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习室的角落,安静地飘下两张纸,在静止的空气里晃晃荡荡落到地上,滑出一定的距离。
两张纸上一模一样写着“陈良志”三个字,只是一张薄如蝉翼,另一张表面毛糙,合并起来其实是同一张纸,撕成两份,这也解释了为什么陈良志死的时候身前整张皮脱落。
在这个世界,人命就是薄薄一张纸,死法全凭淳子心情。
于蒙蒙扶着墙壁起身,对面坐着的恩瑾神色平静,表现得如同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她抖着手指向他:“你为什么没反应?陈良志就死在你面前你为什么没反应!你这个冷血的魔鬼,他们肯定都是你害死的!”说到最后情绪失控,变得竭嘶底里。
一室人的目光聚向恩瑾,男人过分冷漠的表情令人感到丝丝诡异,很不舒服。即使陈良志跟他有过节,看到一个大活人血淋淋地倒在面前时,至少也得给点反应,而不是像此刻这样面无表情。
好像一切都在预料中一样。
恩瑾眨了眨眼,慢慢起身,没理会其他人的目光,对身旁的顾萌说:“我先上楼了,你去吗?”
顾萌心情复杂,犹豫片刻,点点头,他想单独跟恩瑾谈谈。
两个男人一前一后走出自习室。
“快投票吧!”于蒙蒙受不了地尖叫,“他都表现得这么明显了,你们还不愿意推他出局吗!”她举起一只手,神色惶恐,近乎哀求道,“我投恩瑾,还有谁?还有谁!现在还剩十个人,再有四个人同意就可以了!只要有五人同意,就可以把他投出局了!”
张国强的眼神游离一会,最后一手握拳捶在桌上,走向门口:“让我再考虑考虑。”
薄晔和唐止没理会女人的提议,一言不发地离开。
出门之前,唐止回头看了眼倒在桌上的尸体,在鲜血淋漓间辨认耳后的字母。
他想当然地以为那里还是“a”,蓦然,他细细眯了下眼。
轻轻扯了下薄晔的衣袖,唐止:“b,出现了。”
满室寂静中,秦静静拢了拢裙摆,紧张咽咽口水,贴着墙边走:“那……那我也先走了。”
许醒却关上门,语气平淡:“静静,你留一下。”
秦静静屏住呼吸,看着一屋子剩下的人。
默默数了数,五个。
正好五个人。
水星坐回椅子上,低头,单手拨弄指甲盖,侧脸弧度有种浓稠的艳丽。
进了宿舍,顾萌抽出椅子对着床坐下,让恩瑾坐到床沿。
恩瑾坐好后,把画递给他:“名字写好了。”
顾萌把画拿手里打量了眼,问他:“介意我折一下吗?”
恩瑾摇头,英俊面容很静,静得几乎乖巧。
顾萌对折又对折,把画塞进校服外套口袋里放着,转而正视恩瑾,严肃道:“你讨厌陈良志?”
恩瑾想都没想就摇头,面对顾萌时眼神一如既往的干净清澈。
顾萌有些怀疑:“他死的时候,你心里一点感觉都没有?”
恩瑾犹豫片刻,冷静道:“血把画弄脏了,有点讨厌,这算感觉吗?”
顾萌心底一沉,直觉对方的反应不同于常人,看着像……反社会人格。
一手抓紧裤子面料,踟躇不决,他道:“恩瑾,进入这个游戏之前的事,真的一点都想不起来吗?”
“你在怀疑我。”恩瑾的声音低柔,平静,像夜晚的湖面一样没有波澜,“像他们一样。”
他们就是其他玩家。
顾萌一阵口燥,舔舔下唇,心虚得无法直视对方:“我只是……只是问……”
“顾萌。”恩瑾身体前倾,定定地看着顾萌的眼睛,两人几乎鼻尖对着鼻尖,道,“如果遇害的人是你,我会有反应。”
顾萌一怔,看着那双黑而深的眼眸,忘了闪躲,“什么反应?”
