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元宵灯会之后, 李芙蓉借着探病的名头,天天上门。若见陈才在, 容光焕发,双眸亮得能当灯笼使,坐在广济堂东拉西扯,屁股仿佛在椅子上生了根般, 不到天黑绝不走;若陈才不在,李芙蓉跟霜打的茄子般, 蔫嗒嗒的,没说两句话便起身告辞。
李芙蓉表现得这般明显, 陈才岂能看不出。
只是陈才对她无意, 当李芙蓉再次崴脚倒入他怀中的时候, 陈才一把将人推开,冷漠道:“还请姑娘自重。”
从头发丝都脚底, 陈才身体的每一寸都写着不解风情,都写着冷若冰霜,没有一丝一毫的情意,李芙蓉双眸一红, 又羞又恼地捂着脸跑开。
“她也是好心,你何必说这么重的话?”陈老太太叹息道。
“我心仪的姑娘孟姑娘。”陈才说道,他喜欢的是自己的师妹, 老师孟章先生的独女,出口成章、才华横溢的孟澜孟姑娘,而不是出身商户、一身铜臭的李芙蓉李小姐。
“奶奶知道, 但人家是女孩子,多少给她留些颜面。”陈老太太说道。毕竟是念慈县首富李家的小小姐,得罪了可没好果子吃。而且,陈孟两家的亲事成与不成还是两说,万一不成,李家是最好的备选。
放在平时,陈老太太可不敢肖想首富家金尊玉贵的小小姐,毕竟小才与李小姐之间的差距太大,一个是声名有瑕的小小书生,一个是养尊处优的富家小姐,根本不是一个圈子的人。
但这些日子来,李小姐天天上门,各种补品礼物流水一样地送进陈家的门,面对陈老太太,李小姐从不摆什么大小姐的架子,反而多有讨好甚至近乎谄媚。
每次看到小才,李小姐眼中的痴迷都快要溢出来了!李小姐的痴迷,倒让陈老太太升起了一个几近荒唐的念头——若是孟家亲事不成,娶李家小姐也不错。甚至,若孟家亲事成了,李家小姐愿不愿为了小才委屈一二?
陈老太太抬眸看了陈才一眼,只见陈才一身白衣站在树下,斑驳的阳光透过树荫照在他身上,几许俊秀,几许风雅,这般形貌,就算放在人才济济的大城中也属难得。姑娘爱俏,痴迷形貌是件很正常的事情。当年阿唐不就是被阿升那张脸迷得神魂颠倒,迷迷糊糊就嫁进来了吗?小才相貌更胜阿升一筹,陈老太太相信,只要小才温柔些,多讨好讨好,没有哪个姑娘能抵挡得住,不落入情网。
只要牢牢攥住了姑娘家的一颗芳心,要对她做什么都可以。委身下嫁可以,共侍一夫,也未尝不可。
听说李小姐在李家极为受宠,李老爷把她宠成眼珠子,就拿她的婚事来说:一般人家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在李家却反了过来,李小姐自己决定婚事。李老爷前前后后给她挑了几十个青年才俊,士农工商皆有,都是百里挑一的好人才,嫁过去绝对是享福的命。李小姐眼界高,嫌这个丑,嫌那个衰,挑挑拣拣,把上门提亲的人统统赶了出去。李老爷非但没生气,反而乐呵呵地表示,这才是他李家的女儿,有他当年叱咤商场的风范。
李老爷说了,李小姐的婚事由她自己做主。开明宠溺得令人瞠目结舌。
只是,李小姐若闹着要当平妻,李老爷可会允诺?
“奶奶,你在想什么?我叫了你好几声都不应?”
“哦,奶奶是在想,怎么跟你娘开口。”
陈才玉面泛红。
陈老太太心中有些不舒服,有种自己宝贝被人抢走的酸意,对那传说中的孟姑娘起了淡淡的敌意。陈才有求于她,陈老太太趁机提出条件:“若李家小姐再来,你可不许向今日这般无礼。”
“我听奶奶的。”
*
当天晚膳时分,陈老太太张罗了一桌好菜,鸡鸭鱼肉俱全,还有一小壶酒。
棠越拔开酒塞闻了一口,是上好的女儿红,心中顿时了然。
果然,酒过三巡,陈老太太拐弯抹角地提起陈才的婚事。
“难怪这些天来小才这么乖,天天去广济堂帮忙,今晚还有酒有肉的,原是为了这遭。说吧,小才看上哪家姑娘了?”
