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谣被天兵驱逐出九重天时, 并未挣扎哀求,她虽然理解不透黎谆谆为什么要放过她,那一句“你要逃得远一点”又是什么意思。
但她从小便懂得一个道理——留得青山在, 不怕没柴烧。
董谣与黎殊眉眼间门相仿, 也算不得一个巧合。她的父亲是东衡黎家的庶子, 而母亲则是东衡山上有名的妓子,母亲生她时难产死了, 她便被父亲的正妻接回了黎家老宅中。
黎家是修仙世家, 但其实黎家嫡系早已没落。黎家家主只生下一个嫡长子,偏偏那嫡长子是个不学无术的废物,两耳不闻窗外事,每日只知道酿酒听曲儿。
董谣父亲便牟足了劲, 意图在黎家家主面前好好表现。就在黎家家主也心灰意冷,准备放弃嫡长子时, 嫡长子之妻却诞下了一个世间门罕见的三灵根女儿,取名黎殊。
便如此,黎家嫡系所有的希望都被寄托在了黎殊身上, 而黎殊也不负众望, 担起了整个黎家的重任。
黎殊是天赋异禀的修仙之才,听闻她从两岁开始拿剑, 五岁炼气,六岁筑基, 及笄之前已是将要突破金丹期。
更是在拜入天山师门后, 在天山师祖指点下修为突飞猛进,不过短短千年时间门,便一连突破元婴,化神, 炼虚,直直冲到了大乘期。
早在董谣还未出生之际,黎殊便已经是名震五岳六洲,被人奉为第一剑仙。
后来董谣就出生了。
她父亲是庶子,再加上她母亲妓子的身份,她在黎家的处境很尴尬,父亲甚至让她随从母姓,随口给她起了一个“谣”字。
她不能以小姐的身份在黎家生活,只能和黎家的奴婢同吃同住。
从董谣有印象起,便总有人时不时说她跟黎殊长得相像。而每每有人在父亲面前提及一次,她就会惨遭一顿毒打。
只因她生得像黎殊,却没有黎殊的修仙天赋,还出身如此卑贱,一点上不了台面。
她父亲打她,那些奴婢下人看在眼中,便也默默排挤着她,还总在背后悄悄骂她是野种,杂种。
一次两次,董谣便开始莫名憎恨起了从未见过面的黎殊。她认为是黎殊造成了她的不幸,还特意为此扎了一个小稻草人,每天都往上面扎针诅咒黎殊。
日子久了,那憎恨也似乎在一点点增添。
直至有一天,董谣的诅咒成真了。
黎殊为了证明一个上古魔种的清白,不惜毁掉自己的前途和名声,将宗门和家族置之不顾。
紧接着,便是黎家家主与黎殊决裂,黎殊被囚在无妄之海三年,黎殊为封印魔种引爆元神,修为尽废。
董谣听到这些消息的时候,她感觉到前所未有的痛快——她终于不用再活在黎殊的阴影之下!
她欣喜若狂,她酣畅淋漓,她甚至在那一天多吃了一碗米饭,她以为自己的苦日子要熬到头了。
也是在那一天,董谣被她父亲赶出了黎家。
理由是她和黎殊眉眼相仿,放在宅子里让黎家家主看到了,总会觉得不痛快。
她求饶着,希望父亲改变主意。
可她父亲扔给她几颗中阶灵石,像是施舍一个乞丐似的,神情冷漠道:“要怪就怪你自己,谁让你长得像她。”
又是黎殊……又是黎殊!
