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漫天安抚他:“你先忍耐一下,他们都是擅长治疗……的名医,让他们给你看看。”
碍于有小厮在场,他没把话说得太明白。那侍候在一旁的小厮是老伯的心腹,虽然除了负责将就诊情况如实汇报给老伯,绝不会再传给他人,但陆漫天依然谨慎地没有透露出太多讯息。
老伯信任这小厮,然而他不信任。
陆漫天对小厮以及叶翔说:“你、还有你都先退下。”
小厮一言不发地退到门外,顺从地阖上房门。
叶翔看了一眼乔衡,询问他的意见。
乔衡无奈地说:“你先在外面等我一下。”
当房间内只剩下他和陆漫天的时候,乔衡说:“舅父,内力在我眼中的地位没有那么不可或缺,而且舅父知道的,我尚有自保能力。”他给陆漫天展示过剑法。
更重要的是,他对这个世界知根知底,别看世界观里存在着武功、内力,但科技、医学水平实在是不尽人意,同寻常的古代世界没有什么区别。
论医术,还不如他自己呢。
不对,一定有哪里不对。乔衡的态度让陆漫天再一次绷紧了弦。
香川从杭州回来后,成长了许多。他想要弄清楚香川喜欢什么、追求什么,看看能不能分散一下香川的注意力,但总是事与愿违。
江湖上只有两种人才能做到无所求、无所图,一种是圣人,一种是死人!
那日他们一起乘船归来时,已经谈论过这个问题了,然而香川只给他了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原以为他已经打消了这个念头,没想到在这等着他呢。
一股怒火席卷了陆漫天的理智。
“你给我趁早打消这个念头!我已经不年轻了,你把自己折腾出什么三长两短来,你考虑过我的感受吗?”
“舅父说笑了,我向来惜命,哪会有意折腾舅父,从杭州到苏州,无论在哪一点上我都称得上是本本分分,称上一句安分守己也不为过。”乔衡心道,陆漫天是没见识过他真正胡闹起来的时候。
“我看开玩笑的是你!什么安分守己,说得好听,实际上……”陆漫天不留情面地说,“你这无非是在等死!”
乔衡听了反而忍不住轻笑一声:“没必要说得这么难听吧。我这样做有哪里不对吗?认清现实,不去做不切实际的梦,不强求不该要的结果,随遇而安,知足常乐。”别的不说,至少这辈子挺省心的。
陆漫天目光幽深,他看向乔衡:“可你真的是这样的人吗?就你这凡事都要做到尽善尽美的性子,你问问自己,你现在就真的痛快了?心口处就没有一股无名火,日夜不停地烧得你满身戾气?答案是什么,你自己心里最清楚!”
陆漫天说:“想要的就去争、就去抢!哪怕撞得头破血流!”
“不是我不争,而是在这个世上我找不到能触动我心灵的那把钥匙。”乔衡的眼中闪现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冷酷。
陆漫天一声冷笑:“你不去找,怎么知道找不到?我当年从老家离开,和老伯一块闯荡江湖的时候,可是连想象都想象不出如今被人前呼后拥的日子是多么享受、多么舒服。”
乔衡说:“我做过数不清的尝试了。”虽然都是之前穿越的时候了。
陆漫天眼里似有水光,他说:“那就再试一次,这一次舅父陪着你。”
你会发现,这个江湖没有那么让人失望,那么糟糕。
……
在老伯寿宴的前一夜,孙玉伯特意提前开设了一场小宴。宴上没有外人,只有孙玉伯、孙氏兄妹和乔衡。
孙玉伯心知明日的寿宴上,人来人往,三教九流皆有,筵席摆得再有排场,那都不过是做给外人看的,远不如私底下这般齐聚一桌小小的庆贺一下来得痛快。
乔衡和孙剑身为孙玉伯最看重的左膀右臂,提前备好了贺礼。
孙剑奉上了三大坛佳酿,据说是昔年江湖上有名的酿酒圣手为嫁女而备的上好女儿红,可惜还没等着这几坛佳酿派出用场,这位圣手便死于仇家寻仇了,他生前酿好的酒水也被各路人马搜刮一空。
孙玉伯拍开泥封,闻了下酒味,笑道:“好酒!快摆上桌,都满上酒,大家伙一块尝尝!”
