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更半夜,众人行色匆匆地在浓雾里前行,穿过半个鬼气森森的古镇,终于赶在十二点前回到了丁家大院。
潘彼得没睡,一直坐在长廊下的石阶上等着四个男人。
当他听到身后大门轰隆推开时,回过头,眼睛都是肿胀的,一张哭过的湿漉漉脸庞。
小少年担惊受怕了一天,也去布庄找过人,结果连布庄的门都没寻见,只好回来等。眼见着子夜将近,出去了一整天的哥哥们还没回来,他心中都绝望了,没想到在最后时刻出现了转机。
这一见面,心绪复杂,潘彼得坐在廊柱边没有挪动,一时间只晓得拿红彤彤的眼睛望着走进来的男人们。
乖出水了。
顾萌在路上给自己的手臂做了简单的包扎,因为赶着去后院送嫁衣,经过时匆忙跟小少年打了声招呼:“这么晚怎么还不睡觉?”
无意间一瞥,被潘彼得可怜兮兮的小眼神看得受不了,他迟疑了一下,停下脚步,跟拍皮球似的拍拍小少年的脑袋,道:“去睡吧,少熬夜,有话明天说。”
唐止跟在顾萌身后,掠了眼潘彼得,边向前走,边抬手点了点自己的眼角,淡声道:“想哭就哭,才不是什么丢脸的事情。”
潘彼得低下头,横过手臂抹了把眼睛。
这时,他感到一只温暖的大手揉了揉他的脑袋,正要抬头,顶上传来含笑的低沉嗓音,带着令人安心的魅力:“不会丢下你不管,小朋友,怕什么?”
潘彼得死咬住下唇,点点头,等待的时间里,除了害怕,更多的还是委屈——
是不是就要被这么剩下了,哥哥们为什么没有带上他?
潘彼得抬起头时,薄晔已经步下了长廊。因此,他恰好跟经过身边的恩瑾对上视线。
潘彼得脖子一缩,眼神露怯,即便恩瑾已经没有像在上个副本里一样针对他,但他还是本能地忌惮这位精分大佬。
恩瑾却朝他单眨眼,递了个眼色,男音低柔:“再不睡觉,顾老师要扣小红花的。”
潘彼得瞬间脸红,被恩大佬那个撩人的wink圈粉。
目送着四个男人穿过院子进入正中间的厅堂,潘彼得抹抹眼睛,很舒心似的长长地叹气一声。被轮番安慰一遍,心情豁然开朗了。
“喂,骚年。”
突然窜近他耳边的声音吓了潘彼得一跳。
他连忙扭头看向身旁,就见莫春英披头散发地看着他,目光中带着审视,形象潦草得像个鬼。
“干……干嘛?”潘彼得拘谨地朝柱子上贴了贴,跟她拉开些距离。
莫春英对着小少年从上扫视到下,又从下扫视到上,问了个很直白的问题,“你是怎么傍上那四位大神的?”
潘彼得怔了一下,接着红着脸低下头,双手绞在一起显得十分忸怩,结巴道:“就……就,靠脸……”
莫春英的眼神变得高深莫测。
难怪,难怪。
就见眼前的少年嫩得像青葱,一掐一把水,白皮肤,圆眼睛,唇红齿白的,不说俊俏,也是清清秀秀的令人赏心悦目,既然四位大神的性取向是男,对潘彼得尤其照顾也就说得过去了。
可爱的男孩子运气总不会太差。
莫春英如是感慨道。
正在想着,她又听潘彼得磕磕巴巴地说道,“靠脸……脸皮厚来着……本来哥哥们也不带我玩,我就硬贴呗。”
莫春英:“……哦。”
丁香的房间在后院,顾萌率先推门进去,摸黑点了一盏灯,将红嫁衣平铺在屏风后方的圆桌上。
“这样就可以了吧?”他不放心地将嫁衣的边边角角整理好,头也不抬地问道,“还有几分钟才到十二点,等女鬼来收了嫁衣,薄晔的狗命就能保住了吧?”