董谣恨不得去死,可她又不甘心如此结束自己悲悯的一生,她只好带着那几颗中阶灵石,离开了东衡山。
大抵是心中憋着一口怨气,董谣直奔天山而去,她也想要拜师在天山门下,她也想要证明自己并不比黎殊差。
她在宗门大选上看到了蔼风。蔼风生得俊美,穿上白衣似是谪仙般,冷傲如雪中竹,只一眼便让她认定,她要拜入他师门下。
但蔼风不再收徒,任凭她在宗门大选上如何表现优异,他都无动于衷。
董谣不甘心,便趁夜潜入蔼风所居的天山凌峰上,想要向蔼风问个清楚,不巧的是正正好撞破了蔼风在拼命压制心魔。
蔼风本是可以勉强压制下心魔,一看到她,神色恍惚间门,那心魔一下冲破桎梏,占了上风。
那一日荒唐至极,凌峰之上响了一夜的啜泣声。
后来,董谣才知道蔼风是黎殊的师尊,便是因为黎殊生出了不该有的心魔。
她思索了一夜,在蔼风醒来之前,穿好了衣裙,收拾干净了屋子里的一片狼藉。
董谣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的样子,向醒来后的蔼风提出,自己可以助他压制心魔。
蔼风沉默再三,到底还是将董谣收为了徒弟。
自入了天山师门后,她发现自己长得像黎殊,似乎也并不是什么坏事。
蔼风清醒的时候大多对她很温柔,说话温声细语,手把手教她识字念书,教她舞剑弹琴。
花危时常会跑到凌峰上来看望她,给她买昂贵的首饰衣裙,稀奇的美味珍馐,还总是担心她的灵石不够用,一盒子一盒子的高阶灵石往她屋里送。
连沉默寡言的小师兄萧弥对她也是极好,给她炼制增添修为的丹药,带她放纸鸢,游龙舟,陪她上屋顶看星星。
即便董谣知道他们是在透过她看着另一个人,可她还是无比享受这种被宠溺的感觉。
这样的日子不知道过了多久,直至突然有一天夜里,她开始做噩梦。
她梦见黎殊还活着,黎殊活着回到了天山。她身边待她好的人,一个个离她而去,全部奔向黎殊。
她又成了一无所有的穷光蛋。
这般的噩梦连续做了几日后,董谣发现自己的梦不是普通的梦,而是可以预知未来的梦。
她前几日梦里发生过的事情,总会在现实中再上演一遍。
这个认知让董谣又惊喜又难过,她知道距离黎殊回到天山还有十几年的时间门,便主动攻略起了黎殊的身边人。
她可以不计较往日因黎殊而遭受到的一切苦难,但人都是自私的,她在天山一日,那他们心里就不能再有黎殊的位置。
她霸占了黎殊的房间门,黎殊的灵宠,黎殊的师尊,黎殊的未婚夫,黎殊的小师弟,她睡着黎殊的床榻,穿戴着黎殊的衣裙首饰,摆弄着属于黎殊的储物戒。
即便是此时,董谣仍旧没有后悔过当初的所作所为,她认定了她不幸的一生都是因黎殊而起,而黎殊便应该为此付出代价。
倘若一次不成,那便有两次,三次,只要董谣还活着,她总能找到机会再逆风翻盘,将黎殊拉下云端。
董谣默默将鬓发间门值钱的发饰摘了下来,她被天兵扔下了凡间门,也不知自己此时身在何处,便找到一处干净的溪水,跪在溪前,捧着掌中流银般熠熠的月光,打湿了面庞。
她需要冷静一下,想一想接下来她还可以去哪里……或许她可以先藏起来一段时间门避避风头,或许她也可以直奔无妄之海去寻黎望。
自从搭上天孙后,她一直在暗中观察着黎谆谆的举动,她知道黎谆谆与黎望之间门的约定。
都说世上没有永远的朋友,更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
黎望被黎谆谆放了鸽子,一等就是两年,想必此时正是愤怒难耐,倘若她赶在黎谆谆下凡间门之前,提前找到黎望,说不准是一个联手除害掉黎谆谆的好机会。
董谣正在心中筹划着接下来的行动,失神之际,忽而察觉到有一道巨大的黑影遮挡住了皎洁的月光。她下意识抬起头,还未来得及反应,便被迎面而来的蛊雕用锋利的爪子紧紧握住。
蛊雕是上古凶兽,它这一爪子下去,连黎望和花悲那般修为深厚的人都扛不住,更不要提董谣这样的花架子了。
她胸腔内的空气瞬时间门被榨干,强大的压迫力令她喷出一口鲜血,犹如巨石重重砸在胸口,五脏六腑皆要炸裂开。
董谣晃过神时,便听到蛊雕背上传来一道散漫而清浅的笑声:“我的好师妹,不是都告诉你了,让你逃得远一点吗?”