“不知道。”恩瑾坦白,“看着其他人死去,我没感觉,可一旦想象那个死去的人是你,我的眼睛快要出水了。”
第四天,剩余的十位玩家如同往常一样前往礼堂。
于蒙蒙整晚没睡,神经脆弱得快达到极限,脾气更是暴躁得像一垛干柴,一点就燃,其他人见她如此都摇摇头,放任她坐在角落,不去理会。
按照小玉老师的指示,几个男人从储物间里搬出红木长桌,摆放在舞台中央。
顾萌擦拭桌上厚厚的一层灰,正要将抹布扔进手旁的塑料盆里清洗,见水中有一道染血身影经过,一头黑而长的直发盖住脸,女士校服上被污血染得斑驳,一直从右边走到左边。
吓得一松手,抹布掉进盆里打散了水中倒影,顾萌惊诧地抬起头看向前方。
听到身后动静,前方幕布旁的秦静静和水星同时回头:“顾老师,怎么了?”
顾萌快速看了眼盆中的水面,什么都没有,转而看向她们,道:“刚刚……有没有感觉什么东西经过?”
秦静静左右看看,敏感地挨向水星,“你指什么东西啊?我刚刚一直待在这里,没异样的感觉啊。”
水星拍拍秦静静的手,对顾萌道:“顾老师,不要总一惊一乍吓小姑娘,我刚从后台过来,也没见什么奇怪的东西。”
“最近过于紧张了。”顾萌歉意一笑,“幻觉,幻觉。”
说是这么说,心中却留有疑惑。
礼堂布置完成,小玉老师验收了情况,看起来很满意。
一天很快过去,到了晚上八点的时候,大多数人在寝室开始坐立不安,按照前三天的经验,一天死上两个人才属正常,可是一天都过去了,死者还是没有出现,如同暴风雨前的宁静,搅得每个人心中都不得安宁。
许醒在六楼走廊遇到唐止,打过招呼后,突然想起有件事没问,匆匆停下道:
“candi,你对陈良志被标为b,是什么看法?”
唐止正准备进宿舍门,听他这么说,顿了一下,反问他:“许醒,你收到那条关于恩瑾的短信了吗?”
许醒推了下眼镜,面不改色:“没有。”
“接下来我说的只是猜想,没有依据,你就当参考。”唐止背靠在墙上,缓缓道:“我和薄晔讨论过,所有人从第一天开始就待在礼堂,没有违反规定的情况,大家基本步调统一,但是有的人遇害,我们却活到现在,要么就是时候未到,要么就是……暂时安全,已经出现六个死者了,陈良志跟我们在一起的时间最久,你想想他跟我们有什么不同。”
许醒皱眉,不确定道:“你指短信?”
唐止点头,清浅漂亮的眼眸透出一丝冷淡:“他暗中拉拢玩家,算是作弊,有违反规则的嫌疑,这是我唯一想到的,我们和他的不同。”
许醒表情呈现出几秒空白,讷讷道:“那……那另外几个死者……”
唐止耸了耸肩:“应该跟短信有关。”
“你说,这只是猜测是吗?”许醒看上去神思恍惚,再次向他确认一遍,“只是猜测?”
“只是猜测。”唐止表情坦然,道:“这最多算是场外信息,既然b已经出现了,每个死者耳后的标记应该属于关键线索,时间只剩三天,希望能赶在周日前破解。”
许醒呆滞地点头:“希望如此……”
晚间十点,休息前,张国强不放心,逐一敲了其他人的门,确保大家都还活着。
临别时,顾萌跟他说声“辛苦了,早点休息”,关上门,听到走道里另一个房间的门被敲响。不一会,于蒙蒙神经质的叫骂声隐约传来。
“你什么意思!睡前来确认我死没死,是不是盼着我死啊!看我死了就能安心睡觉了是不是!……”
顾萌默默心疼张国强一秒,摇了摇头,于蒙蒙这女人怕是疯了,便没再理会外面的争执声。
自从第一天晚上遇到淳子后,这两天晚上他都跟恩瑾睡一个床铺,因为怂。
率先上床,在里侧躺好,顾萌看着书桌前男人的背影,道:“我先睡了,晚上感觉到什么异样,一定要叫醒我。”
目前为止大家都很平安,虽然没有盼着出什么事,但一天两人的份额没完成,总觉得不像淳子的风格。
恩瑾这时合上厚厚的现代汉语字典,放到桌子一角。
顾萌打趣:“学霸,看完了?”
