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顾萌几人一筹莫展时,玩家中那个身高至多165的矮个子男人出现。
矮个男远远地就朝他们笑开。
形象很容易让人联想起小区门口的水果店老板——
挺啤酒肚,胯上拴一个脏腰包,整日里不是在搬货就是在削菠萝、砍甘蔗。
逢人就是一副笑脸,见什么人说什么话。
浑身的市侩气,眼珠一转一动间流露出显而易见的精明。
矮个男搓着手走到梯形椅的侧面,仰起脸看上方的五个人,嘻嘻哈哈地招呼一声。
视线转了一圈,在男人间挑了个明显好说话的,上前道:“我刚就在不远处,恰好看到你们拿了一个魔方研究,看着不像是普通的小玩意儿啊!”
那明显好说话的男人就是顾萌。
顾萌回头看了眼恩瑾手上的魔方,不很热心道:“怎么了?”
“是不是从花盆里翻到的?”
“…………”
这话直接得令人毫无防备。
顾萌他们不得不正视起这个身高至多165、看他还得垂着眼的男人。
潘彼得怕自己坏事,扭扭身侧向一旁,憋着没说话。
顾萌埋下头,一手慢条斯理地揉捏后颈——
跟恩瑾睡过一晚的后遗症,有些落枕。
“你知道些什么?”顾萌问,也不废话。
“我昨天跟朋友去了111房间,就是一楼最中央那个房间。”矮个男一手探进口袋里,嘻嘻一笑道,“你说巧不巧?竟然在洗手台下面的柜子里找到一个花盆,土里还埋了一小本圣经。”
听至此,众人明白了大半。
面前的人同样掌握了线索,并且比他们早一步。
薄晔原本占了一整排的座椅,枕在唐止腿上晒太阳,听了矮个男的话后,来了兴致,从椅子上放下长腿,坐了起来。
“那么请问,圣经里有什么?”他慵懒地靠在椅背上,指尖扫了扫鼻梁,问道。
“书里夹了这个。”矮个男说话的同时,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卡牌。
那张卡牌有扑克牌大小。
因为距离远,顾萌眯了下眼看得更清楚点,只见卡牌上竖着一条条炭黑色的线。
更多的就看不明晰了。
“这是什么?”潘彼得先耐不住好奇心,双手撑在前方椅背上,勾着脑袋直愣愣地盯着看。
矮个男此时却反手将卡牌收回,看了眼恩瑾手中的魔方,笑得满脸和气生财:“我们为什么不交换着看看呢?看两眼而已,又不会有什么损失。”
顾萌觉得可以有,一手伸向后方。
关于魔方的秘密,他们还没研究出个所以然来。
既然对方已经有了线索,交换来看并不亏。
恩瑾坐在后排高处,淡淡瞄了眼伸过来的手,将魔方放到上面。
顾萌拿到卡牌后,薄晔、唐止和潘彼得聚到他身旁。
四人脑袋凑了一圈,一起看卡牌上的图案。
卡牌上一面是乳白色的底,画着黑色的几何线条。
“这……就是个装饰图案吧?”潘彼得猜测道。
“不清楚。”顾萌横着竖着看,没看出什么,便不予理会,将卡牌翻了过来。
另一面翻过来的瞬间,唐止凭直觉道:“最后的审判。”
卡牌正面是一副油彩画,背景是暗绿色的草地和淡蓝色的天空。
其间画了二十来人,乍一看都是男性躯体,全都没穿衣服,因此看上去是满眼的肉色和土黄色。
文艺复兴的风格扑面而来。
二十多人浓缩在一张小卡片里,密密麻麻显得拥挤。
“最后的审判?那是什么?”潘彼得不懂就问。
“是米开朗基罗在西斯廷礼拜堂里所作的壁画,描绘的是耶稣再临时对世界的审判场景。”唐止指了下卡牌上的画,解释说,“但这只是其中的一部分,整幅壁画分为四层,这应该是第四层的内容,具体在第四层的哪个位置我不确定。”
“给这一张卡牌有什么用?难道要我们集卡吗?”潘彼得搔搔后脑勺,忽然灵光一闪,“我记得以前干脆面也有集卡的活动。小学为了集齐一套水浒卡,我吃了十箱小浣熊。”
其他人:“…………”
难怪都说小学生钱好赚。
顾萌问:“……最后集齐了吗?”