这娇懒的嗓音落到董谣耳朵里,便犹如恶鬼低语,她瞪圆了双目,脸颊的肌肉不断微微抽搐着。
果然,她早就该想到,这个女人不会如此轻易地放过她。
可若是在天界瑶池内被天帝处置便也罢了,她都已经逃到了凡间门,她都已经开始思考接下来要怎么过活,偏偏就在她死里逃生,重燃起生的希望时,黎谆谆来了。
董谣不甘心,她拼命挣扎着,却越是挣扎越是难以呼吸,不知何时,她已是涕流满面。
她憋红了脸,唇色青紫,额上布满冷汗,费力地张开嘴,用着喉间门存着的最后空气,一字一字咒骂着黎谆谆:“你,不,得……”
没等她说完,黎谆谆便替董谣补全了最后两个字:“不得好死?”
“我得不得好死,也不是你说了算。”黎谆谆阖着眼,感受到迎面扑来的寒风,掌心贴在蛊雕背上轻轻拍了拍,“你不如先操心一下自己的死活。”
蛊雕收到主人的指示,爪子猛地一握,那董谣便又喷出一口血,这次没撑住将脖子一歪,直接晕了过去。
黎谆谆抓到了人,一刻都不多停,让蛊雕掉头往无妄之海的方向飞去。
“谆谆,你要带董谣去魔界?”26一时间门倒是有些搞不清楚她想做什么了。
“不过是请董谣帮个小忙。”
黎谆谆嗓音平静无澜:“你帮我查一查,南宫导那边的世界已经过去了多长时间门。”
这个修仙世界和南宫导那边的世界,时间门走向还是略有不同。
当她将南宫导召唤来修仙界,现实时间门便会被定格在那一瞬,直至南宫导回归现实世界后,两个世界的时间门便会正常流逝,向前推进。
但因为黎谆谆最后一次见南宫导是在那日宗门大比结束后,南宫导前脚一死,她后脚就被卷进了验心镜中。
她先是在验心镜里待了三个月,出来后紧接着又莫名飞升成仙,在天界过了两日。
如此一来,黎谆谆也算不清楚南宫导那边的现实世界到底过去了多久,只好让26帮忙查了。
“三个多月。”26很快就给出了答案,它不禁咂舌,“时间门过得真快。”
时间门是过得很快。
黎谆谆摸着自己扁平的小腹,回忆起上一次在荀氏老宅私泉里,与南宫导共度的那一夜,缓缓沉思起来。
……
无妄城位于人界与修仙界的罅隙交界处,自黎不辞与黎殊决裂那日,引得山崩地裂,狂风暴雨,海啸袭来,将无妄城吞没成了一座沉没海底的地下城。
自此更名为无妄之海,被奉为魔都。
黎谆谆想象中的无妄之海,应该四下泛着一片漆黑的死水,不时有黑色乌鸦盘旋在阴沉的乌云之间门,空气里满是腐朽腥臭的尸体味,海面波纹上漂浮着骷髅架子,只看一眼便会让人心惊胆寒,无法呼吸。
但事实上,无妄之海和想象中完全不同。
海水碧透清澈,天边泛起鱼肚白时,雪白的鸥鸟舒展着翅膀,在万籁俱寂的黎明时分,一束束曦光穿透云层,映照在柔和的海面上,显得如此静谧宁和。
在海面的正中央,海水犹如瀑布般被从中斩开,像是有一道无形的屏障隔开了四面的海水,而那座无妄城便静静坐落在屏障之中。
蛊雕带着黎谆谆穿过屏障,径直飞向无妄城内的一处小院内。
那是花楼的后院,花楼如今还是杨娘子管着,唯一不同的就是杨娘子和其他无妄城百姓一样,年龄永远被定格在了一千年前的那一日。
他们不会衰老,不会长大,不会死亡,不用面临生死离别。若非说有什么不好,大抵就是他们被海水活活淹死,又被黎不辞逆天而行的复活,往后再不能生死轮回,便也失去了孕育后代的能力。
黎望就被班十七用阵法压制在了花楼后院里。
黎谆谆踩着蛊雕翅膀落地时,阵法之中的黎望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倏而睁开双眸,看向了她。
倘若眼神能杀人的话,想必黎望此时已是将黎谆谆千刀万剐了。
“你这个不守信用该死的女人!你竟然还有胆子来见我?!”黎望朝着她的方向疾步冲了过来,可没碰触到她半分,便被阵法猛地弹飞了出去。
“你进来,你有本事就进来!”黎望像是一头歇斯底里的困兽,即便跌在地上,仍是恶狠狠咒骂着,“我会杀了你……我一定要杀了你这个臭女人!”
