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天朗气清,但皇宫里却一片沉闷与压抑,如乌云压城一般,浓厚得散不开。
特别是正位的养心殿。
原本是皇帝的寝殿,因着平日皇帝一般都是留宿后宫,所以这里鲜少有人。
但如今朝臣太医进进出出,宫女太监端着汤汤水水猫着腰在后面跟着,着实算不得冷清。
殿内宽敞明亮,内殿是龙床,外殿是议事大厅。十几个雕龙大柱错排支撑着高顶,看着庄严又肃穆。
大厅里,满满当当坐了一屋子的人。
之前在内斗中幸存的各宫皇子,还有朝廷的三公九卿等要臣,个个朝服穿得整整齐齐一丝不苟,仿若在太和殿上朝一般。
面色凝重,时不时盯着内殿的方向。他们从昨晚开始到现在,十几个时辰了。
北方用的都是高脚家具,所以他们坐的都是梨花大椅,有靠背,勉强能支撑着点。不过有些上了岁数的老臣着实吃不消,眼看着就晕倒在地被几个太监抬到偏殿,传了太医。
屋内充斥着浓浓的药味,连角落里加了量的檀香都没办法压得住,到是两厢混合出一种难闻的气味,有些冲鼻。更让紧张的氛围愈发的揪着心,谁也没说话,所以尽管满屋子的人,竟是鸦雀无声。
这时慕容拓从殿外来,一身黑底描金的合身朝服,上面用金线绣着繁复而独一的图纹。金冠束发,眉宇间透着一丝冷意,眸色淡淡的。
刚刚他去了趟宫外处理一些事情,所以到现在才来。
慕容拓一进来,殿内的重臣纷纷请安。旁边的皇子没动,如今也不是寒暄的时候。
之前皇族相互残杀,如今殿里皇子为数不多了。成年的也就那么几个,如今依附的不过两位,三皇子和九皇子。
其中皇十一子见状起身,来到慕容拓身边,挑了重点,低声在他耳边说着之前的事。
“……刚刚太医院的几位又联合诊断,说是就这几天了。昨晚慕容宇态度强硬,将朝中的重臣都请了来,刚刚邓太傅受不住劳累晕了过去,在偏殿。”
慕容拓抿着薄唇,稍稍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他掀着眼皮扫了一眼慕容宇,而后收回视线去了自己的位置。
那边慕容宇被刚刚那一眼震了一下。这会儿有意无意的打量,又被对方脸上的气定神闲压住了。
说实话,他现在倒是有一丝慌。
明明之前得到的消息是身体已然康复,为此他才放下心去了一趟景国。想着借景国的势。
如今景国是去了,公主娶也娶了,却只是维系了些没用的表面关系,如今却是一个兵都借不到。倒是一回来便听说父皇病危。
之前还不容易废了老四和老五,就剩这么一个劲敌了,差了最后一步。
妈的,就该在路上暗杀掉才是。
慕容宇很是后悔,仿若是忘了路上他有派杀手,不没成功。
如今的慕容宇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他需要时间去布置,需要时间等关外舅家的铁骑。
大殿之内,怕是只有他在心里诚心祈祷,内殿那位一定要挺过这次才行!
这时顺平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贴着角落来到主子身后,声音小得只他们二人能听见。
“主子,小主刚刚被玉泉宫的那位叫去了。”
顺平其实有些犹豫。如今正是剑拔弩张的关键时刻,这边的事何其重要,其他任何事都应该靠边才是。
但主子又说过事关小主要事无巨细的汇报。
顺平哪里敢违抗命令,这不,一接到消息,便来了。
慕容拓还没听完便皱起了眉。
他看了一眼内殿,明黄色的帘子紧闭,偶尔还有太医进出。
凤眸果敢,没有一丝犹豫。他向旁边的十一弟低声吩咐了几句,便起身离了大殿。
顺平在后面跟着,他有些急,哎哟,主子怎么又走了?这这这,这要是圣上突然回光返照要召见那可怎么办?
这可关系着皇位啊。
急人!
慕容宇看着那边,面上不显,但其实心里也着急,他不知道慕容拓都这时候了,为什么还会往外跑。
这是又要去哪里布置什么吗?!
慕容拓出了养心殿,也没耽搁,直接去了玉泉宫。
他脚下快,所以也没坐步辇,走着去的。
直到来到玉泉宫前,脚步才下意识的慢慢停了。
“玉泉宫”那几个大字,明明婉约柔和,但在他的眼里,却是张牙舞爪。
他已经很久没看到这几个字了,久到这会儿竟有些陌生和恍惚。让他觉得那字像是有无数个触角从四面八方朝他伸来,掐着瘦弱而幼小的脖子,让他几欲喘不过气来。
薄唇紧抿。
这时玉泉宫内的管事太监看见了门口的殿下,忙躬着身体过来请安,将殿下请进了玉泉宫。
而后一脸喜庆的去了内殿。声音洪亮中气十足,整个玉泉宫都知道九殿下来了。
慕容拓心里有几分烦躁,但他还是踏进了殿里。
偌大的殿内,有些淡淡的香,应是很好闻的那种,但却让他心里一阵腻。
小时候每次闻到这香的时候,不是被打就是被骂,让他现在一闻到这香就泛腻。
慕容拓在殿内扫了一圈,没看见阿楚,于是吩咐顺平带人去找。
最好是已经将人放了,但他仍有一丝不放心。
他全程目不斜视,就当没看见屋内的某人。
吩咐之后,慕容拓打算退出这殿,在外面等结果。
却被殿内正在伺候贵妃用膳的老嬷嬷给拦住了,
“殿下,好不容易来一趟…如今正是用膳的时候,一起吧,娘娘最近胃口不是很好,您陪着娘娘她会多吃一点儿的。”
这边老嬷嬷劝着慕容拓用膳,原本是想缓和二人之间的关系。她是江氏最初入宫时便伺候在身边的,所以对于二人的事最清楚不过。
贵妃江氏仿若没瞧见有人来,她放下了手里的玉筷,素手拿过旁边干净的帕子,擦了擦嘴角,吩咐嬷嬷,
“本宫吃好了,撤下去吧。”
嬷嬷看着满桌还未动的菜肴,又看了眼站在一旁的殿下。
这……
“愣着做什么?”
