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聚会结束后,柴霏和秦匪一起站在路灯下等代驾。喝了两瓶啤酒,有一点微醺的感觉,柴霏回想着林以寒的一言一行,嘴角不经意的向上挑起,感觉晚风很是轻柔惬意。过了一会她觉察出身边的秦匪一言不发的靠在墙边,很少见他有这样沉闷的气场。
“怎么了,喝多了?”柴霏关心的问。
“怎么可能。”
“按你酒量也不至于,因为见到林以寒回忆起很多不堪往事吗?”柴霏想逗他笑。
“我又没有给他写情书告白被拒过,有什么不堪的。”秦匪鞋尖蹭地漫不经心的说。
这回轮到柴霏郁闷了,“我又没有得罪你,干嘛这么刻薄。”
秦匪看着她意味不明的笑了一下,也没有解释。
“这边!”他朝骑着小车来的两个代驾司机挥了挥手,“走了。”他对柴霏潇洒的挥了挥手,上了自己的小跑车。
被破坏了好心情的柴霏心里咒骂了他一句,想来他的异常大概是雄性之间的比较,从小到大不如人让秦匪感到了郁闷。
接下来的半个月柴霏接了几个林晚从车行渠道引进来的新客户,每天带看的时间表排的满满的。她还要带两个销售新人,刚毕业的女生李莎莎和已经有两年从业经验的房产经纪人张寒。
柴霏她们公司成立大半年,一直都在四五个人的规模,每每多招几个人,走的就更多。小公司招人很困难,学历背景好的,能力强的一般都看不上初创小公司,能招到的往往能力不足或者没有想法。干房产经纪这个工作本来就是风吹日晒整天在外面跑,业绩压力又大,所以很难留住人。
林晚这边有时候开拓渠道顺利会涌入很多咨询的新客户,柴霏亲自跟的客户一般转化率都很高,两三个客户最后能成一个。但是她精力有限,分给销售员工的转化率就很低了,七八个都未必能成交一单。所以如何平衡规模和效率,一直是柴霏和林晚头疼的问题。
柴霏这个小老板很是辛苦,公司业务主力是她,她还要手把手的教新人,带他们跑市场跟客户,还要时刻了解员工的心态和动态,批评教育谈心吃饭灌鸡汤画大饼,一样都不能少。人一多顾不过来,就很快有离职的。
这次新招的李莎莎和张寒素质都不错。李莎莎刚来一个月,她长相甜美聪明好学,对各个小区的情况掌握的很快,有新客户第一次带看
房柴霏会跟她一起,跟她总结这个客户的情况需求点等,后面的带看她就可以自己负责了,短短一个月已经成交了一单。张寒高高帅帅的,嘴很甜,跟客户粘度很强,又有行业经验,已经过了试用期,柴霏跟林晚商量过给他提高了底薪想能留住他,希望培养他成为下一个销售主力。
崔先生蔚来家园的那单因为赵玲玲的事情搁置了一个多月,柴霏故意不再主动联系赵家,让卖家中介帮他家重新上市挂盘,结果如预料,赵家的信心被市场摧毁,怕这边崔先生也毁约不要了,这周开始不断联系柴霏讨论过户的事情。柴霏看出来崔先生明显是不想解约,并不真的在意是否出了自杀的事,只是想压低价格拿到房子。最后柴霏在中间撮合价格,压到了赵家承受的极限,崔先生同意以低于合同价150万去过户。
在过户大厅冯女士一边哭一边骂一边签字,一会儿骂买家趁人之危,在他们家落难的时候给一刀,又骂柴霏是帮凶,不是好东西,但骂的最多的还是自己死去的女儿不懂事,是混账,讨债鬼,养她这么大不回报父母还坑害。让人声鼎沸喜气洋洋的大厅的人都为之侧目。
崔先生坐在冯女士身边签字倒是一脸淡然,好像丝毫不感到尴尬,也是心理素质极强。按照柴霏原本的性格肯定心情沉重而尴尬,会不断劝慰冯女士。可是她听到她骂自己死去女儿的那些话语,让柴霏没有同情心,只是木然的按照程序引导他们签字过户。
过户之后柴霏同崔先生在办证大厅等新出的房产证,冯女士弄清楚了钱什么时候到账,就带着满肚子的怨气走了,整个大厅顿时清净了。
“抱歉,崔先生,冯女士心情不好,让您受累了。”柴霏处于职业素养劝慰自己的客户。
“没事没事,可以理解。”没想到崔先生笑了起来,“我是生意人,赚了人家的钱就不会要求人家还给我好脸色。”
“崔先生真是大度。”柴霏只能浮着假笑的说。
“中介费我现在安排打给你,我说过不管最后谈低了多少钱,我都按照一开始的合同价给你。”崔先生眼中闪着精明的光,“我知道按成交价的话,你肯定也不想谈太低,要不你们佣金也受损失,就不用心帮我压价了。”
“不会的,我是买家经纪人,就是会完全维护您的利益的。”
“不
用解释,我做这么多年生意,人之常情嘛,我不会因小失大。”崔先生大手一挥,看起来心情很好,“没想到最单最后白捡了150万,还真是多亏了那个女儿啊,她叫什么名字来的?”
