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寒掀起马车帘一角,似是无意提及:
“方才那婆婆同你在马车上聊些什么?”
白嫦微弯身子,动作停滞下来,神情有几分惊诧。
奇怪,他怎会关心这件事?
想着忍不住抬眼看去,然他面上很是淡然,仿佛刚才说话的另有其人。
按理来说,侍卫不会过问主子的事,这也不是他该过问的,但白嫦并未觉得不适,甚至很乐于同他说。
可能,是因为他生了一副好皮囊?
“无甚,就是一些感激的话语,不过,老婆婆提到,不日她那孙子会代她来府里登门道谢,但我已婉拒。”
说完,她抬脚进了马车,玉寒看着被车帘掩住的倩影,神色不明,直到耳边响起赶车人的声音:“大人,大人?”
“走吧。”动作利落的翻身上马。
终于,马车重新发出“哒哒哒”的声响,而玉寒低垂着头,沉思。
那番话说得好听,恐怕这道谢只是一由头,想要借此替孙子说媒才是真。
哼,想得倒美!
玉寒冷笑,思及先前让司命写的话本,眉头又一皱。
他竟忘了相貌这一事,早知如此就让司命将嫦娥的相貌写得普通一点,也不至于还没进城就被人惦记上了。
如今再施法已经晚了,贸然出手,定会被天帝那厮知晓。
虽瞧不上所谓的仙规仙条,但这里毕竟是凡间……
半抬起的手又被他放下,还是观察一段时日再说。
又走了约莫半个时辰,远远就瞧见一处建得极好的府邸,其上牌匾写着‘白府’二字,气派得很。
白父他们早已等在门口,见一队车马徐徐而来,他认出这是自家的马车,身后的二女也露出一抹激动,时隔多年,终于是能见到妹妹了。
“小姐,到家了。”
玉寒在外头扬声提醒,白嫦却迟迟未动,最终似是下定决心,眼眸轻抬,神情从犹豫变为坚定。
对于亲人的面貌早已模糊,此时他们站在面前,宛若陌生人一般,好不容易提起的一点信心被一点点的戳破,最后泄了气。
以至于下了马车白嫦一直冷着脸,其实她不过是,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白父看着眼前亭亭玉立,神情冷淡的女子,依稀能瞧出其母的影子。
当年,夫人因生产时大出血而去,小女儿也因此身子骨弱,被迫送去寺庙孤苦多年,他恨啊,为何上天如此不公。
他思绪繁多,尽管有很多话要说,但终究只问了一句:
“这些年你可曾怨过我们?”
白嫦看着眼前人分明是正壮年纪,却有根根银发嵌在黑发中,有股子酸涩浮上心间。
就算有,见到这一幕也不可能说出什么怪罪之话,更何况她从未怨过。
“未曾,不过……”
“不过什么?”白父追问。
白嫦看他一脸忧色,这番着急的模样,忍不住展露出笑容:“一别数年,甚是想念。”
听闻白父眼眶红润了些,连说几个好字,又问她:“一路可好?”
“女儿一切都好。”
白父两行眼泪终是掉了下来,紧紧地握住她的手,而身后的二女也纷纷上前,一个拥住他以示安慰,另一个熟络地挽着她的手臂。
白嫦内心百感交集,此刻才终于真正地感受到亲人的感觉。
“父亲,你只顾着自己,也不同小妹介绍一下我们姐妹?”
白父听闻,提起衣袖抹去眼泪,一扫方才的难过,乐呵呵的笑了两声:
“对对,我都忘了。”
“嫦儿,你身边的是白兰,该叫她二姐,而我身边的,你该唤大姐,名叫白玉。”
“见过大姐,二姐。”白嫦轻声唤道。
白兰细细打量,只觉她这娇弱的妹妹生的可真是好看,白玉也暗自观察,在心里默默点头,妹妹姿容仪态甚好。
一旁的玉寒静静地没有出声打扰,看着这一幕,不知为何几多感慨。
想来可能是嫦娥天生天养,无父无母,数百年来独自一人,此番下凡倒是圆满了些。
见气氛突然冷了下来,白兰连忙出声:“父亲,还不赶紧让小妹先进府,这都奔波了一路,定是饿了。”
“也是,你看我,快,快先进府再说。”
拥着白嫦,一家人进了府,玉寒挑了挑眉,也跟了上去。
因方才一直没有开口说话,以至于他们都忽略了还有一人。
这会儿一动身,三人抬首望向后方迈着不紧不慢步伐的年轻男子,恍然记起其人。
白父脸上浮现懊恼之色,停下脚步,向他抱拳聊表谢意:
“玉侍卫保护得当,护送女儿一路回家,待会儿可不要客气,想要什么尽管开口,我白家别的没有,就属银子最多,千万不要客气!”
“是啊,这一路小妹也多亏你的照顾,我们一家都感激不尽。”白玉接口道。
“看玉侍卫这样年轻俊美,不如改日我帮你说个媒?”