黎谆谆也不说话,便垂眸望着他,直至他骂的痛快了,狰狞的面目也渐渐平复下来,她才缓缓开口:“在鹿鸣山被你掏了心脏的那个人,他叫南宫导。”她嗓声冷淡:“黎不辞的魂魄,可能便在他身体里沉睡着……”
黎望先是一怔,皱着眉看她:“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凭什么相信你的话?”
黎谆谆道:“那日你在验心镜中的所见所知,皆是因为南宫导心脏上的血滴落进了验心镜中。”
黎望反驳道:“只凭这一点,并不足以证明你的想法就是对的。”
“南宫导和张淮之比试时,有一只眼瞳变红了。他从未修炼过,但却在短短一个月内,突破至了大乘期的修为……”她继续道,“倘若这些还不够,那你不如亲自问问你的黑龙弯月剑。”
黎谆谆从储物镯中取出那柄黑龙弯月剑,将它扔在了阵法前的地上。
“好啊!原来竟是你将我的佩剑藏了起来!”黎望呆了呆,不由咬牙切齿,他出不去阵法,只能隔着两米远的距离瞪着她。
自那日在鹿鸣山宝灵阁弟子大选上,黎望向她出剑行刺后,他的黑龙弯月剑就丢了。
像是黑龙弯月剑这样的魔界名剑,剑内早有剑灵,除了主人或是比主人更强大的存在可以支配剑灵,拿得起它以外,其他人碰一碰都要被魔气反噬。
黎望看到黑龙弯月剑上陌生干涸的血迹,狰狞的表情略微一怔:“有人用过……我的剑?”
她道:“南宫导用过。”
“……”黎望沉默起来,又很快回过神,隔着阵法的边沿处,唇瓣微微翕动着,似是在与黑龙弯月剑的剑灵对话。
终于,在黎望从剑灵口中得知黎谆谆没有说谎的那一刹,他相信了她的话。
可伴随而来的,却是更长的沉默。
因为黎望亲手掏了南宫导的心脏,就算黎不辞的魂魄曾寄居在南宫导身上,南宫导人都死了,那魂魄怕是也随之离开了。
黎谆谆像是看出了黎望的想法,她简言意赅道:“人没死,你若是信了我的话,那我接下来说的话,你便一字一句都听清楚了。”
说罢,她不等黎望回应,自顾自道:“我和南宫导之间门有一层羁绊,你可以理解为咒术,那无形中的咒术将我们两个人捆绑在一起,我可以随时随地将他召唤出来,并且他也可以无限次数的复活。”
“我猜测黎不辞的魂魄寄居在南宫导躯壳里,而每当南宫导愤怒或情绪濒临崩溃时,他的眼瞳便会显现出异色来……”
黎望没忍住打断她:“所以你的意思是,他还能活过来,你准备让他活过来,然后激怒他?”
黎谆谆抿住唇,微微颔首:“只是激怒他还不够,我想请你帮我演一场戏。”
“什么戏?”
