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家们换下白色衣衫,穿上副本里提供的复古服饰,出了样板间后忍不住互相打量,觉得有些新奇。衬托着店铺里古朴的民国环境,大家对于游戏的代入感更强烈了。
男人们大多穿三件套的西服,女人们选了花色各异的旗袍,但不都是这样,其中也有例外。比如那个体态较臃肿的中年男子,些微谢顶,挑的是件红赭色长衫马褂,如果再给一块惊堂木,大概能就地讲段相声。再说站在角落的那个姑娘,长得平凡无奇,一头长发却柔亮顺直,偏偏选了一身英气十足的骑马装,黑色高筒皮靴没过了膝盖,看着就像旧时留洋回来的大户家小姐。
其中最最例外,也最最引得大家回头瞩目的,还是那个身高一米九却将旗袍穿得比女人还有味道的大佬。
此刻,大佬颀长的身姿斜靠在门框边,抱着臂,宽大的西服外套罩在肩上。他的脸微微扬着,室内昏暗的光线恰好勾勒出漂亮的脸骨轮廓,那双眼睛尾稍上挑,低垂着视线看人时薄凉透了。好一朵带刺的红玫瑰。
最后一个从样板间里走出来的是顾萌,就见他聋拉着眼皮,无精打采地将雪青色方巾往胸前口袋里塞了塞,仿佛遭受了什么打击。
经过通道口时,顾萌被人拦下。接着,其他人惊讶地看到那朵红玫瑰绽开一个堪称动人的笑,伸出双臂拉住顾萌的外套前襟,将人拉向了自己。
顾萌打了个趔趄后站稳,呆滞地抬头看向恩瑾。因为女装恩瑾的气质过于陌生,当顾萌近距离地面对他时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顾先生。”恩瑾修长的手扶住顾萌的领带,正了正位置,随后看向他慢条斯理地道,“领带歪了。”
一颦一笑都不似刚才所表现出的冷漠和高傲,隐约透着轻佻和戏弄,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大佬对顾萌十二分感兴趣。
在大家或好奇或艳羡的目光中,顾萌闹了个红脸,下意识就要对恩瑾点头道谢,不过转念一想,自己明明是面前这人男朋友,现在怎么倒像个被大姐大调戏得找不着北的弟弟?
顾萌心中警铃大作,决定不能被牵着走。他故作冷漠地拂开恩瑾的手,继续向前走,淡淡道:“别闹了。注意场合。”
恩瑾的目光追随顾萌的背影,眯眼笑了笑。
薄晔瞥了眼仿佛转了性的恩瑾,继续低头整理袖扣,漫不经心地问唐止:“这次,我们恩瑾又是什么属性?”
唐止这时恰好跟恩瑾的对上视线,就见恩瑾渐渐收起笑,仰起脸投来视线时像是在睥睨着人,目光很轻,随后淡漠又高傲地抬手撩了下鬓角发丝。兰花指翘得非常有韵味。
“女王様。”唐止道。
薄晔抖抖手腕放下来,轻笑:“有点带感。”
悬浮在店铺角落的惨白兔子脸动了动,那个甩手掌柜慢吞吞地从阴影中走了出来,双手拢在长袖里,侧着身对众人微微一鞠躬:“客人们,本店要打烊了,大家好走不送,还请路上多加小心。”
掌柜的声音笑意融融,挡在惨白的兔子面具后有些闷,在充满布料气味的昏暗店铺里听起来却很瘆人。玩家们对他佯装出的那种不合时宜的亲切都感到不舒服。
薄晔看了眼外面遮天蔽日的白雾,整个镇子就像死寂了一般,听不到半点声音。他淡声道:“接下来要去哪里?”
兔子脸掌柜伸出揣在袖口里的手,朝门外做了个请的手势,笑道:“去了外面自然有引路人。”
“啊!”队伍里的那个小家碧玉惊呼一声,瑟瑟发抖地挤向身旁的姑娘。其他人也看到了,昏沉的光线中,掌柜伸出的那只手上溅满了暗沉的红,颜色已经干涸,乍一伸出来血淋淋的恐怖。
掌柜的脸被面具遮着,看不清表情,只见他幽幽地揣回手,面具下的声音淡了下来:“染布时沾上的颜料,对不住,令客人们受惊了。”
玩家们脊背爬上阴凉,感到周身的氛围十分不舒服,便没再多问,纷纷走了出去。最后一人跨过高高的门槛来到街上,身后狭长的门板“嘭”的一声阖上,声音干脆利落。
布店里黑洞洞的,胖掌柜慢吞吞地挪到柜台前,取了根香火点燃埋在煤油里的灯芯,不一会儿,绿豆般的火焰摇摇晃晃地升了起来,映亮周围环境。
苍白的火焰旁,一张兔子的面具浮现。底色僵白,瞪着眼,腮上两团艳丽的红,停在半明半暗的灯火旁静止不动。
“欢迎光临……”幽闭黑暗的空间里,声音含着绒绒笑意。
一阵阴风不知从何窜起,灯火倏然熄灭。
走出布庄,不少人左右张望,不知何去何从。
玩家间一个油头粉面的年轻小伙最先嚷嚷开:“这雾下得没个尽头了,糊得眼都睁不开,见了就讨厌。那胖子把我们赶出来也不指条明路,怎么?要我们像无头苍蝇一样乱逛吗?好歹给大家安排个住处吧,要不然到了晚上怎么办?”说着眼珠子一转,目光落在小家碧玉身上,忽然收了嚣张的气焰,带着几分讨好的意味嬉笑道,“几个大男人睡大街上倒是没什么,就是怕苦了娇滴滴的小美女。”
小家碧玉被他盯得脸红,无所适从地朝一边侧过身挡住视线。
潘彼得在旁边见了,差点做出一个呕吐的动作。即便年纪小,他也看出了那个一脸轻浮之色的男人在强行撩妹,太油腻了。
“哥。”潘彼得赶紧看向自家清爽温润的哥哥,只为养养眼,道,“掌柜不是说过出来会有引路人吗?我们要在这儿候着吗?”
