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了这样一个好成绩,自然得好好庆祝一番。
大家都是年轻人,不喜欢搞酒桌觥筹交错你来我往那一套,所?以庆功宴就?变成了吃吃喝喝唱唱跳跳的狂欢夜。
装修奢华的KTV包间里,霓虹闪烁,灯光溢彩,动感旋律极强的旋律鼓噪着耳膜,少男少女们扯着嗓子嚎叫出的歌声宣泄着压力,空气火热躁动得像是要燃烧起来。
唯二的大人贴心地坐在角落,将存在感降低,没有去妨碍孩子们的快乐。
大人一号摇晃着酒瓶假模假样说:“现在的学生真是越来越难教了,一点都不听话?。我跟他?们说过多少次,做人嘛,最重要的是开心,高考随便考考就?行,名次不要去争,以和为贵。如果非要争,那就?只争一个第一意思意思,第二第三第四都让给别人,自己吃肉,也要让别人喝汤不是。”
大人一号顿了顿,平复一下?心情,尤其将快上翘到太阳穴的嘴角平复下?去:“没想到这几个小兔崽子,嘴上说好好好,一转头?就?包揽了全省前十——这成绩,全省乃至全国都是头?一遭,前十都被一个学校包圆了,最高分750、5个710+、4个700+、1个680+,比你们学校最高分足足高了117.5分!我怪他?们,他?们还?跟我装无?辜,说已经让了,没想到对手?那么弱,早知道这样,直接一科交白卷好了——借口,统统都是借口!他?们就?是爱出风头?,可愁死我了。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么张扬,出了社?会以后?可怎么办呦——”
大人二号呵呵一笑,“郝校长,我挺羡慕的你,毕竟这种激动喜悦的心情,我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了。唉——第一拿得多了,奖杯奖牌奖状堆满了杂物间,收拾起来忒费劲,清洁阿姨投诉过好几次了,可没办法啊,毕竟是学生的心血,总不好扔了。我这一颗心啊,早就?如死水一般,偶尔不拿第一,也是一种新奇的体验。”
郝孝章上翘的嘴角拉下?来了,眯起双眼盯着1中校长,1中校长笑里藏刀地回望过去,二人的视线在空中相撞,撞出电流般滋滋作?响。
*
另一边,田甜撞了撞棠越,打趣道:“看,两只校长一台戏。”
棠越
也笑:“校长这台词也不换一换,我听到他?跟第五个人这么说了。”
“看样子,我们还?得再听很多很多遍。”
同学赵迪也跟着开玩笑:“1中校长脾气真好,换做是我,早一巴掌打飞他?。”
“他?哪是脾气好,是有求于人呢。”1中校长想知道72中学生成绩白日飞升的奥义,郝校长想找人面?对面?吹嘘,可不一拍即合嘛。
“校长记性不好,连老师们的名字都记不全,也难为他?把?大家的分数记得一分不差。”
正说笑间,一个人站了起来,默不作?声地朝门口走去。
棠越抬头?看去,就?见梁霜匆匆离去的背影,心下?顿时了然,十个转校生,九个700+,唯独梁霜一人考了680,也难怪她脸色难看。
对于其他?人来说,680分很高,但对于他?们十人来说,680只能证明一件事情——
梁霜心不在此。
棠越拎起两瓶果酒,起身想找梁霜好好聊一聊,却被田甜拉住。
田甜看了赵迪一眼,凑到棠越耳边说悄悄话?:“你的事情,是她泄露的。”
这件事情棠越早就?知道了,但她并没有放在心上:“本来就?不是什么秘密,就?算没有她,有心人也能查到。”
*
梁霜一言不发地离开包厢。
包厢里欢声不断、笑语不绝,所?有人都在庆祝这次高考的胜利,唯独她一人如坐针毡,如芒刺背,如鲠在喉。
她觉得这不是一场庆功宴,而是一场针对她的鸿门宴,所?有人都在嘲笑她、鄙视她、排挤她,因为她只考了680分。
