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萼华穿着白色的双排扣香奈儿外套,黑色丝绒包裹着的长腿搭着, 一对同品牌的珍珠耳饰。
上次这样面对面, 还是苇庄12岁的时候。
“我老多了, 是吧?”朱萼华忽然笑。
苇庄抬眼端详着她。
她头发仍然乌黑, 肌肤还算紧致, 细纹也不少 , 也有少许斑点, 可是人美在骨, 皱纹斑点依旧不能削减她的魅力,反而更有风情了。
苇庄只是看着她,却不说话。
通常别人说自己老的时候, 不管是客套话, 还是真心话, 都会说,“没有,没有 , 还是很美,岁月不减风姿”抑或是“哪有人不老, 我也老了”之类的话。
可苇庄却什么都没说,不接她的话茬。
朱萼华也在打量着她。情绪寡淡, 看着自己的眼睛似乎有什么深意又似乎没有, 唇角天然带了点翘, 这点像自己, 要是笑起来的会更像, 只是她浑身的气质都是疏离的,有一种睥睨万物的孤傲。
朱萼华收了内心浮起的真实的情绪,这时苇庄说话了,
“如果你是为了这个而来,”她纤长的手指敲了敲水晶几,“那我跟你直说,橦华不会投资这个项目。”
朱萼华神情不变,笑容仍然噙着,“我知道你不会投资这个项目,我也不是以你生身母亲的身份来见你,我是以演员朱萼华的身份来找苇总投资。”
她说话的声音不大,却很有穿透力,这是演员自身的台词功力,说起平常话来也很有故事感。
空气被这么一句话激起了波澜。
苇庄敛下了眼睫,眼神意味不明。
“倒也不是投资的事情,”朱萼华笑着说,“剧本全稿也没出来,老徐硬梗着脖子,这也不能改,那也要保留,所以编剧组现在很头疼,制片人更头疼,华纳也怕奖钱拨了下去,后面审核卡住,播不出来,那会费了很多人的心血。”
“所以华纳是真的很想和橦华合作。”
橦华毕竟有几代人的人脉关系,自从苇庄亲自坐镇橦华四大集团之一文化集团后,主要发展的是影视集团,将苇家几代人积累的政商人脉顺延到了这里。
《宫庭深深》要想按照徐殊名的“小改”后的剧本拍,就必需要有非凡的公关能力去打通上头的审核堡垒。
而这能力只有苇庄有。
还有橦华占股比额很大的金酷,也是绝佳的播放平台。
说到底,华纳不需要橦华的投资,需要的是橦华的资源。
“你是为了徐殊名?”苇庄淡声问。
朱萼华叹笑一声,“不是,是小徐,小木易。”
徐木易,徐殊名那刚毕业的毛头儿子,老徐为了捧他,和华纳说不要薪酬,让他儿子当导演。
这也是华纳评估的大风险之一。
苇庄皱了皱眉,徐殊民也就罢了,连朱萼华都……
她的脸色倏然一变,眸里闪过一丝锐光,“他是你儿子?”
朱萼华先是讶异,继而发笑,“不不不,哈哈哈,我没儿子。”
苇庄盯着她看。
朱萼华摇头,语气幽幽地,“生育一次也就够了。”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一个短暂的交汇。苇庄淡漠,朱萼华的眼神中似有一丝温柔。
“我的决定不会变。”苇庄移开视线。
朱萼华静默。
苇庄站了起来,到旁边的酒柜里,挑酒,倒酒。
“这剧集数少,这里有前三集的剧本,你还是看看吧,”朱萼华微笑,“有一两个角色挺适合你小女友演的。”
苇庄手中的酒杯撞到了玻璃柜门,发出了一声清凌凌的脆声。
她的眼睛直视着柜门,光滑的镜面倒映出沙发上朱萼华的脸,隔了一会儿,苇庄将木塞塞回了瓶口,端起了杯子,喝了一口,转过来的时候,瞳仁的光依旧是冷的。
语气倒也没有什么明显的波动,“你是怎么知道的?”
朱萼华错愕了一瞬,抿嘴笑了笑,“真是你小女友?”
苇庄的眉宇间多了几分道不明的郁色,没直接回答她这个话题,皱眉睨着她,“难道是向之石?”
