的时候来,这样可以多跟夏婵说两句话——虽然她不怎么搭理,但他总觉得她对自己有意思,不然怎么那么怕跟他说话?
“小婵,你进去吧,我来。”
夏婵看了眼谢隐,小声说:“别这样叫我。”
然后转身进去了,剩下谢隐用塑料袋装包子地给王刚,“两块钱。”
王刚从口袋里摸出俩钢镚儿,眼神还盯着夏婵曼妙的背影,他看得痴迷,谢隐往边上一步淡定挡住,王刚脸色一变:“你让开。”
让开是不可能让开的,谢隐比王刚高很多,他居高临下看着他,“包子买完了还不走吗?”
王刚嘴唇哆嗦了下,到底是不敢惹,他其实是个很怂的男人,对谁都怂,惟独对孤儿寡母除外。
欺软怕硬,人的本性。:,,.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