白兰抿嘴一笑,眼睛里闪烁着狡黠的光芒。
这话一出,几人纷纷看向她,神色各异。
白父觉得这主意是不错,可也要看人家乐不乐意,白玉则叹了一口气,她这二妹哪儿哪儿都好,就是太过活泼且想一出是一出。
白嫦忍不住掩唇,眉梢含笑。
二姐恐怕要失望了,他瞧着就不像是能随意安排姻缘的人。
谁知,玉寒浅浅一笑:“如此,便有劳了。”
欲翘起的唇角被人压下,白嫦吃惊的看向他。
竟然应下了?
她抬首,就见他一副与平日里不同的神情,冷漠的外表褪去,仅仅露出的那一抹温柔,就叫人看得心神荡漾。
见此景,白嫦忍不住神游想,如若他要找一夫人,那必然是极其貌美的,两人若站在一起,嘶……
美得很,当真是美死了!
在衣袖遮掩下,白嫦唇角上扬,就连那双眸子都亮了几分。
白兰也没想到这冷面侍卫,竟然想也不想答应下来,原本捉弄的那点小心思彻底垮了。
她不过是说着玩的,纵然小姐妹有那么几位,可都不合适啊,上哪儿去给这人找个如花似玉的人儿?
这样一想,白兰觉着这一步反倒砸了自己的脚,纵然万般不愿,也只好干巴巴的应下:
“应当的,过段时日我就将画卷送去。”
“那就先谢过二小姐,若事成,您就是最大的功臣,小人无父无母,如若喝喜酒也得先敬二小姐。”
玉寒满面洋溢着喜色,仿佛是真心表示感谢。
“……客气,客气。”白兰咬牙切齿道。
话到这儿,傻子也听出来其中的暗讽之意。
她在心里忍不住咒骂起来,好你个玉侍卫,给我等着!
既然你敢应下,那我就‘好好’给你选上一选。
白兰掩唇看着他冷笑一声,玉寒敛去笑意,在心中冷哼,小小凡人竟妄想插手他的姻缘,真是放肆!
他们三人并不知道这两人的暗中较劲,只觉得疑惑,怎的突然感受到一股冷意。
从外面看就觉不一般,进去后更不凡,玉寒不经意间打量一圈,果真同司命所写的如出一辙,一砖一瓦,都透着一股低调的贵气。
几人走的速度不慢,很快地就到了厅堂,走在前头的白父唤一旁的守门小厮:
“叫人赶紧上菜,快一点!”
对待外人,他口吻中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严厉。
小厮领命,连忙小跑着离开。
进入正厅,没多久热腾腾的菜被丫鬟们一一端至上桌,不是什么名贵菜品,都是些家常菜。
白父招呼众人坐下,白兰眼珠子转了转,步子轻盈的略过白玉,将白嫦拉至白父正对面方向坐下,白玉见状无奈一笑。
本来她想着同小妹相邻而坐,也好关照一二,如今看来只好另寻时日,便挨着白父而坐,而玉寒则被白父要求坐在他的另一手边。
“玉侍卫,你就坐在我旁边罢。”
“这,怕是不合规矩。”玉寒婉拒,一副惶惶然模样。
虽他不是凡人,但也知晓自己的身份,做做样子总该要的。
白父眉毛一竖:“莫不是这些饭菜不合胃口,来人……”
“不用。”玉寒连忙出声。
白父也不恼说话被人打断,反倒和善地朝他笑了笑,看模样是等他说话的意思。
他斟酌了会儿,无奈叹气,终是坐下:“不必麻烦,我坐就是了。”
白父满意一笑,也坐了下来。
吃饭间隙,白父不时起身用公筷夹菜,放入白嫦的碗中:
“多吃些肉,在寺庙定是吃些素食,半点荤腥都碰不着,如今回了家尽管敞开吃!”
一旁的白兰听到,咯咯直笑:
“我的父亲大人,虽然吃的多是个好事,但您当咱们小妹是那些个练武的壮硕男子吗,吃这么多肉下去也不好消化啊。”
白父夹菜的手一顿,讪讪地笑,将筷子那一块红烧肉放进了玉寒碗中:
“玉侍卫啊,来,你多吃点!”
玉寒盯着那块肉,神色淡淡,实际口中的唾液,早已不由自主地开始分泌。
许久都未吃到肉食了,在仙界因为是只兔子,嫦娥总找些仙草仙花什么的给他吃,吃得多了竟也习惯了。
将肉夹起放入口中咀嚼,汁香四溢,直到彻底咽下肚,他还忍不住舔了舔油腻的嘴角。
果然同草相比,他还是更喜欢肉。
用完饭,丫鬟小厮们手脚麻利的撤下,给每个人上了一盏茶,白父吹着冒热气的茶水,饮下一口,放置在桌上。
“不知玉侍卫除了姻缘一事,还有何想要的?”
白父看向正襟危坐的俊美男子,玉寒用手指划过杯盏,感受着指尖传来的微热感,又很快收回。
他抬头看向主位的白父:“您不必如此,职责所在,再说玉寒并未有想要的。”
“这……”白父欲言又止,有些为难。
“玉寒今后仍是白府人,受您的庇佑,便已是小人的最大荣幸。”
“好,那就如此罢。”
白父将手中茶盏搁置在桌上,沉思片刻,下了一道命令:
“从今以后,玉侍卫直接听从三小姐的吩咐,白府其他人包括我也不可差使。”
“是。”
玉寒起身抱拳行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