顾萌抬手指向某个方位,说:“跟着灯笼走。”
闻言,众人齐齐看向顾萌指着的位置。隔着沉重的雾霭,就见前方某座楼外挂起了一盏纸灯笼,飘散出柔和的黄色光晕,仿佛黑夜中的萤火虫亮着尾巴在前方引路。
大家朝着轻飘飘的纸灯笼走去,到了光源下方时,果然前方又亮起了一盏。可见楼角挂着的由白色宣纸糊成的灯笼就是掌柜口中的“引路人”。
脚步踏在青石板上发出的声响纷杂错乱,十多位玩家在狭窄的街道里兜兜转转,要不是一次亮一盏的灯笼悬在头顶指引着方向,玩家们可能早就迷失在了大雾中。
“这些灯笼是怎么亮起来的?”薄晔牵着唐止走在最前面,突发奇想道,“有人在前面点灯?”
众人望向前方,除了雾还是雾,街道两旁的景物隐隐绰绰。一座完全空着的古镇,连个鬼影都没有。如果真如薄晔所言前方一直有个人在默默点灯,他们又看不见,那可就……
不少人打了个冷颤,牙缝里倒抽气。
潘彼得连忙上前几步跟紧薄晔的步伐,咕哝道:“晔哥,现在别讲鬼故事,本来心里就瘆得慌……”
薄晔一手握拳靠在嘴边,忍住笑。顾萌凉凉地瞥他一眼,知道大神又在皮,对唐止道:“candi,为什么不拴好?放出来只会祸祸人。”
正在这时,唐止眯了眯眼,似乎极力想透过浓雾看到什么。他道:“你们有没有听到?”
“听到什么?”
“听到什么!”
后方,魁梧的小麦和豆芽菜一样的潘彼得同时出声。不过前者心平气和,后者差点叫破音。
唐止静静地辨析了一会儿,说:“有人声。”
人声?
这里哪来的人?
队伍中一时间人心惶惶,走着走着队列就出现了断层。几个小姑娘越走越小心,犹犹豫豫地迈起了小碎步。
那个油头粉面的男人叫文磊,连忙落后几步混入了女生堆里,朝着四个小姑娘大献殷勤:“嗨!别怕,甭管前方是人是鬼,哥哥保护你们。”
前面,潘彼得心惊胆战的同时还不忘翻了个白眼。
越往前走,越多的玩家听到了声音。仿佛收音机的调频,声音由微弱变得响亮,由嘈杂混沌的一团变得清晰有序。顾萌甚至从那些声响中剥离出了一条音轨——
“子儿饼饼,五福捧寿唵——饽啊饽饽——”
顶上的纸灯笼又亮了一盏,众人转个弯,抵达了一个较为宽敞的街口。
“这雾……”队伍里有人不确定道,“是不是散开了些?”
众人留心观察,果然,眼前的雾气变得越来越轻薄,最后成了像烟一样的介质,同时,他们看到了前方烟雾里攒动的人影,那团声音也彻底放开来了。叫卖声、二胡声、模糊的人声、河流水声……前方全然是处嗡闹的市井。
他们继续向前,如同踏入了新世界。周身的雾气散得差不多了,天气阴沉,街景和行人都渐渐呈现在眼前。
玩家们走在人堆里,听着喧闹的市井声,却轻松不起来,反而比先前更加紧张和防备。他们的闯入同样引起了镇子里人的注意,所到之处都会安静片刻。
街上的行人、店铺内的客人纷纷转过头,看着一行十几人经过。怪异的是,他们脸上戴着各式各样的面具,有狐狸、老鼠、豺狼、白鹅等数不尽的家禽走兽,却是清一色的做工粗糙,配色大胆又诡异。
面具是一种细思极恐的配饰,将脸挡得严严实实,玩家们看不到那些人的长相和表情,也想象不出,经过身旁的那些人盯着他们看时用的是哪种眼神。好奇?热情?漠然?不怀好意?亦或是并没有将他们当人看……一种观赏动物园里动物的态度。
前方的纸灯笼飘飘忽忽,在阴沉的天色里一盏接着一盏亮了起来。初来乍到的玩家默默加紧了步伐,只想赶紧摆脱那些无处不在的窥伺视线。
过了那条街后,左手边出现了一条河,类似护城河的设计,河水深黑,高处的地方有护栏围着。河对岸的景色罩在浓雾间,什么都看不清。
顾萌边走边探头越过护栏朝下看,那河黑得像墨,似乎是死水,察觉不到流动,正要看得更仔细点,被搂住了腰。
“顾先生是在寻死么?”