“孟章先生家的孟姑娘。”陈老太太说道。
孟姑娘?当年常来买糖人的小萝莉?呵,这对祖孙算盘打得真精。孟章先生桃李满天下,教出的学生做官的做官,继承家业的继承家业,几乎都是各方有头有脸的人物。孟章先生膝下只有小萝莉一个孩子,陈才娶了小萝莉,孟章先生还不得拼了老命地帮助陈才这女婿。
李芙蓉虽是首富之女,家财万贯,但势力范围局限在小小念慈县中,比起白梨书院来,差远了。
“嗯?不是李家小姐?这些日子小才同李家小姐天天在一处,我还以为是李家小姐。”棠越故意道。
“诶——李家小姐是心好,来探望我这老婆子的,跟小才可没什么关系。”陈老太太解释道。
“小才,你觉得李家小姐怎样?”棠越饶有兴趣地看向陈才,想听听他怎么评价这个爱他如痴如狂的女子。
只见陈才面上露出几分不耐与嫌弃之色,嘴一撇,“不过一介商户之女。”如何配得上他?他可是白梨书院的人,一代大儒孟章先生亲传弟子!
棠越唇角勾起一丝讽刺的笑意,商户之女?陈才自己又高贵到哪里去了?
“不说李家小姐了,阿唐,孟章先生家的女儿,品貌端庄,温婉贤淑,钟灵毓秀,是个难得的好姑娘……”
“所以断断不能委屈了人家孟姑娘。”棠越打断陈老太太的话,道:“孟姑娘是一代大儒孟章先生的独女,她的夫婿,自然也该是有名有姓的大才子。小才,你努力努力,考个状元探花回来,到时候娘我也有脸上孟家的门为你提亲。”
陈才脸色一沉,若能考取状元探花,他何须娶孟澜!他在白梨书院的这两年,虽迎头直追,又有老师倾囊相授,但比之同窗,尚有一段不小的差距。老师曾言,县试能过,府试权当试水。至于之后的乡试、会试、殿试,老师提都没提过。显然,府试便是他此次科举的终点。
“小才你别灰心,孟夫人跟我说过,你是个有天分的孩子,只要肯努力,将来定能出人头地。不要着急,我们慢慢来,娘相信你一定行!”好话不用钱,棠越故意说出来戳陈才痛脚。
“可她今年已经十六!”陈才忍不住低吼出声,他可以慢慢来,可是孟姑娘等不了!她今年已经十六,若不是老师疼宠舍不得,她早该成亲了!可老师再舍不得,也留不了两年,再不嫁,她该被人说成老姑娘了!
“都说成家立业,考取功名的事情不急在一时,先把亲事定下来再说。”陈老太太说道。
“孟章先生留闺女这么久,定然是在挑一个四角俱全的好女婿。小才现今白身一个,我实在是没脸上门。”棠越为难道。
“你可以跟王家老夫人提一提,你与她是忘年交,王老夫人出面,孟先生一定会仔细考虑!”王家老夫人,即孟章先生的岳母王胡氏,阿唐对她曾有救命之恩,这些年来阿唐跟王胡氏的关系没断,逢年过节多有往来,关系很是不错。
“这不是挟恩相报吗!不成不成!我虽然救了王老太太一命,但一来这恩情两年前她已经还了,二来孟章先生这般疼爱孟姑娘,肯定不会同意将女儿当做岳母报恩的工具!”
“什么报恩的工具?!说的也太难听了!我们小才对孟姑娘一片真心,世间难得有情郎,小才娶了孟姑娘一定会好好对待她的!这是多少身外名、身外物都换不来的!阿唐,你就去试试吧!这关系到小才的一生,你不能不管!”
“娘,我试一试可以,丢脸也不要紧,但是,万一惹恼了孟章先生,小才怎么办?别忘了,小才可还在孟章先生的书院里读着书呢!”
陈老太太顿时语塞,她怎么忘了这茬?她一心想着小才娶了孟姑娘以后的风光,怎么没想到提亲的风险?孟章先生能量大得很,他的怒气小小陈家承受不起。
陈老太太转头看看陈才,陈才垂眸沉思片刻,对着陈老太太缓缓点了点头,道:“我相信老师会看到我的真情的。”老师是好人,就算提亲失败,也不会做出挟私报复的小人行径。
棠越暗暗冷笑:这就是你们逮着好人欺负的原因?
“阿唐,你就去王家试试吧。若成了,我和小才感激你一辈子。”
若不成那是不是得怨恨一辈子?
*
陈家祖孙想试,棠越给他们试。
这一试,就试出了一桩姻缘来。
不是陈才与孟姑娘,而是孟姑娘与上届探花郎。
那探花郎是孟章先生的得意门生,出身名门,品貌端和,才高八斗,今年不过二十,可谓是天纵奇才。最重要的是,那探花郎家风清正,有祖训言,四十无子方可纳妾。近几代来,探花郎家族对对夫妻和睦,相敬如宾,从未出过什么恶心的小妾庶子,令其他人家的夫人小姐很是羡慕。孟章先生与探花郎父母早有默契,只是孟章先生舍不得爱女,约定孟姑娘十八以后再成亲。
孟王两家无意张扬,故而知道这桩亲事的人不多。
棠越上王家探口风,王胡氏便将这件事情说了出来。
知晓此事后,陈才在房中颓废了三天。
——也仅仅三天。
三天后,陈才出门,于小桥之上“偶遇”李家小姐,四目相对,无尽情意暗暗流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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