狗命?
薄晔匪夷所思,一脸问号:“你再给我说一遍???”
唐止抬手撸了撸自家男人的脑袋顺毛,走到桌前看着嫁衣,依然觉得心神不宁。
顾萌见唐止严肃地轻蹙眉,迟疑了一下,安慰道:“我们准时带来了嫁衣,丁香也没理由再刁难薄晔,别担心,薄晔命硬,不会有事……”
话没说完,他觉得手心下按到了一件突起物。
顾萌察觉到了什么,重新看向摊平在桌上的嫁衣,在腰身的位置来回摸了摸检查。
“你在找什么?”唐止看他一眼,跟着望向嫁衣。
顾萌掀开嫁衣前襟,意外地在腰侧摸到一个暗袋。他捞起一旁的剪刀,利索地将袋子拆开,从其间翻出一把古朴的三寸多长的黄铜钥匙。
见状,薄晔和恩瑾也聚到了圆桌旁。
四个男人看向钥匙,又看看彼此,突然明白女鬼问他们索要红嫁衣,不仅是在做交易,还是提供线索。
恰在这时,隐隐约约的清脆铃铛音由远及近。
顾萌反应快,火速将黄铜钥匙揣进兜里。四个男人同时向后退了一步,围着圆桌散开。
丁家大小姐来了。
一阵风冲破紧闭的房门,直冲屏风而去,势头之猛将屏风上的山水刺绣吹得波动了一下,劲风抵达桌旁时又急急刹车掀了个方向。
顾萌和唐止的衬衫衣摆被风蹭得掀动。
同时,桌上的嫁衣轻飘飘地扬了起来,隐没在悬梁上方的漆黑处。
没过两秒,顾萌余光里看到一道红色身影直直地坠落下来,又在最后一秒稳稳地端坐住了。
未发出丝毫声响。
顾萌心中难免一惊,连忙朝那个方向望去,才发现是一个梳妆台。正对他的镜面里,一个穿着红嫁衣的女人静静地坐在那儿,镜子顶部只卡住了她的一截细白下颌,嘴角有颗黑色的痣。
顾萌不用回头看也知道,身后没有人,女人只存在于面前的镜子里。
“确实是我的红嫁衣。”
四人看到镜子里的女人轻抬起手肘,仿佛检验般地摸着宽大衣袖上的刺绣,随后嘴角轻掀了一下,道:“你们做的很好。”
唐止充满敌意地看着镜子里的女人,不放心地向她确认:“按照约定,薄晔自由了。”
“自由?”女人半张着红唇,似是愣怔了一秒,接着反应过来似的轻笑,“是的,自由了,我也想要自由呢……”
“做鬼了还不自由?”恩瑾垂着眼皮摆弄右手臂上包扎的蝴蝶结,凉凉道,“你这鬼当的……啧啧……”
意思是很失败。
丁香沉默两秒,忽而笑道:“嘘……被发现了。”
镜子里的女人站起来,穿着一袭华美的红色嫁衣,施施然地转身,众人始终没见到她的长相。
此刻,看着女人脚上那双红色绣花鞋,再配上庄重的嫁衣,总算觉得和谐了。
顾萌不知想到了什么,目光一闪,急忙出声唤道:“等等!丁香,你指什么被发现了?”
丁香没有回头,诡异地发出笑声,“咿咿呀呀”唱起了曲。
过了良久,室内才最终归于平静。
薄晔想了片刻,看向顾萌,问他:“最后那句话什么意思?”
