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重归轨道,丁念又开始了循规蹈矩的生活,六点起床,十一点睡觉,作息几乎跟学生同步。
和所有老师一样,她每天不是在备课就是在批改,而因为她是整个年级唯一坚持让学生写周记的语文老师,所以平时花在批改上的精力就要更多。
有些学生文采斐然,随手记些琐事都能生动有趣,有些则生硬呆板,更有人完全是为了应付,洋洋洒洒几个大字:本周无事可记。
她心知肚明,也不生气,一一批阅后均在末尾写下几句心得。
语文组长不赞同她的做法:“现在是复习阶段,周记最好停掉,写个几百字要花三四十分钟,你还批批改改,压力大又浪费时间。”
可是丁念不觉得浪费,平时复习已经够累了,再加半小时能有什么效果,当然,她也曾在班里强调:“周记不限定字数,不想写的可以提出来。”
不想写的学生不是没有,很快地,有几个学生下课便找到她,其中就有那个一连写了三次“本周无事可记”的男生:“老师,我真写不了。”他在班里语文垫底,一百五的卷子最高考过七十五,作文基本没写过六百字。
丁念也不难为他:“你每天吃饭不是跑最快吗?一窗口的菜都得你先挑,这样吧,你把一周吃了什么记下来,然后评价下菜的味道,就当周记。”
男生皱眉:“老师,你跟我开玩笑吧。”
“试行一周,如果实在不能接受,下周你就不用交了。”
于是第二周,丁念就看见了他交上来的“食谱”。他似乎特别钟爱炸鸡腿,一周吃了三次,评语都是:“表皮炸得绝了。”
她问:“怎么个绝法?”
第三周,男生在她问题下写回答:“炸鸡腿要抢,一楼好过二楼。一楼估计用了面粉鸡蛋,油温掌控得好,表皮金黄外酥里嫩,咬下去还有汁水,我要不是顾及后面的人没得吃,得回回买三个。二楼明显用炸鸡粉,外层香气足但里头偏淡,整体口感不行,可恶的是价格还要贵五毛,简直奸商。”
丁念被他的回答逗笑,批了两个字:“专业。”当天下午就去了学生食堂,
结果去得迟,一楼鸡腿早被一抢而空,只好失望而归。
周记分发下去之后,男生又来找她:“老师,我以后还要写吗?”
“这由你决定,如果觉得时间够,我建议你继续。”
“专写吃的?”
“主题随便。”
男生应了,临走时又说:“老师,一楼鸡腿只在周三周四中午有。”
丁念一愣,有种被人戳破的尴尬,便挥挥手让他赶紧出去。原来她在关注学生的同时也成了被关注的对象,那么,既然如此,为什么在她希望学生能够按时交作业时,他们不能理解她的苦心呢?
她让他们写周记,一来希望他们借此机会练练字,二来可以了解他们的日常状态,三来是给他们宣泄和交流情感的途径。她自认不是呆板的老师,也努力去尊重学生的个性和意见,可是效果却并不明显。就像那个喜欢吃鸡腿的男生,即使他后来也都按时交了周记,内容不再是单一的食谱,可是她的引导是否过于幼稚和牵强?而对于实在不擅长语文的学生来说,每周一记会不会是更大的负担?
和高鸿渐吃饭时,她提起这件事,高鸿渐安慰她:“你已经给了他们拒绝的自由,我相信那些急于摆脱的学生会来找你的。”
“可我担心那些明明不情愿,却不敢提出来的学生。”
“那你还要一个个去找他们谈话吗?想想我们读高中的时候,大多数时候都是跟着老师的脚步走,哪里敢提什么意见。”
丁念笑了笑,是啊,学生时代,老师就是权威,可如今换了身份,她更担心自己的权威会对学生造成负面的影响。
“好了,别想太多,我们不可能为其他人的人生负责,凡事尽力就好。”高鸿渐记起她在高中时代的样子,文文静静的,几乎没什么存在感,要不是坐在自己前面,怕也不会注意到她。眼下,察觉她情绪不高,他略带调侃地说,“你知道吗,我其实很难想象你站在讲台上讲课的样子,要知道你以前声音那么小。”
“不会吧,我嗓门一直挺大的。”丁念觉得他误会了,“是不是我们之前不太说话的缘故?”
要知道其他老师上课还用扩音器,她却没用过,问后排学生,都说听得见。
“那可能是我记忆出了偏差,不过,你给人的第一印象很温柔。”
“哦,那你是没听见我骂人。”
“你也会骂人?”
“偶尔。”丁念说,“风水轮流转,我是真切体会到在讲台上看着学生打瞌睡是什么滋味了。”
高鸿渐点头:“所以啊,学生时代的未解之谜之一,就是为什么听课比上课还累。”
谈及以前,两个人能聊的话题终于多了起来,酒足饭饱后,高鸿渐提出送丁念回学校,丁念顾及他的时间:“不用了,一来一回太麻烦。”
“没事,我们难得吃顿饭。再说也送不了几次,等你以后从学校宿舍搬出来,我们见面就方便得多。”
这倒是,丁念知道他家就在附近:“我上次在售楼中心见你,还以为你住在城南。”
“那边只是想买来投资而已。现在大城市限购政策紧,我也不打算换地方打拼了,留在岚城挺好。趁着现在还年轻,多置办几套就当给自己买保险了。”说着,两人已到了停车场,高鸿渐替她打开副驾驶的门。
丁念坐进去,羡慕他的财力,也感慨两人的差距。高鸿渐系好安全带,偏头看她,不知她在想什么,但她的侧颜十分温柔恬静,这让他决定继续发出邀请:“对了,你下周六有空吗?”