“你要与我拜堂成亲。”她面不改色道,“他如今修为莫测,又擅长破除法阵。我需要在婚房周围布下符咒,待筹备好成亲的一切事宜,我便将他召唤出来。”
“他自是不会眼睁睁看着我嫁给你,你只需要在他来砸场子的时候,配合我四下布置好的符咒,务必让人将他控制住,而后在他面前狠狠折磨我便是了。”
黎望这两年以来,从未有一日情绪波动起伏这么大过。他看着黎谆谆的眼神,有些怪异:“你要我,怎么……折磨你?”
“你不是擅长用黑炁吗?”她道,“还有魔界地牢中的酷刑,随你便是。”
黎谆谆记得黎殊被逼着代替董谣嫁给黎望后,那遭受到欺骗的黎望,用煞炁腐蚀黎殊的躯壳,用酷刑鞭挞、炮烙,凌虐于她。
直至黎殊逃出无妄之海的那一日,已是浑身生疮,伤口处溢满蠕动的蛆虫。
黎望大抵是想歪了什么,又被黎谆谆这一句略显冷淡的嗓声拉了回来。他抿了抿嘴,神情微微不自然道:“你是要我假装折磨你,还是……”
“不用假装。”黎谆谆缓缓侧过身,斜睨着蛊雕爪子里握着的董谣,“你不觉得我们长得有几分相似吗?”
“……什么?”黎望一时间门还未反应过来她的意思,直至他看向昏厥过去的董谣,后知后觉明白过来,“你准备让她代替你受折磨?”
“代替?”黎谆谆垂眸,低低笑了一声。
便是不提黎殊和董谣之间门的恩怨,光是她来到这个修仙世界后,董谣屡屡挑衅于她,在鹿鸣山客栈内提前逼出了蔼风心魔,差点一剑捅死她,又给萧弥送信道出她的位置,引着萧弥给她下媚毒。
明知张淮之与她结为道侣,却贼心不死,一次次试图接近张淮之身边,似是准备故技重施,将用在花危身上的那一套,再用在张淮之身上尝试一遍。
再就是先前在天界,迫不及待给她下马威,又是端茶送水,又是清理马粪,还让天孙将她调到瑶池仙宴上,在她衣裙里做手脚想要害她当众出丑,被天帝责罚。
这一桩桩,一件件,黎谆谆可都给董谣记着呢。
既然董谣这么想将她取而代之,那她总要成全了董谣的心思,让董谣也真真切切感受一次作为‘黎殊’是什么感受。
“这是她该受的……”黎谆谆笑声一止,从齿间门轻轻吐出二字,“报应。”
她从不期待董谣向她悔过,道歉。
“对不起”这三个字应该是世上最可笑,最无力的道歉方式。
她也从来不觉得施暴者说一句对不起,又或是屈膝下跪掉两滴泪,便会真心悔过。
一句简简单单的道歉谁不能说?
一个普普通通的动作谁不会做?
她要董谣和黎殊一样痛苦,只有施暴者变成了受害者,切身处地感受到了身为受害者被加注的痛苦,那才算是真正的道歉。
黎望大抵是被黎谆谆的神情骇住了,半晌才回过神来:“那你让班十七将我放出来,我现在去置办成亲的事宜……三两日内应该就可以筹办好。”
黎谆谆挑起眉:“又不是真的嫁给你,屋子里贴几个喜字,换一身喜服不就行了?还需要置办什么?”
黎望又是一阵沉默:“……”
她并不理会黎望的默然,看着食指上班十七给的铃铛指环,摇手轻晃了两下。
这还是上一次从君怀幻境中离开后,救出了荀夫人南风,鹿鸣山掌门请她去参加洗尘宴时,班十七为了让她防身,送给她的指环。
指环上的铃铛只轻响了几下,那一端便传来了熟悉的嗓音:“乖徒儿,你回来了?”
“嗯,我在无妄之海。”黎谆谆直奔主题,“十七师尊,黎望这个阵法的阵眼在哪里?”