680——这个成绩放在别的学校,是遥遥领先的第一,放在他?们十人中,是可耻的吊车尾。
同伴们瞧不起她,田甜把?对她的不满摆在明面?上,李理嘴上虽然没说,但她知道,李理对自己也是有意见的。
梁霜抚摸着手?腕上的银灰色手?表,神色落寞。
梁霜低着头?,漫无?目的地在街上闲逛着,头?顶暖黄色的路灯拉长了她的影子,姗姗而至的一双黑色真皮女鞋截断了她的去路。
梁霜往左移一步,让出过道,皮鞋跟着往左,梁霜往右,皮鞋跟着往右,梁霜疑惑地上移目光,对上一张熟悉的脸——她曾无?数次在半张照
片里看过的脸。
——她的爸爸恨这个女人,撕毁了她所?有的照片。邻居阿姨和这个女人有交情,曾经一起出去旅游,拍过合照。邻居阿姨看梁霜孤苦伶仃实在可怜,偷偷将合照中女人那一半撕下?送给梁霜,梁霜又将照片夹在了梁爸爸从来不碰的大块头?字典中,每当?思念她时,梁霜就?偷偷拿出照片,幻想着有一天?她会来接自己离开。
——等了那么多年,她始终没来。
渐渐的,梁霜不再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
逃家的时候,梁霜两手?空空,那张照片也留在了那本或许永远不会再有人打开的字典里。
照片上的女人,如今就?站在她面?前——在她已经不需要母爱的时候。
女人猛地扑上前用力抱住梁霜,“霜霜,妈终于找到你了!”
梁霜身体一僵,随即用力推开女人。
“这么多年不闻不问,你还?来干什么?”梁霜以为自己已经不需要母爱,可她没发现,自己声音中透出的浓重的委屈和怨恨。
女人神色暗淡:“霜霜……你是不是还?在怪我?妈妈一得知你的消息,马上赶到72中,真的,我前几天?就?到了,可门卫不让我进,我求了他?好久,他?才告诉我你在哪……可算让我找到你了!”说着,女人又想去拉梁霜的手?。
梁霜侧身躲开,冷冷道:“你不要我,我也不要你了!”
“我是被逼的!”女人忙不迭地解释道:“当?年我被你爸打怕了,跟他?离婚,为了带你走,我主动提出净身出户,什么都不要。可即便这样,你爸依旧不答应。所?以……”
“所?以你就?放弃我了?!”
“我怎么舍得!我趁你爸爸出门工作?,偷偷抱走了你,我那时候想着,我们母女二人终于解脱了,以后?可以安安心心过日子了!”说着,女人神色一暗:“可我高估了自己……”
梁霜不由屏住了呼吸,紧紧地盯着女人,不放过她说的任何一个字眼。
似乎想到了当?年的悲惨经历,女人声音逐渐哽咽起来:“我十七岁就?嫁给你爸,除了洗衣服做饭,我什么都不会,找了好久也找不到工作?。你不知道我那时候有多难,我把?留了七年
的头?发剪了卖了两百块,还?不够你的医药费!我抱着发高烧的你跪在医生面?前,你哭得声音都哑了,我的心也跟着碎了。我是个没用的妈妈,你跟着我什么好处也没有,我养不起你,没办法给你好的教育,你生病了我这个没用的妈妈只能抱着你哭……那天?我做了个决定,哪怕你长大以后?恨我,我也不后?悔。”
“我想,你毕竟是你爸爸唯一的孩子,他?亏待谁也不会亏待你。你跟着他?至少不会吃苦……我万万没想到,他?竟然会把?你送到文渊堂!”提起这事,女人恨得咬牙切齿:“他?怎么能这么做!他?还?有心吗?!你是他?唯一的孩子啊!”
听着女人的哭诉,想起自己的童年,梁霜的眼眶也慢慢湿润起来。即使是唯一的孩子,可梁爸爸对梁霜没有温情半分。
冷漠、批评、打压、羞辱、惩罚、家暴……充斥着她的回忆,他?把?对前妻所?有的怨恨,都发泄在了她的女儿身上。
梁霜如今回头?想想,竟然找不出一丝美好的回忆,哪怕一句贴心鼓励的话?、一个和颜悦色的笑容、一次温情脉脉的晚餐都没有。
梁爸爸不是好人,眼前这女人就?是好的吗?