顾萌若有所思,摇摇头,回答道:“可能是我多虑了。”
他想起了那本手札上的最后一行字——
差点被发现。
所以,丁香留下的那句话,到底是在回应恩瑾?还是提供线索?一时让人分辨不清。
今夜似乎是个平安夜,送走了丁家小姐后,庭院内再也没响起定时定点的落水声。
四个男人回了房间,各个精疲力尽,但还要做简单的洗漱和收拾。
唐止最后打了一趟热水,留给顾萌和恩瑾清洗伤口。
“一个。两个。”唐止穿着睡衣,指了下顾萌手臂上的伤口,又指向恩瑾的伤口,像是小朋友在学数数,最后道,“你们就是两口子。”
两口子:“…………”
消化了一会,顾萌抬头看向唐止,尴尬中带着一丝不忍心,实话实说:“candi,笑话有点冷。”
小少爷难得开一回玩笑,他内心里其实是很想捧场的。
唐止顿了一下,“哦。”
随后走回另一张床前,滚进床幔里就不动了。
薄晔憋住笑,跟着掀开床幔,对身后两人道了声:“晚安,记得熄灯。”
恩瑾和顾萌又窸窸窣窣了一阵,灯盏里的火光熄灭。
床幔格挡开外面的空间,黑暗中,薄晔伸手抚了抚唐止软嫩的脸蛋,指尖在他左眼角下方泪痣的位置轻轻滑动。
虽然看不清唐止此刻的样子,但薄晔知道他一定是累坏了。凡是遇上他的事,恋人比谁都焦灼。薄晔能感受到,唐止一整天的神经都是紧绷的。
心口微微泛疼,怪他太大意没有保护好自己,不仅牵连了朋友们,还让唐止又一次地濒临崩溃。
手下移,薄晔抚过恋人的肩颈,顺着手臂捞起了他的左手,想了想,一笑,指尖在唐止掌心里轻轻勾了一笔——
“7”。
两人在布庄里的约定,不言而喻。
唐止却在这时缓缓睁开了眼。清亮的眼眸,在暗夜里都有光泽。
薄晔和唐止面对面地对视片刻,接着,唐止反握住薄晔的手,同样在他掌心里划了个“7”。
如同给出的回复。
表示他答应。
薄晔莞尔,内心里既满足又感动,唐止难得会表现出对他的纵容。
谁料,正当这时,唐止在他掌心里又圈了一笔——
“0”。
“…………”
薄晔的笑意僵在脸上,呆滞了两秒。
70?
薄晔掀眸,唐止依然目光灼亮地盯着他看。
薄晔用了些劲地从唐止手中抽回手,闭上眼装死,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
70次,臣妾做不到。
唐止在黑暗中又静静看了会儿薄晔,他倾身靠近,双手捧住男人的脸,微微偏过了头。
气息交融。
顾萌听到帐子里传来轻微响动,拧了下眉,睁开眼。
他又听了一会儿,心下紧张,拍拍恩瑾的手,小声道:“那两位是不是要搞黄色?”
恩瑾凝神听了片刻,薄晔刻意压着的声音从帐子里传出——
“candi!嘶……别闹了!”
“太晚了,乖,睡觉好不好?”
“candi……宝贝,祖宗,哥哥,我错了……不行……”
顾萌和恩瑾齐齐地半撑起身,望着床幔的方向:“…………”
如果没听错,到了最后,薄晔声音里都染上了吭吭唧唧的哭腔。
说是百年难遇都不为过。
又过了一分钟,床幔里总算消停下来。
顾萌心下放松,看来薄晔成功将唐止制服了。
顾萌和恩瑾再次躺平。被这么一闹,睡意都消散了些。
顾萌闲来无事,借着窗外暗淡的月光检查恩瑾的右臂伤口,血止住了。
不知怎么,他又想起恩瑾在布庄里说的那句情话——
“那你愿意成为我的雕吗?”
顾萌轻弹了下恩瑾的额角,道:“杨过的官方配对是小龙女,不是雕,记住了吗?”
恩瑾立即明白他指的是什么。
他看了会儿顾萌,淡淡道:“别想太多,我就是想骑你而已。”
“…………”顾萌表示自己真的还没对方想得多。
翻个身面对窗户方向,不理人。
身后紧接着贴上了一具温暖的身体,恩瑾清浅的气息拂过耳后。
“你不做什么小龙女。”
“你只做恩瑾的小萌仔。”
月色下,顾萌迟缓地眨了下眼。
老鹿一头撞昏在树干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