“有,怎么了?”
“快到年底了,下周剧院有芭蕾舞团演出,是巡演的最后一场。我朋友给了我两张票,方便一起吗?”
丁念从来没有看过芭蕾舞:“这恐怕不行……我看不太懂。”
“这有什么懂不懂,我也是门外汉,就当去凑个热闹。”高鸿渐劝道,“我约了你几次才换来今天这顿饭,你就好人做到底,再答应一次,省得浪费了这两张贵宾票。”
他说得诚恳,丁念也不好再拒绝:“那好吧,谢谢。”
“跟我客气什么,”高鸿渐开动车子,“是我得谢谢你,这样我就不用一个人孤零零了。”
这天晚上,丁念躺在宿舍床上翻来覆去,直到半夜也还没睡着。
很显然,她的心被高鸿渐的数次邀约打乱了。她按下床头灯坐起身子,试图回想起高一那年她和高鸿渐的交集,可那实在少的可怜。晨跑,上课,考试,吃饭……那
是重复的,三点一线的乏味生活,在晦涩的背景里,她甚至找不出值得回忆和纪念的点滴。
她懊恼地想:或许每个女孩都有过青春靓丽的时刻,这让她们在以后的岁月里不断咂摸那时的美好。可惜的是,她没有。论相貌,她平平无奇,论性格,她几无棱角。她始终是人群里最不起眼的角色,唯一比别人顺利的就是各阶段的各项考试,她在十几年的求学生涯中学到了很多知识,这让如今的她有了安身立命的条件,可这并不代表她可以通过读书来掌握生活的全部技能——比如恋爱。
即将三十岁的女人,没谈过恋爱,是不是一件丢脸的事?
她以前觉得无所谓,可就在这样的一个深夜,她开始反思自己——她承认自己有了工作以外的困惑,而这种困惑始于和高鸿渐的重逢。
时间在无声地流逝,她再无睡意,下床在日记本上写下了此刻的心情:
“以前听人说,解决失望和害怕的方式是停止期待,可为什么,对陌生的爱情,我有迟来的期待。
这个世界上真的会有一个人愿意爱我吗?他什么时候出现,他能爱我多久?身边幸福的人那么多,恋爱和婚姻带给他们的幸福,是否也能轮到我?
如果,我是说如果,五年内,我能遇到这样一个人,而他又愿意娶我,我就答应下来,然后倾尽全力好好爱他。
爱也是一门学问对吧,我还不懂,要好好学,抓紧时间学。当然,如果我没那么幸运,如果那个他永不出现,也没关系。世上哪有那么多的心想事成,何况这只是我在头脑发热时许下的卑微愿望,谁也不必在意。”
。
下午六点,苏澈在接机口等到了出差回来的傅绍恒:“老陈他们在湖北谈得不太顺利,要晚几天才能回来。”
“没事,让他不要心急,戴强的厂子撑不过两个月。”
“但我听说练恒也对这个项目有兴趣。”
“练恒?”
“秦愫的新公司。”
听到这个名字,傅绍恒沉默了会儿:“这倒新奇,你去查下是谁在背后帮她。”
“好。”
两个人到了停车场,还是苏澈开车:“先把行李放回公寓还是直接去剧院?”
“去剧院干什么?”
“姚芊芊今晚不是有演出?她电话可都打到我这儿了。”
哦,姚芊芊。傅绍恒掏出手机开机,果然有很多微信消息。他翻看两眼,然后想起什么,从钱包夹层找出那张折过的演出票:“那就去剧院好了。”
苏澈转了方向盘,以一种过来人的语气说:“我觉得姚芊芊对你挺上心的。”
“嗯。”
“那你什么感觉?”
“我妈挺喜欢她的。”
苏澈笑了笑:“看来你相亲效率还可以。”
四十分钟后,苏澈送完傅绍恒先走一步,后者则坐在了演出厅的贵宾席上跟人通话。那头的声音温柔而娇俏:“你已经到了啊,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演出要多久?”
“两个小时。”
“好。”
“你要认真看,待会儿我要考你。”
“考什么?”
“考你能不能认出我。”
“这么简单?我看到外面的海报,你站在当中,明显是主角。”
“那可不一定哦,估计你连我什么时候出场都不清楚。”姚芊芊笑了笑,“不说了,马上要开始了,结束后你等我几分钟,我卸完妆去停车场找你。”
傅绍恒嗯了一声,闭眼靠在座位上。接连出差加长途奔波,他本想回家好好睡一觉,但现在看来不太可能。芊芊如此殷切,他不好中途离场,但也无法控制袭来的困意。:,,.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