班十七也不问她为什么要解开阵法,笑着道:“后院大门往前十步井口边上的青苔……”顿了顿:“你往青苔上撒一把土。”
黎谆谆闻言照做。
周围似乎也没什么变化,黎望以为阵法破了,迫不及待地冲了出来。而后鼻梁直直撞上了无形的阵法屏障,只听见‘嘶’地一声,他脚下往后退了两步,弓着身子,一手捂在鼻梁骨上,疼得挤出一滴眼泪:“班十七,你耍我是不是?你真不是东西……”
指环那头传来班十七爽朗的笑声,直至他笑得够了,这才正色道:“乖徒儿,你往青苔上滴一滴血,那阵法自然便破了。”
黎谆谆问:“我的血?”
大抵是因为黎谆谆戳破了他鬼王身份的窗户纸,班十七便也不装了,他直言道:“黎不辞将他谛羲赠了你一半,只要找到阵眼,你的血可以解开世间门万般阵法。”
“……”
她不禁默了默。
黎不辞的心魂又叫做谛羲,据说是由天地之间门的恶念、欲望所化。只要天地间门还留存一人,只要那人还有七情六欲,他的谛羲便不会灭。
当初黎不辞被花悲折磨成那般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便是因为有谛羲的存在,佑他性命,他才能在海上漂浮数月而不被啃食。
又是受谛羲滋养,饱受折磨煎熬的躯壳才能渐渐痊愈。
黎谆谆却是不知,原来黎不辞将自己的谛羲赠给了黎殊一半,难怪当初黎殊引爆元神封印黎不辞,千年后还能生还。
若是如此说来,她关于黎不辞的猜想倒是越来越趋于真相了——南宫导曾与她互换过身体,那岂不是也是因为谛羲的缘故?
黎谆谆划破手指,试探性地挤出了一滴血。
当殷红的色彩洇开在青苔上,果然就如班十七所言那样,环绕在花楼后院周围的透明色屏障忽而炸裂,像是碎了一地的玻璃,哗啦啦坠在地上,而后化作一缕寒风被吹散了。
黎望被囚在阵法中两年,总算得以解脱,他一边捂着淌血的鼻子,一边朝着黎谆谆疾步走来,抓住她的手,对着指环吼道:“班十七,你给老子等着!”
话音未落,那头已是中断了通话。
黎谆谆有些嫌弃地瞥了一眼他鼻息间门横流的鼻血,甩开他的手:“黎不辞住哪里。”
“我父亲住哪里你不知道?”黎望瞪了她一眼,“你在无妄之海跟他住了三年,你装什么。”
她默了一瞬:“……那你住哪里?”
没等他回答,黎谆谆便直接道:“带路。”
黎望拾起地上的黑龙弯月剑,正准备带路,便听见她道:“剑给我。”
他恼怒道:“这是我的剑!”
“我要剑自有用处。”说罢,她又补了一句,“你还想不想找到你父亲了?”
这么一说,黎望顿时沉默了下去。
他不情不愿将黑龙弯月剑递给了黎谆谆,26不由问道:“谆谆,你要他的剑做什么?”
“卖钱啊。”黎望上次拿这柄剑捅死过她一次,她总不能平白便宜了他。
黎谆谆淡淡道:“我只是拿出来给他看看,证明我所言不假,又没说还给他。”
26:“……”
她像是没看到黎望的黑脸,毫不客气地将黑龙弯月剑又揣进了储物镯中的储物戒内。
在看到储物镯内并排的两指储物戒时,她动作顿了顿——其中一个是她买来装剑用的储物戒,另一个则是南宫导戴过的黑色储物戒。
他每次在这个修仙世界身亡之后,她都要顺手将他的储物戒捡起来,存放好,等到下一次他来时,再交还给他。
黎谆谆晃了一瞬的神,缓缓垂下眼眸。
到底还是要走到这一步,黎不辞,南宫导……她终究是要在这两人之间门,选择一个。
“你过会先去置办成婚用的东西,等一等……”她微微抬首,望着无妄之海上的晨时曦光,“等到黄昏落日的时候,再拜堂成亲。”
黎望神色狐疑地望着她。
此时不过卯时,而黄昏落日则要等到酉时,这中间门隔着将近六个时辰。
她刚刚还急着成婚,怎么现在又改变主意,非要拖到六个时辰后再拜堂了?