“嗯。”恩瑾点点头,起身,准备睡觉,“一共65万个词条,都记住了。”
顾萌:“……”
他发现恩瑾有个特质,开玩笑时特别真,差点就信了。
恩瑾关了灯,摸黑上床,道:“不过暂时还不能熟练运用。”
黑暗中,顾萌躺平,微笑:“你快乐就好。”
如果吹牛能使你快乐。
睡到半夜,顾萌突然被推醒。
“顾萌,出事了。”
恩瑾的声音很轻,但足以让他一个激灵彻底清醒。
“出什么事了?”顾萌皱眉,揉揉眼,半撑起身,借着窗外月光看他。
恩瑾盯着那面墙,声音平静无波:“墙里面,有东西。”
顾萌惊出一身冷汗。
定了定神,在满室寂静中他细细分辨,果然听到了很轻微的“咯吱咯吱”声,像是有人在轻轻蹭着墙壁,时重时缓,循着某种规律,又像是骨头在轻轻碰撞。
顾萌头皮一阵发麻,他收起腿,盘坐在床上,同时招恩瑾到墙边来。
两人面对面坐着,对视一眼,缓缓地侧过耳朵贴在墙上。
“咯吱咯吱”、“咯吱咯吱”。
声音愈发响亮,几乎就在耳边。
恩瑾看他一眼,提醒道:“隔壁是薄晔的宿舍。”
顾萌手心微微汗湿,神色中透着紧张和担忧。
他们和薄晔的宿舍就一墙之隔,诡异的声音不是从墙里面发出的,而是从隔壁传来的。
有种不好的预感。
顾萌心中犹豫,虽然和隔壁那对夫夫才相处几天,但深处恐怖环境中,人的情感总能放大许多倍,薄晔和唐止要是遭遇什么危险,总觉得于心不忍,大家毕竟共患难一场。
“恩瑾……”顾萌轻声道,“我们去看看?”
恩瑾点头。
两人正要离开墙壁下床,突然,从墙对面传来唐止的声音:“老公……太深了……”
顾萌:“……”
恩瑾:“……”
紧接着,就是一阵失控的娇喘。
“咯吱咯吱”、“咯吱咯吱”。
“……”
顾萌沉默了一下。
恩瑾感到奇怪,再次将耳朵贴在墙上,眨了眨眼,懵懂无知道:“是candi在叫吗?”
顾萌一脸日了狗的表情,却止不住脸颊变红,他无力地摆摆手,整理被子再次躺下:“睡觉。”
恩瑾似乎很感兴趣,听墙角听得不亦乐乎,一边听还一边问:“薄晔让他声音轻点,为什么?”
“……”
顾萌翻个身,背对墙壁。
“candi说太快了,什么太快了?”
“……”
顾萌深吸气,将被子罩住脑袋,把自己想象成沙坑里的鸵鸟。
“他们换位置了……跪着真的会比较轻松吗?”
顾萌腾得坐起身,打了下恩瑾的脑袋,压低声音斥责:“我哪知道轻不轻松?大晚上哪来那么多问题?等你以后有老婆就都懂了,睡觉!”
见他生气,恩瑾摸摸被打痛的地方,乖乖回到另一侧躺好。
房间里陷入安静,除了隔壁传来的轻微声响,有些扰民。
过了一会。
“顾萌。”
“嗯。”顾萌从鼻腔里哼出一个很不耐烦的音节。
恩瑾:“为什么薄晔要叫candi小骚货。”
字典里说,骚货是贬义词,常指淫|荡的女人。
顾萌:“……听到什么都忘掉。”
恩瑾不依不饶:“我想不明白。”
顾萌深深地叹气,拉高一些被子。
dirtytalk能助兴这种知识点,他是真的无法对恩瑾说不出口。
顾萌开始忽悠:“因为……咳咳……薄晔觉得candi可爱。”
“原来还能这么用。”
恩瑾恍然大悟。
调整姿势,准备入睡,他道:“顾萌,你真是个小骚货。”
顾萌睁开眼,满脸的忍辱负重:“……谢……谢谢赞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