乔衡则有些敷衍地直接默写了一本他记忆中的内功心法,就当是在日常练字了。他太懂孙玉伯这个年纪的人都在想什么了。
这部功法不是那种能让人功力倍增、称霸武林的神功秘籍,无非是有些调养身心、延年益寿的功效,他脑海里这类功法的数量最多了,他自己都算不清曾经的人生经历中到底搜集了多少相似功法。
“香川,你有心了。”孙玉伯有些感慨地说,然后瞪了孙剑一眼。
当年仗着年轻无所畏惧,在江湖上风里来雨里去,如今随着年岁上去,曾经完全不在意的暗伤渐渐开始彰显存在感,精力、体力同样远不如二十岁左右的时候。
孙剑倍感莫名其妙,然后习以为常地断定,一定与律香川跑不了关系。
“父亲。”孙蝶轻柔又小心地唤了一声。
孙玉伯爱怜地看向自己唯一的女儿。
“我给父亲做了一套衣裳,就是不知道合不合身。”
孙蝶从小厮手中接过自己早早准备好的礼物,那是一套经过精心剪裁的衣裳,料子上绣有暗纹,哪怕不曾伸手触摸,只是看去就让人觉得那面料必然舒适柔软。
孙玉伯接过来,笑道:“小蝶给我准备的衣裳,我明日一定要穿着给大家显摆一下。”
接着,他又说:“这种活你何必亲自动手,让下人做就好了。”
孙蝶脸上的笑意变得有些苦涩,但仍是乖巧地点头:“好的,父亲。”
她既不如兄长那样天赋斐然、武艺超群,又不如律香川那样心思缜密,实在想不到自己还能在什么地方帮到父亲。
看到这里,乔衡也算是再一次确认了为什么孙蝶在原著中养成了那么一副吃了闷亏,却连跟孙玉伯开口告状的胆量都没有的性格了。
孙玉伯的爱实在是太高高在上了。
孙玉伯当然是爱着小蝶的,他把年轻时未曾享受过的一切美好生活都堆积都小蝶身边,不用苦学武艺,更不必同他人勾心斗角,让自己的女儿得以永葆纯真善良。
这样难道不好吗?好,简直太好了。
然而她看得到自己敬爱无比的父亲,是靠着权势、谋略才在江湖上撑起了一片天,那种骨子里透露出来的对武力与权力的追求热爱,何其炽热!
她一方面知道父亲深深地爱着她,可是无比割裂的是,她又深知父亲真正欣赏喜爱的明明是那种能文能武、足智多谋的人。
在他的大业、在他看重的人面前,孙蝶只得默默退后一步。
小宴结束后,几人各自回去休息。
叶翔已经早早地等在了门外,他的目光从率先走出来的孙剑身上一划而过,原以为第二个走出来的是乔衡,结果是一只精巧的绣花鞋迈过了门槛。
孙蝶认出他是律香川的护卫,她说:“父亲那边还有些事情要吩咐,你再多等片刻吧。”
叶翔点点头。
孙蝶不愿同与律香川有关的人多相处,提起裙摆,疾步离开了。
叶翔的目光在她的背影上多停留了一瞬。
室内——
如果说方才在几个小辈都在场的时候,孙玉伯还能维持着一副严慈相济的神情,然而当房间内只剩下乔衡时,他脸上的威严实在很难维持下去,只余下满眼的慈爱。
他叹了口气,说道:“你这家伙,前些时日是不是与你舅父吵架了?你可把漫天气得不轻,他来见我时眼圈都是红的。”
“莫非他来找您告状了?”乔衡从果盘里拿起一个苹果削起了皮,他没有否认这件事,但也没有傻到在老伯面前细说两人为什么争执。
苹果一切两半,分给了孙玉伯一半。
孙玉伯愣了一下接了过来,心底软得一塌糊涂,他极有耐心地等乔衡吃完半个苹果,说:“漫天他不年轻了,他性子又冷又倔好比石头,你就多顺着他点吧。当然,我也不年轻了,不瞒你说,自从你受伤了以后,我想了很多很多。”
从他那些一路扶持着孙府走到今日的朋友,又想到那些隐藏在暗处的敌人。只是他考虑得最多的,其实还是孙府的未来。
“以前的时候我总觉得时间还很充裕,从来不想孙府以后会怎样,时至今日,又发觉自己考虑得太晚了。”
一时间,房间里仅剩下庭院里传进屋内的虫鸣声。
乔衡奇怪孙玉伯为什么跟他说这个。
孙玉伯问:“你觉得孙府是靠什么拥有了今天的地位?”
“因为老伯你在这里。”乔衡没有犹豫地说。
他这不是在给孙玉伯戴高帽,而是孙府能在江湖上拥有这般势力,有极大原因是靠着老伯的个人声望,没人知道老伯究竟有多少好友,更没人知道他在江湖上交织成的关系网何其严密。
他就像是一尊立于江湖上的神像,吸引着众人的目光。
“是啊,因为我在这里。但是我现在总是忍不住地想,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孙府该何去何从呢?”
窗外月色清清,室内烛火明明,就在这冷清夜色中,孙玉伯问出了一个极为敏感的问题。:,,.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