朱萼华否认,“不是,怎么可能呢?他不是这样的人。”
她说:“小石头和我虽然是朋友,但他更护着他妹妹。”
苇庄冷声道:“你和向之石有什么勾当我并不关心。”
朱萼华望着苇庄,“勾当?呵呵呵,那还真没有,”她也不生气,倒是轻笑了两声,“你如何看待我没关系,我只是不想你误解了小石头的为人,他们兄妹情深,你的偏见会影响了你和向小园的关系。”
苇庄神色沉凝,眼里有怒色浮起,一眨又淹没。
“是家宝告诉我的。”朱萼华主动说。
苇庄静静站了几秒,神情又恢复淡漠,走回了沙发,坐下。
“年前他给我打了个电话,他读的导演专业,期末有个作业,要拍一部短片,让我帮帮忙。”
“这小崽,嬉皮笑脸的,我就答应了他。”
“后来他自己喝醉,生气,说了醉话给我听,说你对他这个亲生儿子不闻不问,对别的女人倒是很上心。”
“我就问是谁呀,他说是向小园。”
朱萼华想到当时苇家宝的白青,笑不可抑,“我刚才就试着问问你,没想到还真的是。”
苇庄抬起眼睫看了她,“你们一直有联系?”
朱萼华道:“偶尔通电话,见面也就见过两次。”
苇庄唇角微微一翘,勾勒出毫无温度的弧度,不予置评的模样。
朱萼华本来不想在苇家宝身上多讲什么,见她这般状若讥诮的态度,吁出一口气,看着她说道:“第一次见面,是他来找我。”
“他那时16岁,还是17岁,他以为终于找到他‘姐姐’的亲生母亲,找我兴师问罪来了。”
“我才跟他说,我确实是你的母亲,可你不是他的姐姐。”
这么三句话,她说得平淡,可隐于言语里的信息好似惊涛骇浪拍打过来,夹着犀利嶙峋的石子飞扑到面上,留下一阵阵刺痛。
苇庄闭了闭眼,慢慢说:“我一直不知道是谁告诉他的,原来……”
“为什么不告诉他?”
“我都没告诉他,你哪里来的权利?”
这一来一回话赶话,苇庄瞳色沉暗,心内像有什么强劲的火焰滋滋作响,深埋多年的刺痛此时终于找到了主人最不设防的时候,饲机爬出,露出狰狞的嘴牙。
苇庄的双眼因为怒气而晶晶发亮,胸前一字一句道:“他可以一辈子都不需要知道。”
前十六年都是开开心心,无拘无束,被宠得无法无天,本来一辈子都可以这样,所有人都会爱护他,看护他。
苇家的家业这么大,他是不是继承人都注定是富贵命。
继母五十岁的那年辞了医生的工作,在家陪着父亲,两位把家宝带在身边教导,陪伴,非常地宠爱他,时不时还带着他去国外和苇廷夫妇见面。
成年前的苇家宝性子活跃,走到哪里都有很多朋友,也懂分寸,讲礼貌,嘴巴甜。
每次见到她,总是笑嘻嘻地,凑到她身上来,“大姐,大姐”地叫。
后来他变得乖张不逊,爱惹事,这都是要引起她的注意,更像是一种应激反应。
“你为什么要告诉他?”从眉心往下,到下颚,颈线,冷□□致的肌肤蹦出凌厉的起伏弧线。
“你当真可以瞒他一辈子?”许是被她的态度激动朱萼华说,“那你何必生他出来?”
此话一出,她就后悔了,懊恼地哎一声。
一阵死寂般的沉默。
苇庄的耳边轰轰作响,有什么东西撞进了她记忆的深渊,响声过后,隐约浮现的是很多年前的场景。
成年礼的舞会,家族应酬,父亲让她去接触家族生意伙伴的几位儿子,说可以接触看看,以后挑一位成为她的丈夫。
家族联姻,强强联合,在他们这种家庭里再正常不过。
相夫教子,辅佐丈夫的事业,没有意外的话,可以富裕安稳顺遂地过一生,可甲之蜜糖,乙之□□,苇庄一想到那样的生活就要窒息了,感觉像是被摆弄过家家的娃娃,没有自身的生命力。
她反对,她说她以后要进去集团里工作,她还要当继承人,只要到达一定的高度,到达父亲的位置,才能不受制于人。
苇廷比她更生气,站在她的身旁,大声指责他们的父亲是包办婚姻的封建父母,再一次重申他不会接管家族里的工作,他要当医生。
父亲勃然大怒,都拒绝了他们。
苇廷比她大胆,他是在爱意和自由的浸泡成长起来的孩子,想做什么就自己去争取,为了捍卫他的理想,表明他的立场,他当天晚上就离家出走。
隔天虽然被找了回来,他开始绝食。
不吃不喝将近三天,父亲终于妥协。
苇庄心里清楚,如果是自己绝食,没人在意,最后会是她自己闹了个无趣,乖乖吃饭,她离家出走,没有人会去找她,她也无处可去。
她只能和父亲谈判。
……
苇庄闭了闭眼睛,把自己从记忆里抽取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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