“置办喜事所用之物,不用我亲自去。”黎望冷嗤一声,“既然就要成亲了,我总要好好与你相处相处,免得新娘子再跑了。”
他话语中丝毫不掩饰对她的不信任。
黎谆谆也不管他:“随你。”
黎望带着她出了花楼,途中碰见杨娘子,杨娘子朝他热情地打了个招呼:“小望出来了?”
“出来了……”黎望略显尴尬,他每每听见‘小望’两个字,都感觉她是在唤一条狗。
更不要提他被困在花楼后院的阵法里整整两年,几乎平均每天都要跟杨娘子见上五六面,而杨娘子便一口一个“小望”“小望”喊着。
他实在不欲在花楼久留,见杨娘子视线对上黎谆谆,他连忙扯着黎谆谆走了出去,没给她开口询问的机会。
蛊雕体形巨大,便直接抓住董谣飞向了无妄之海的王城内。
也是黎谆谆出了花楼,又沿着无妄城那条路往前走了几里地后才知道,原来无妄之海是分为两部分的。
一部分便是原本的无妄城,里面住着被黎不辞复活的无妄城百姓们。他们倒是和千年前没什么两样,即便因为黎不辞被淹死过一次,却还是保持着乐观平和的心态,一路上看到黎望都有热情打着招呼。
一部分便是走出无妄城后,距离无妄城足有百米远之处的荆棘王城。这里同样是深入海底之下,四面海水如瀑布般斩断,沙土中满是荆棘,王城里住着前来无妄之海投奔黎不辞的魔界中人。
在黎不辞的统治下,无妄城与盛开在荆棘之上的王城,两城内的子民相处极为和睦,对外统称为无妄之海。
黎谆谆踏进王城后,便开始见到一些穿着古怪,神色诡谲的魔界人。这里四处弥漫着煞炁,像是黑雾般萦绕在空气中,令她感觉微微不适。
她不由加快脚步,直至跟着黎望穿过萧条的大街小巷,抵达了荆棘之上的王宫。
无妄之海上的晨曦照不到荆棘王宫,殿外黑峻峻一片沉寂,崔嵬的宫殿如巨兽盘踞在黑暗中。
黎谆谆莫名感觉到寒意侵体,她抱了抱双臂,随着黎望走进他所暂住的寝殿。
黎望的寝殿亦是漆黑一片,他翻出两颗夜明珠摆放在桌子上,还没来得及说两句什么,便见黎谆谆非常不客气地坐在了桌旁,并将储物镯中的一摞摞秘籍搬了出来。
黎望问她:“你在干什么?”
“进修,画符。”
说罢这一句,黎谆谆便不理会他了。
她不断翻看着一本黑皮秘籍,不时沾着朱砂在黄符上画着什么。
黎望一开始认为她是在耍花招,吩咐了手下人去筹办喜事所用之物,便坐在她身旁开始盯着她看。
但她便保持这一个坐姿,一画就是五个时辰。他盯她盯得眼睛都酸了,而她却还在符纸上勾勾画画。
他不理解她的举动,他先前可是听人说黎谆谆度过天劫,飞升成仙了。
既然已经成仙了,她又何必要如此刻苦……想着想着,黎望不禁皱起眉,终于意识到一个问题:“你为什么要找我父亲?当初不是你封印了他吗?”
“后悔了。”黎谆谆看着桌上铺满的符咒,停住手,头也不抬一下,“你去看看东西都布置好了没有,再将喜服拿来换上。”
她话音未落,便听见王宫外轰隆隆传来巨响,那动静大的不由让她想到了孙悟空闹龙宫的画面。
黎望自然也听到了这动静,他正要往外走,却被黎谆谆拽了住:“别去了。”
他愣住:“什么?”
“南宫导找来了。”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