柴霏轻声念出她的名字:“赵玲玲。”
“嗯,我得好好谢谢这个赵玲玲,拿到房子我会找法师超度她,多烧些纸钱。想来她那么刻薄小气的爸妈也不会舍得给她花钱的了。”
柴霏如鲠在喉,这个可怜的女孩,生前没有得到任何的金钱和爱,也没有人在意她的生命,只是成为讨价还价的工具。她父母只恨她让他们损失了一大笔钱,崔先生因为她的死而赚到钱而高兴,为她做法事的目的也只会是为了驱除晦气。
“柴小姐,改天请你吃饭。我等蔚蓝家园的房子等了很久,你帮我找到了合适的标的,现在又便宜了这么多。我得谢谢你。”
“不用客气,这是我应该做的。”
“你大概不知道蔚蓝家园明后年就要拆迁了吧,这个消息保密程度很高,就是防止炒作哄抬房价,没有关系的人是不会知道的,我也就悄悄告诉你。提前入局才能赚到大钱,没想到还得到了大礼包,什么凶宅,有什么所谓,拆迁一来所有的房子都一样成土了,按照面积补偿才是真的。”崔先生嘴角掩不住的得意,“等明年拆迁消息出来的时候这个冯女士会不会哭的更伤心呢。”
柴霏看着眼前这个洋洋自得的男人,感到压抑而疲惫。他为自己的精明而得意,为自己的好运而高兴,如此赤裸的功利而冷血,一个年轻女孩的死只是他们赚钱的踏脚石。
混混沌沌回到家中,柴霏闷着被子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已经凌晨三点了。她再也睡不着了,心中如有一块大石压得她透不过气,她刷了半天搞笑视频也一点燃不起笑意。她想找个人聊聊天,可是已经这么晚了,还能找谁。
“睡了吗?”柴霏点开了蒙面大盗头像。
“干嘛?”秦匪秒回。果然是夜行动物,夜里也只有他还在活动。
“出来喝酒?”
“表白又被拒了?”
“滚你的。”
过了很久对方都没有回复了,好像真的滚了。柴霏只能抓住这个唯一能聊天的人。
“出来吗?我请客。”
“我来接你。麻烦你洗个头化个妆,大半夜的不要出来吓人。”
柴霏心里啐了他一口,起来换衣服,
不知怎么感觉心情好了很多。
没过多久柴霏和秦匪坐到了海边的小酒吧,一个只有四张桌子的清吧,这时候只有另一桌情侣在卿卿我我。他俩坐在窗边,海风吹得她听不到周围的声音,笼罩在这一方桌台的小世界里。秦匪没有问她有什么事,就点了四杯龙舌兰,跟她碰杯喝了起来。
“两个月前也是这个时间你来接我去了蔚蓝家园,记得吗?”
秦匪点点头,“嗯,那个case结束了吧?”