“怎么都差一张,就是集不齐。”潘彼得怪不好意思地笑笑,“还花了我好多早餐钱呢。”
顾萌点点头,似真似假地说:“再吃二十箱就有了。”
唐止思考片刻,道:“我觉得潘彼得说得有道理,玩家们可能需要不断收集卡牌,最后凑齐一幅完整的壁画。”
见自己的猜测被认可,潘彼得羞赧地低下头。
心里是高兴的。
顾萌习惯性要听取恩瑾的看法,左右看看,道:“恩瑾呢?”
这时才发现男人不在身边。
潘彼得偏过头,朝阶梯上方努努嘴,悄声道:“一直坐上面没下来过。”
顾萌侧头看去。
就见恩怼怼小朋友板着脸,一个人中规中矩坐在后排椅子上,眼睛直直地盯着他们的方向。
“……”
这种小朋友顾老师见多了,每一届总能带到那么几个。
想融入集体又拉不下面子,因此小表情显得格外倔强。
顾萌见不得小朋友这么孤僻,朝他招招手:“有问题问你,坐那么远干嘛?”
恩瑾冷傲地别开脸,看向其他地方,低柔的嗓音又冷又酷:“有问题不会直接问?我不喜欢人多的地方,坐这里就好。”
顾萌说:“……你这样就不可爱了。”
恩瑾眼神动了动,微急。
我怎么就不可爱了?你是不是嫌弃我了?
心里尽管满地打滚,表面上还是不动声色。
抿着唇保持沉默,显得很无所谓。
“别管他。”唐止瞥了上方一眼,红色泪痣缀在左眼角,看起来既冷艳又漠然,“说不定他什么都不知道。”
“谁说我不知道?”恩瑾转回脸,拧起眉不悦地说。
受得了寂寞,却忍不了激将法。
“那么请你说出这一部分在壁画的哪个位置。”唐止两指夹住卡牌竖在半空中。
恩瑾起身,撩起长腿跨过一排座椅,抽出唐止手中的那张卡牌。
“这一部分画的是在审判中坠入地狱的人。”恩瑾看了一眼便明白,淡声说,“在壁画右下角的位置,占据整幅画面的九分之一。”
潘彼得惊了:“大佬!比例大小你都看出来了?”
恩瑾居高临下看了一圈四个人,冷哼一声,语气稀疏平常:“这还不容易?看不出来的都是没脑子吗?”
要多傲有多傲。
要多欠揍有多欠揍。
薄晔:“……怼怼,你这样迟早要被打的。”
顾萌:“……我可能保不住你。”
唐止问:“现在可以动手了吗?”
“…………”
矮个男拿到魔方后又是扭又是摁,捣腾了半天毫无反应,恨不得放地上敲两下。
笑容逐渐消失。
“你们这是什么线索?”矮个男有些不确定了,“真是从花盆里找来的?”
“千真万确。”潘彼得将卡牌还给他,把魔方换回来,说,“只是我们也不知道怎么使用。”
矮个男:“……”
感觉吃了好大的亏。
矮个子男人失望离开。
顾萌转了转魔方,提议说:“要不然先放着,去其他地方看看?”
现在正是半下午的时候,阳光骄而不燥,晒得人有些犯懒。
“去文体活动室好了。”唐止站起身,一手扫了扫脑后的碎发,“再过一两个小时就是晚餐,正好楼下就是食堂。”
文体活动室跟食堂在一栋楼里,一个上一个下。
主要是犯人集体娱乐以及看书看报的地方。
书架和报刊架沿墙摆放,角落还有一张乒乓球桌。
顾萌等五人到那里时,正看到小平头跟眼镜男围着一张桌子在研究什么。
听到门口的动静,小平头和眼镜男回头望去,见是美男团后,又互相对视一眼。
“美男团”是玩家们私下里给顾萌、恩瑾、薄晔和唐止四人取的代号。
因为这四个男人总是集体出没,各个长得都跟靠脸吃饭似的,走到哪都扎眼,所以大家印象深刻。
美男团里勉勉强强算上潘彼得,不过各方面跟男人们比起来差得远,基本没什么存在感,
眼镜男见他们渐渐走近,拿着书的手要翻不翻,摇摆不定。
薄晔看出一些端倪,淡淡一笑:“不想透露就藏好了,你不主动说我们也没兴趣问。”
听了他的话,眼镜男反而不好意思,坦白说:“在书架那边找到一本圣经,里面夹了一张卡牌。”
“卡牌!”潘彼得突然叫道。
随后看向另外几个男人。
透过眼神,大家似乎心里都有了谱——
果然,游戏过程中需要收集不同的卡牌。
“我们正在商量这卡有什么用呢。”敞开了说后,眼镜男大大方方让开位置,将桌上的书展示给他们看。
顾萌走到桌旁,看到翻开的圣经上摆着一张乳白色的卡。
他拿起来翻看,却皱了皱眉,道:“空白的?”