她嘴里的就?是真话?吗?
无?凭无?据,她才不信她!
梁霜刚被打动的心又重新坚定起来,咬着下?唇,别过头?,忍着情绪,装出毫不在意的模样道:“你说完了吗?我要走了。”
“你不信我是不是?我给你看看证据——你看看我的手?指,他?剁了我的两根手?指,当?时要不是我跑得快就?接不回来了!”
骨节粗大的手?探到了眼皮底下?,手?指根部?那一圈疤痕即使过了多年,依旧触目惊心。
梁霜吓了一跳,呆呆望着这只手?,半晌回不过神来——她以为打就?只是打,没想到竟然动了刀,还?被砍了手?指!
梁霜开始相信、开始理解、甚至开始原谅眼前这个可怜巴巴看着自己的女人了,若换做自己,被骂、被打、被砍手?指,连性命安全都没有保障,自己也会跑的吧?
即使这般,梁霜心里还?是有坎过不去,“这么多年,你一次都没有回来看我…
…”
女人颓然地垂下?手?,神色哀戚又落寞:“对不起,我不是个勇敢的妈妈,我怕被打,不敢面?对你爸……可我一直都记挂着你,你小学毕业典礼,我偷偷去看过你,你那天?穿着天?蓝色的裙子,还?扎着两根羊角辫,对不对?”
梁霜眼睛蓦地一亮,“你真的去了?”
女人用力一点头?,“嗯!你记不记得,你们礼堂前边有一棵很大的凤凰花树,我戴着口罩假扮成清洁阿姨,就?在树下?扫叶子,你经过过我身边的,我还?给你拍过一张照,你有印象吗?”
梁霜茫然地摇了摇头?,好几年前的事情了,她哪里记得住。
女人失望极了,但很快她又强打起精神:“没印象也没关系,妈妈记得就?好。”
梁霜有些愧疚,但同时,她还?是怀疑女人,犹豫再三,梁霜吞吞吐吐说:“那张照片,还?在吗?”
如果真有照片,那她说的应该都是真的吧?
“有!当?然有!我都照到手?机上了,想你的时候就?拿出来看看,喏——”
梁霜不住地抚摸着手?机上的小人,这一瞬间,她仿佛听到了心里那道墙咔嚓崩碎的声音,心结在这张照片面?前不堪一击,积压多年的思念与委屈再也抑制不住,她猛地扑进女人怀抱之中,像个小孩一样嚎啕大哭。
“妈——”
梁妈妈抬手?抱住梁霜,拍着梁霜瘦弱的背脊,泪眼滂沱。
母女二人间的隔阂与怨恨,在这场痛快的哭泣中慢慢烟消云散,雨过天?晴。
许久之后?,等梁霜缓过情绪来,女人柔声道:“霜霜,你怎么这么不会照顾自己,瞧瞧你都瘦成什么样了?不过不打紧,妈什么都不会,就?会煮饭,有妈在,一定很快就?能把?你喂得健健康康白白嫩嫩的!霜霜,跟妈回家吧。”
回家?离开72中?
梁霜迟疑了。
如果在两个小时之前,她肯定毫不犹豫地拒绝,可是现在……先被同伴排挤,后?与妈妈相认,她不想分开。
“我、我有住的地方。”
“你说学校宿舍?宿舍冷冰冰的,哪有家温馨?你又不是没有家,有妈在的地方就?是你家,妈跟你保证,以后?一定会好好照顾你,不
让任何人欺负你!”
梁妈妈拍着胸膛,斩钉截铁地保证着。
梁霜看着梁妈妈,梁妈妈没有回避,用坚定的目光回望着她,梁霜被这样的目光打动了,轻轻地点了点头?,“我、我跟你回家。”
*
五分钟后?,一辆半新的白色捷达停在她们面?前。
车窗摇下?,车主是个三十五六的男人,身材微胖,相貌普通,戴着厚厚的啤酒瓶底似的眼镜,看着忠厚老实,不像坏人。
梁霜以为他?是梁妈妈叫来的出租车,没想到车主一开口直接吓蒙了梁霜——
“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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