“对,今天去过的户,已经收到服务尾款了。”柴霏沉郁的说。
秦匪没说什么,用酒杯点了一下她的杯口。
“你说赵玲玲怎么这么可怜呢?”柴霏憋着一口气,此时发泄了出来,“为什么一个女孩子被这个世界逼到生无可恋,想要以死来换取父母的一点关注和爱,都得不到呢!每个人都在利用她,每一个!赵家人只为亏钱感到心痛,买家因为她的死而占了便宜而得意洋洋,我也只是为了完成我的单而撮合交易,谁关心了赵玲玲为什么要自杀,为她的死去感到心痛呢。”
柴霏说着眼睛发红,“我那天在她家看到了她的遗书,她跳楼的时候多绝望啊!她才十八岁,她爸妈养她到大就是要打工赚钱,全部上缴,给弟弟做免费保姆。去有钱人家做保姆起码能拿到工资还有属于自己的保姆房!她连自己房间和衣柜都没有!弟弟有家里最大的房间,有一柜子的乐高和玩具,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爸妈要给他买最好的学区房,根本没考虑女儿怎么样,只想让她嫁个本地人还能拿钱回来继续做帮佣。每天都给她灌输她不好,她不配,她小时候就想以后长大了就好了,谁知道长大了她还是逃不掉,最后给她人生带来唯一一点光的爱情也被父母亲手掐死,不给她任何人生的希望。为什么会有这种父母,只因为她是个女儿吗!女儿就不配得到任何的爱吗!甚至到遗书的最后她还是渴望因为她死了,她的父母会伤心会内疚,会永远挂记着她。多傻的女孩......”
酒精燃烧着压抑已久的心绪,让柴霏控制不住情绪,说着说着埋头抽泣了起来,她感觉到头顶的头发被一只手轻柔的抚摸着,觉得自己像一只被安慰的流浪猫。
“可怜的女孩,”秦匪叹息道,“这不是你的错,你不要把这些负面的情绪压给自己。起码你真
心同情她,为她而难过。”
“那是因为我家也是一个重男轻女的家庭,虽然没有这么严重,但是我很能理解她的感受。”柴霏抬起头来看着黑压压的海面,眼中挂着泪。一张纸巾被放置到她的手心里。“我童年很快乐,觉得爸妈都很爱我,直到九岁的时候有了弟弟。从此我再也没有了新玩具,没有了新衣服,好吃的也都要优先给弟弟。我一直被教育因为弟弟小,什么都要让着他,直到有一天我无意听到爸妈私下讨论买新房子的问题,要写弟弟的名字,我爸说我以后会嫁人,不用投资在我身上,以后给个嫁妆就可以了,儿子才是传宗接代,他还小,现在要努力多存些钱和房子给他,不能让他吃苦。我从此就明白了,不要指望父母的爱,什么东西都要靠自己争取,你不争,没有人会让给你。”
秦匪从来不知道她家里这样的情况,虽然他们高中就熟识,在他印象里柴霏阳光开朗又好强,又有冲劲又有点傻劲。她高考发挥不算很好,没有考中目标大学,去了个普通一本,大学快毕业的时候突然告诉他申到了全奖去美国读研。后来几年不见,在遇见的时候她居然做起了房产中介,还自立门户,在习惯了赚轻松快钱的秦匪眼里这跟在工地搬砖没什么区别,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干这么脚踏实地又辛苦的事情。不过还是被她的工作热情和努力打动,入股了她的小公司。
“要不要借我肩膀哭一哭?不收费。”他拿着纸巾帮她擦了擦鼻子。
“不用了,我已经长大能掌控自己的生活了。可是赵玲玲却没有机会了。”柴霏转头望着他,一双清亮的黑眸流露出坚定的目光,“我跟你说,我一直帮买家狠命砍价,其实我也是想让那对父母痛苦,既然女儿的死都不能让他们得到痛苦的惩罚,就让金钱让他们肉痛。”
“那你做得很好了。”
“可是,今天看到买家那么兴高采烈的说着赵玲玲的死是他的大红包,这房子很快就要拆迁了,他别提有多得意,我心里真是!”
“蔚蓝家园要拆迁?”秦匪疑惑的问。
“今天买家说的,过户尘埃落定之后特意告诉我他是多么精明。”柴霏非常沮丧。
秦匪揉了揉她的脑袋,跟她碰了碰酒杯,“很多事情我们控制不了,只能做我们觉得应该做的。希望赵玲玲在天国幸福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