唐止从他手中接过来,查看一遍,卡牌双面都是空的。
“不应该是这样。”唐止眨了眨眼,略显困惑道,“应该是一副油画才对。”
“什么油画?”眼镜男听到关键信息,直接问他。
“最后的审判。”顾萌帮着补充。
之后又将从矮个男那里获取的信息说给他听。
眼镜男了然地点点头,却还是不解:“那为什么我这里搜出来的就是空白?”
“干扰项。”薄晔半倚半坐在桌旁,凭着做网瘾少年那些年积聚的经验,说,“大概率是游戏中的干扰项。不是每次找到的线索都是有用的。”
众人想了想,纷纷觉得有道理。
“白高兴,还以为找到什么不得了的东西。”小平头摇摇头,将圣经合上,拿手里抛了抛,“继续找吧,这片区域还挺大的,要不然分工合作?”
男人们表示没意见。
顾萌在室内搜着搜着,来到报刊架前。
不经意看了一眼,发现三排架子上规整地摆着同一份杂志。
绿油油的封面,刊名跟园艺有关。
顾萌随手捞起一本,先看封面。
封面上印着五花八门的标题,大多是教人如何养花养草,交流心得。
顾萌没兴趣,没翻内页就准备放下。
这时,视线恰好掠过角落某个小标题——
“种子的力量”。
他停顿了一下,重新将杂志拿起来。
顾萌叫上近旁的恩瑾和潘彼得,提前离开文体活动室。
走在去操场的路上,顾萌说:“杂草生根发芽时能顶开瓦砾、石块这种事听说过吗?”
“有印象!”潘彼得抢着回答道,“是因为生命的伟大吧!即便是最渺小卑微的生命,也能爆发出惊人的求生欲,所以能顶开压在上方的石头。”
“愚蠢。”恩瑾嗤笑一声,“种子吸水膨胀,作用力撑开了缝隙,再加上根系生长应力大,是属于物理范畴的问题,跟生命伟不伟大没一毛钱关系。”
潘彼得:“……”
科普知识听得似懂非懂。
但知道自己被怼了。
顾萌瞥了一眼恩瑾,摇摇头,有种“孩子大了管不了了”的无奈。
“虽然不知道行不行得通……”他若有所思地说,“进入我,充满我,打开我……我觉得可以用种子试一试。”
“你说在魔方里灌种子?”潘彼得惊奇地睁大眼。
顾萌点头。
恩瑾低头想了想,也没提出什么异议。
三人来到菜铺地旁。
有巡逻狱警在不远处盯上了他们。
顾萌和潘彼得低调地垂下头,在铁网旁踢着地上的石子,假装无所事事。
跟街头等着同伙接暗号的小混混似的。
企图让狱警转移注意力。
恩瑾就不一样。
恩瑾非但不掩饰,还一个眼神把狱警怼了回去。
顾萌:“……”
是个狠人。
见狱警没再盯着他们,潘彼得隔着铁网对里面正在除草的老人道:“老师傅!帮个忙!”
不知道是不是耳背,老家伙好半天才转过头,目光迟缓地看向他们。
满脸褶皱,皮肤暗黑,神情十分木然。
他在围裙上擦擦手,慢腾腾地站起来,拖着脚步来到铁网旁。
“小伙子,什么事?”
这个npc能交流。
顾萌心下微松,说:“能不能借一些种子?”
当然是“有借无还”的“借”。
他瞄了眼铁网另一边的工具箱,估摸着里面应该会有他们需要的种子。
上午的时候就发现了,这里的种子生根发芽速度快得不正常。
能不能打开魔方,几小时内就能见分晓。
老师傅又在围裙上擦擦手,一副深思熟虑的样子。
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却迟迟没有答话。
四周逐渐有人朝这边投来探究的视线。
为免打草惊蛇,顾萌抓紧时间道:“师傅,就麻烦您这一次,我们要的也不多。”
老师傅这才抬起头,隔着铁网看向他们,饱含风霜的目光似乎看透了一切。
粗粝苍老的嗓音沉缓道:“那行,把你邮箱留下,下班回去后我发你。”
“……………………”
三个年轻人这才意识到,面前站着的也不是什么正经老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