江贵妃瞪了一眼老嬷嬷。
她的面容偏柔,但若是沉着脸瞪人,自有一股威仪。
老嬷嬷倒不是被吓到,只是有些可惜,娘娘她,总是这般。一直这样下去,二人的关系何时才能改善?
叹了一口气,老嬷嬷听了吩咐,让旁边的宫女将膳食都撤了下去。
慕容拓在一边冷眼旁观。
听着她让人撤了未动的饭食,慕容拓在心里冷笑。
哼,当谁稀罕。
他刚刚之所以没转身走,只是还有话要讲。
“以后她的事,贵妃莫要插手。”
他带着阿楚回宫,特意没提江贵妃,也没带阿楚来这里,就是不希望二人有什么牵扯。
之前去京郊大营的时候他便吩咐过,若是这边要见人便拦着。
但没有,他没在的这几天还算平静。他以为这人是不会理东宫他的事,所以也就放松了警惕,
没想到今天却突然让阿楚来这玉泉宫。
一直听着他叫贵妃,江氏以前觉得没什么,但现在却觉得有些刺耳。贵妃贵妃,远没有母妃母后来得好听。
她看向慕容拓。
进殿这么久,江氏这会儿才看向自己的儿子,身形与面容跟那狗皇帝神似,令人反胃,好在一双眼睛像她,到也还可以忍受。
“她是谁,那么大脸值得本宫劳心插手?”
江氏对着自己这个儿子自来没有好脸色,语气自然也不好。
“现下这么个时候,你还将心思花在女人身上?一大早的还出宫去做什么?”江氏今日召见东宫那个媵妾,除了要见一面之外,最重要的事要让慕容拓尽快回宫。
一早出去,江氏不知他去哪里,是不是又如前几天一般一去就是几天。不管宫里的事。
如今养心殿那位行将就木,什么事儿都得给她靠边!
“太医院里有表哥在,倒是不担心,禁卫军那边布置好了没?到时候得封锁整个皇宫所以必须挑选精锐的将士替换才行,还有关外那卢部落的,你派人去埋伏了没?”
“不牢贵妃费心。”
“本宫倒也不想费心。”之前人还未回,她一个人在宫里,得那狗皇帝猜忌过得十分艰难,她费的心神已经够多了。
如今好不容易已经病重到不省人事,儿子也回来了,江氏本打算放手不管,但这人做什么事都不与她说,让她心里没底。
艰难前行九十九步了,这最后一步,必须走完才行。
“如今只要熬到他死就可以了。”
江氏说这话,没半点情绪,仿佛在说今天天气如何一般。“前段时间本宫一直在他身边,他没写遗诏,所以只要熬到他死就可以了。”
他一死,禁卫是他们这边的,京郊还有势力,兵权也牢牢握在手里了,不愁皇位得不到。
江氏这般想着,许久未曾听到对方吱声,她抬眸瞧了一眼。
对方凤眸淡漠,眸里是不加掩饰的嘲讽。
见他就这样盯着自己,满脸的讽意。江氏心里窝火,但知道现在不是发火的时候,
她强压下自己的情绪,表情冷静,
“你的命是我给的,不管是生你,还是年前救你……本宫就是指望着你报恩,不求别的,你当皇帝,本宫做太后。”
她的目的向来很明确。
慕容拓这时才收回视线,他嗤了一声,
“皇位的事尽人事听天命,但你要记住你今天说过的话,我女人的事,你要是敢插手,那就别怪我折了你的手。”
声音很轻,却透着狠。
慕容拓说完转身离开,再没片刻停留。
就像小时候,他跟着养心殿的公公走了,没有半点留恋。
就当没母妃就是了。
本来就没有。
“娘娘……殿下会明白您的良苦用心的。”
旁边的老嬷嬷在小声安慰。明眼人一看就是苦肉计,殿下那般聪慧,怎就不懂呢。
江氏盯着殿外越来越远的高大背影,想的却是他小时候瘦弱的身躯。
良苦用心吗?
哪来的良苦用心。
不过是无心插柳柳成荫罢了。
当年她被迫承欢,她不知道别人被帝王宠幸是个什么心里,她就是觉得恶心,心里眼里满是恨意。
被强迫而来的孩子自然是孽种,就该掐死了事。
不过凑巧被皇帝撞见罢了。
后来她羞辱打骂自然也是真的,也不过是又被皇帝瞧见了而已。
后来,狗皇帝带走了他,说是要亲自教养。
她乐得清净。
再后来,她自知这辈子出宫无望,心态崩溃之后竟然奇迹般的好了。
眼看着自己儿子越来越出息,备受帝王朝臣称赞,一个大胆的想法才渐渐从心里冒出来。
以前哪有想过,她生的儿子能君临天下?而她能活成景国最有权势的女人?
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虽然她依旧不待见皇儿,但江氏知道,那才是做戏的开始,只为了让狗皇帝坚定的将皇儿带在身边。
不过这样想来,别人口中的良苦用心,她应该是有的。
毕竟真真假假,她自己都有些混乱了。:,,.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