低柔的声音含笑,下一秒顾萌就被扯进了一人的怀里。
顾萌被恩瑾搂着腰远离护栏,他正要发难,底下的黑水里突然扬起一条黑色的鱼尾,是那种类似金鱼的群尾,足有八尺长,摔得水花四溅。女生们尖叫着躲避开扑上岸的水,贴着右侧的墙边走。
“卧槽!什么东西?”文磊抹了把脸上的水甩甩手,就要靠近护栏查看。
这时,河水底下慢悠悠地漂过两个昏黄的大灯笼……
文磊一惊,后退一步贴到墙边,脸色有一瞬间的煞白,惊疑不定道:“那么大,不……不会是鱼吧?”
定睛一看,众人都发现那两个大灯笼其实是鱼眼。
“靠边走。”薄晔朝河水里掠了一眼,在前方淡淡提醒道。
顾萌明白恩瑾刚刚是在保护他,不自在地按住他扶在腰侧的手试图挪开,说:“别贴着走。”
恩瑾不但不放手,反而握住顾萌的腰往上一提,搂得更紧了。那一下提得顾萌瞬间挺直了脊背,微微睁大了眼眨了眨。
“为什么不能贴着走呢?”恩瑾脚步不停,带着顾萌向前走,裙摆摇曳间蹭过身旁人的裤管。
他微微低头看向顾萌,勾唇一笑,低柔的声音透着轻松愉悦:“顾先生是我身上拆下的一根肋骨,原本就该紧贴着我才对。”
“…………”
顾萌莹白的脸颊上扩散温润的血色,在恩瑾的情话攻势下大脑暂且空白,只能被挟带着向前。
薄晔回头看了眼恩瑾,挑了挑眉,低声道:“后面那个娘炮好骚啊,我得想办法会会他。”
唐止:“……”
天色很快暗了下来,明黄色的灯笼也愈发显眼起来,又往前走了一段路,大家听到清晰的敲击声。走近了才发现,有人在一座桥旁打桩。
那座桥架在河的上方,连接古镇与河对岸未知区域,只是前面拦着路障,无法通行。
打桩的人脸上同样戴着面具,朝着一根直插河底的木桩一下一下抡着铁锤,对于他们的出现并没有表现出兴趣。
薄晔在桥前停下了脚步,看向河对岸,想了想,带着几分把握道:“这座桥是逃生出口。”
“逃生出口?”小麦一看就是有经验的玩家,他观察了一会儿河对岸,保守道,“会不会设置得太显眼了?”
唐止接上薄晔的话,道:“虽然不知道古镇的地形,但四面应该是环水的设计,古镇类似于孤岛,想要离开这里就要越过这条河到达对岸。既然这里设置了一座桥,大概率是用来给玩家逃生的。”
“哎?哎?我看不对吧。”文磊争着说话,对唐止的说法不屑一顾,“按你这么说,要过河何必通过桥,会游泳不就行了?实在不会游泳就找条船呗。逃离这个副本也太没有难度了吧?”
顾萌目光很轻地掠了男人一眼,似乎是懒得开口,道:“你忘了下面还有条金鱼吧?”
“……”油头粉面的男人瞬间没了声。
“不过这座桥暂时不能过。”薄晔靠近路障,抬起双手比出一个相框的手势,闭着一只眼透过空隙看去,淡淡道,“桥身歪斜,重点可能在于那根木桩。”
小麦立即意会了他的意思,架着粗壮的手臂走到河边,问桥上打桩的男人,浑厚的声音道:“师傅,这桥什么时候能修好?”
那人戴着一个鹤的面具,嘴部尖了出来,在暗淡天色下浮现的轮廓不成人形。
“这根桩扎下去就差不多了。”师傅转了转手臂,接着继续抡起铁锤。
众人站在河边围观了一会儿,顾萌最先提出:“你们有没有发现……这根桩似乎没下沉过?”
大家同时点头。虽然打桩的师傅一下一下抡着铁锤没有停歇,但那根木桩竖在河里纹丝不动,根本没有下沉的迹象。
薄晔“啧”了一声:“就跟我用迅雷下载小电影一样,光有速度,进度条死活不动。”他扯了扯领带,移开视线看向别处,“看得真是让人火大。”
“……………………”
一时间,大家的关注点全放在了小电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